建康元年,公元144年,漢順帝劉保駕崩了。
這位皇帝是一位明君,他曾經誅滅外戚勢力,讓東漢朝政重歸天子之手。
但這位皇帝也是一位昏君,過分任用宦官,導致自己被宦官架空,成了一個沒有實權的傀儡皇帝。
宦官是中國封建帝制時代中一群很特殊的歷史產物。
他們往往出身悽苦,人生經歷又各有各的不幸,萬般無奈下才投身宦官陣營。
這些宦官朋友們往往身殘志也殘,士大夫們瞧不起他們,後宮裡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他們在深宮之中所能依靠的,只有皇帝本人。
但在漢順帝這一朝,情況卻大不相同。
宦官不用依靠皇帝,皇帝卻必須時時刻刻依靠宦官。
我們知道,順帝的皇位是透過一場武裝政變得來的,在此之前,他只不過是東都洛陽城裡一個無權無勢的廢太子。
而正是有了宦官朋友們的鼎力相助,劉保才能登上九五之尊的大位。
所謂吃水不忘挖井人,當了皇帝,當然要好好感謝一下這幫擁戴自己的宦官。
對待功臣,無非送錢送禮,加官進爵這幾項。
但劉保同志的感謝似乎有些過頭了。
為了討好這幫宦官們,皇帝幾乎把自己權力都拱手讓出去了。
大權旁落,外戚專權的時代結束了,宦官專權的時代又到來了。
東漢政壇似乎一直存在這樣一個怪圈,那就是:誰都就可以擁有權力,但唯獨皇帝無法擁有。
現在皇帝死了,宦官勢力很快崩塌了。
原因倒也很簡單,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那麼同樣,一朝天子也是一朝宦官。
皇帝和宦官是政治勢力中一對非常特殊的存在。
他們相互依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現在,漢順帝死了,那些曾經因為皇帝的褒獎和加封而權傾朝野的宦官們,沒兩天就紛紛下臺了。
宦官下臺了,那誰上臺了呢?
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新上臺的政治勢力是漢順帝的皇后,也就是她身後的梁氏外戚。
當然,皇后梁氏此時已經順利升級為太后,成為東漢政權新一任的擅權太后。
稱呼是要改一改了。
順帝一死,皇帝生前欽定的繼承人皇太子劉炳就登基了。(漢衝帝)
劉炳一歲登基,履歷十分簡單,《後漢書》中對這位小皇帝的記錄也只有一句:衝夭未識。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皇帝很小,登基之後幹了沒兩天就駕崩了,所以俺們史官對這位皇帝也不瞭解,以至於無從下筆,根本不知道怎麼記載。
既然不知道怎麼記載,那就不能胡亂記載,既然不能胡亂記載,那就老老實實記這一句話就夠了。
在這裡,讓我們為東漢史官的專業精神點贊。
永憙元年,公元145年。
小皇帝劉炳打完醬油,駕崩了。
皇帝死的倉促,但梁太后早有準備。
對挑選繼承人這件事,東漢太后們都很有經驗。
太老的不要,太年輕的不要,太聰明的不要,太健康的也不能要。
反正總而言之一句話,要挑一個聽話的,容易控制的。
梁太后挑來挑去,最後選中了渤海孝王劉鴻的兒子,漢章帝劉炟的玄孫,劉纘。(即漢質帝)
年方八歲,他成為東漢王朝的第十位皇帝。
八歲,毫無疑問是一個稚嫩的年紀,所以自然而然,梁太后就支起了簾子,搞起了垂簾聽政,臨朝稱制。
但太后是畢竟是先皇的女人,不能總是拋頭露面,而想要掌控整個東漢王朝,朝堂上必須也得安插上老梁家的人。
這個人是誰呢?
梁太后的哥哥,大將軍梁冀。
梁冀,字伯卓,甘肅涇川人,歷任黃門侍郎、侍中、虎賁中郎將、越騎校尉、執金吾,都是些不太重要的閒官和小官。
梁冀這個人,鳶肩豺目,意思就是他兩個肩膀聳立起來像是老鷹的翅膀,眼睛則像豺狼虎豹,看人的時候橫眉倒豎,非常嚇人。
我們不得不佩服那些古代的史官朋友們,如此細緻的容貌記錄,可以說是非常敬業了。
而透過史官朋友們的記錄,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
梁冀同志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當然了,光憑長相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是膚淺的,我們還要了解一下樑冀的為人。
那梁冀同志每天的日常安排是怎麼樣的呢?
很簡單,那就是:
射箭、下棋、打麻將、踢球、賭錢,逛青樓。這樣一個混跡在東漢官場的紈絝子弟,因為家族得勢,一朝崛起,搖身一變,居然成了權傾朝野的大人物。
梁冀有點飄了。
太后是自己的姐姐,而皇帝是個不大點的小屁孩,凡事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事實也的確是如此,宦官勢力一蹶不振,士大夫們也有心無力,很難和梁冀抗衡。
我們的梁冀同志就此開啟了自己的擅權之路。
當皇帝的家,做皇帝的主,就差坐在皇帝的位子上發號施令了。
打擊異己,黨同伐異,橫徵暴斂,貪贓枉法。
你能想到的一個奸臣惡將能幹的事兒,梁冀全都幹了個遍。
大臣們一個也不敢管嗎?
