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中也運用了很多講故事的技巧,其中最核心的一處是方證、沖虛二人給令狐沖講的故事。
這段故事涉及到《葵花寶典》的由來及去向,“辟邪劍法”與《葵花寶典》之間的關係,華山氣劍二宗相鬥的因由,威福鏢局的來歷。
同時還稍帶講了當年武林的正邪恩怨,現今武林的格局與走向,對嶽不群意圖的猜測,“辟邪劍法”與《葵花寶典》的價值等內容。
這些內容也主要起著完善、連綴、整合、關聯、釋因、推動、增效、承轉等諸多方面的作用,具體不再細說。
雖然跟《射鵰英雄傳》中周伯通講故事那段相比,這一段位置比較靠後,但是承上啟下的作用以及構臺張燈的效果仍然很明顯。
因為後序情節一共安排了五場重頭戲作為故事的收尾,用以解決前面建構出來的武林政治格局中的若干核心重大問題。
一是日月神教內部任我行和東方不敗之間的鬥爭,二是左冷禪五嶽並派最後為嶽不群作嫁,三是林平之向餘滄海報仇,四是嶽不群設計在華山山洞裡消滅五嶽派眾人,五是正邪兩股勢力之間準備決一死戰。
這五場戲場場精彩,尤其是前四場。所以其情節篇幅和前面相比雖然不算太長,但是勝在夠份量。
此外,和《射鵰英雄傳》一樣,《笑傲江湖》篇幅長大,僅有一段“故事”還不足以穿挑所有的暗線。
所以除了方衝二人講的這段最關鍵最核心的故事,還另有三處講故事的橋段。
一是之前嶽不群講華山劍宗與氣宗之爭,一是任我行、向問天向令狐沖講東方不敗和日月神教的舊事,一是後面林平之向嶽靈珊講自宮練劍的段落。
這四段故事前後串聯在一起,基本上穿挑起了整部小說的暗線。
不過這三段故事與方衝二人所講的故事相比較,其內容是有些侷限性的。
一者侷限於華山,一者侷限於日月神教,一者侷限於福威鏢局、辟邪劍法和對嶽不群的諷刺。
但恰恰是這些比較侷限的故事卻專門從不同方面“強化”了方衝二人所講故事的內容,視角更為直接,針對性更強,情感上更為細膩,細節更為豐富。
這種情況和《射鵰英雄傳》中梅超風的回憶對周伯通所講故事部分內容的“強化”在意義上是一樣的。
這三段較為侷限的故事中,任向二人講故事那處技巧運用得較為平白,沒有太多的文藝效果。
但嶽不群和林平之講故事的兩處技巧中卻另包含很多其他特殊的效果,大都是前面沒有提及過的。
嶽不群所說的故事真假摻半,真的部分主要在於歷史事件的大致框架,假的部分則是事件的細節以及對於事理的認識。
但恰恰就是這種真假摻半的處理方式,卻反而增加了閱讀快感,體現了作者幾近化境的技巧運用能力。
因為那些假的內容雖然假,但至少暫時解決了讀者心中的一些疑問。
就像令狐沖聽到師傅“教誨”之後內心的“舒暢”感受一樣,這就可以使情節能夠向下發展。
但等讀到後文時,隨著真相一步步揭開,嶽不群的本性一步步暴露,讀者便對之前假的部分產生了質疑,從而不知不覺地開始對前面那段同樣的內容進行重新審視、解讀和感受。
於是無形中便增加了情節結構的立體感和閱讀的層次感,也增加了閱讀動力,並使閱讀體驗變得豐富。
一般來說,商業小說前面的情節讀完了也就過去了,頂多處理成前後呼應,或是鋪墊,好一些的可以構成高質量的草蛇灰線效果。
但是經過金庸處理之後,前面同樣一段內容卻能不斷地引來回顧。
越是讀到後面就越想回顧前文,而頻繁回顧之中,每一次回顧就有一次不同的感受。
而林平之講自宮練劍和諷刺嶽不群一處也設計得非常高妙。
金庸故意讓林平之這個身心大受損傷,性情偏激暴躁的人作為講故事的主體。
自宮練劍這件事本就非常敏感,但林平之最後又親口自承其事,這就更能增加震撼效果。
而林平之諷刺嶽不群那部分內容則形成了一種強烈的“透張”效果。
所謂透張大致是指久遠時空的情節張力充分呈現在講故事的時空當中的一種效果。
林平之講故事時,外面有任盈盈偷聽,於是就形成了三個時空層面。