倒也不是,任何時代有緘口不言,明哲保身的窩囊大臣,但也同樣會有仗義執言,義無反顧的忠臣良將。
太尉李固就是這樣一個忠臣。
他經常和梁冀對著幹,但每每總是落於下風,遞上去檢舉揭發梁冀罪行的摺子都被太后按下不表,沒辦法,太后和梁冀是一家人,幫親不幫理,李固也沒轍。
早朝時分,官員們齊齊跪倒,高呼萬歲,但梁冀卻可以立於群臣之間,不拜不跪,持劍上殿,氣焰十分囂張。
大臣們行了跪拜禮,皇帝還沒等開口說話,梁冀同志就開始指手畫腳起來。
狂嗎?
的確挺狂的。
封建帝制時代,天威不可冒犯,君主和臣子之間在殿上只隔著短短的幾步距離,但他們身份上的懸殊,卻是十分巨大的。
以往,朝臣上朝,都要做好十足的準備,在天子面前,任何不經意的舉動,如打噴嚏、放屁,或者製造出一些細微的聲響,都有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因為作為臣子,在帝王的面前,你不僅要端莊持重,更要保持絕對的服從,任何在禮儀規範內沒有的內容,都有可能被視為不忠不孝。
而梁冀在朝堂之上如此的行徑,足可見得,在當時,天子的權威已經落到了一個非常不堪的地步。
小皇帝劉纘雖然只有八歲,但八歲的孩子也有智商,也有自尊,也有自己的思考和見解。
平日裡多見梁冀目中無人,視自己為無物,小皇帝便指著梁冀,說了這麼一句話:
“此跋扈將軍也。”——《後漢書》
小皇帝表示,梁冀這個人太囂張了,飛揚跋扈,賊不是東西。
這句話也許是無心,也許是有意,也許只是童言無忌。
歷來,史學家們對這句話多有分析,認為這句話表達了皇帝有心殺賊,無力迴天的心情,我認為,史學家們有些過分解讀了。
劉纘只是八歲的孩子,這一句朝堂之上的言論,不過是一個孩子溢於言表的憤慨罷了。
小皇帝劉纘說的輕鬆, 但底下的大臣們聽完,卻替皇帝出了一把汗。
在多年宦官和外戚輪番執政的情況下,這些帝王的臣子們早已經成了畏首畏尾的啞巴,他們畏懼,他們害怕,他們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做。
但大臣們明白,此言一出,梁冀一定會對皇帝有所想法,而梁冀的想法,很有可能就是皇帝的殺身之禍。
我們的梁冀同志平時脾氣很大,私底下經常打罵大臣,動不動就搞政治清洗,人也殺了不少。
換做平時在中宮,劉纘敢這麼說自己,早就一嘴巴子抽過去了,但現在是早朝時節,文武百官都在底下看著呢,眾目睽睽,皇帝年紀小,不要面子,自己作為大將軍,還要保留幾分臉面。
所以梁冀不動聲色,面對皇帝的斥責,一句話也沒有說。
但退朝之後,一個計劃立刻在梁冀的心裡成形了。
他打算除掉劉纘,另立新君。
理由有兩點,分為於私和於公。
於私當然是因為皇帝在朝堂之上公然羞辱自己,搞得自己很沒面子。
而於公,則是因為梁冀敏銳的意識到漢質帝劉纘實在是一個不一般的孩子,假日時日,讓他長大成人,恐怕會對梁氏外戚的統治構成威脅。
那梁冀打算怎樣除掉小皇帝呢?
對隻手遮天的梁冀來說,很容易。
他安排親信,在劉纘日常使用的煮餅中下毒,皇帝吃了有毒的餅,腹痛難忍,連忙召太尉李固進宮。
這位年僅八歲的皇帝似乎也已經預見了自己的結局。
他叫來太尉李固,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剛剛吃了一張煮餅,腹痛難忍,如果現在喝水,還有可能活下來。
是啊,他是一個帝王,可他也只是一個孩子,無論是誰,都沒有權力奪走他的生命。
也許在這時,只要喝一口水,他就可以活下來。
但當時梁冀也在旁邊,以喝水會引起嘔吐為由,始終沒有給劉纘喂水。
不過多時,劉纘毒發身亡,駕崩於東都洛陽皇宮。
皇帝死了。
僅僅因為一句脫口而出的斥責。
而這句話,本應該是從那些跪拜在梁冀腳下,世食漢祿,世受君恩的大臣們嘴裡說出來的。
七尺男兒漢,盡作婦人態。
一個八歲的少年天子,卻用生命為代價,發出了最後的吶喊。
這是一代帝王的吶喊,也是整個東漢王朝最後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