裡層是故事中嶽不群和甯中則夫妻二人爭吵的既往層面,中層是林平林給嶽靈珊講故事的現實層面,表層是任盈盈偷聽的第三方層面。
嶽寧夫妻二人爭吵時的情節,尤其是林平之冒險去夠袈裟的行為都充滿了張力,而這種張力可以穿透時空限制在林嶽二人的層面上投射出效果來,最終任盈盈也能感受到這種張力。
透張的本質是縱深感的一種變相表現,效果非常強烈,但創作難度卻極大,後文有述。
有關這處技巧還有很多其他方面的技巧內涵,比如“從容”技巧中的“抻法”,但與本節無關,後文另有詳述。
透過這兩段技巧運用的對比,我們可以發現有一個共同點,即嶽不群和林平之兩人的心態都不中正。
前者在於偽假,後者在於偏激。
但金庸恰恰就能於偏中求正,並將這兩段講故事的技巧運用得極為佳妙。
《射鵰英雄傳》和《笑傲江湖》都用了不只一處“講故事”的技巧,這種將暗線分成幾段給出的處理手法,筆者稱為“體段式”。
一般分成三段或四段,少了就顯得不充分,多了就顯得細碎。但一般以其中的一段為主,其餘的則是補充或輔助。
對於長篇小說而言,這種體段式的處理有很多作用效果,最基本的意義就在於“分流承重”。
因為金庸所設計的長篇小說的暗線內容很多,僅憑一段故事一般是不能完全承載的,所以要多安排幾段。
其次,體段式的處理可以透過明暗雙線之間的多次交替,令情節的發展起伏有度,斷續有致,疏密有節,這樣就能建構出一個明顯的節奏來。
這種文勢節奏可以潛在地同化讀者閱讀心理方面的節奏,加深讀者對小說的親和程度。
但一般要達到三次以上才可能形成比較明顯的節律。
第三,從閱讀美學角度來看,間距較為均勻地分成三到四段更有利於讓讀者在心理上感受到情節發展節奏的穩定性,會產生一種四平八穩的“託舉”效果,尤其是分成三段的時候,這種效果更為明顯。
“三”這個數字很微妙。
在人的心理感受方面,“一”代表事物的發始和本體;“二”代表事物的發展和差異變化,往往表現為對偶或對立,尤其是“對立”這種模式,是矛盾的基礎;“三”以上的數字則代表事物變化的梯度性和多樣性,其中“三”是生成這兩種屬性的最小數字。
當然,具體分成幾段並不確定,不能太刻板。
畢竟不同的小說其篇幅長短、情節複雜程度、明暗線的比例關係等方面各有不同,所以“講故事”技巧運用的次數也不確定。
比如在《倚天屠龍記》當中就用了十餘處之多,但是在《連城訣》中卻只有兩處,餘不一一列舉,後文有述。
此外,《笑傲江湖》中另有一處講故事的技巧情況比較特殊,即儀琳在衡山上講述令狐沖為了救她和田伯光鬥智鬥力的那段內容。
這一處非常精彩,形成了諸多良性的閱讀效果。
但其目的卻主要是為了樹立令狐沖的形象,併為後文令狐沖的出場作準備,和主體故事情節之間沒什麼密切關係,時間也不久遠,沒有穿挑暗線,作用比較侷限。
所以儀琳這一處雖然可以歸為講故事的技巧,卻不屬於“體段式”的成份。
不過其中精彩之處卻只多不少,比如製造了明顯的“透張”效果。
令狐沖救儀琳的過程本就張力十足,而儀琳在講故事的時候又常回到現實時空的情境中,這就將故事中的張力氛圍牽引到了衡山大會的時空層面,因此形成了明顯的透張效果。
這處故事同時還涉及到了很多其他技巧或效果,比如在樹立令狐沖形象的同時也樹立了儀琳的形象,屬於“一筆多用”,而且效果生成的過程無形無相,不著痕跡。
因為儀琳講故事時雖然沒有過多地直接描寫她自己,但她的語言、語氣、表情、動作、反應、情緒、情感、心理、觀念等方面,卻都無不起著樹立其形象的作用,在講故事的過程中展露無遺。
這和前面所說的周伯通講故事時無形中也樹立了他自己形象的情況是一樣的,是一種極為高明的手段。
所以說不能將“穿挑暗線”當成“講故事”技巧的最高價值,除此之外一定還有很多方面值得我們研究挖掘。
總之這一處還有很多精彩內容,後文會有專門的具體講述。
相類似的,前面陸大有剛出場時所講的有關令狐沖的故事所起的作用也是一樣的。
只為樹立人物形象,和主體情節卻沒什麼關係;只有較簡單的畫面感,卻沒有較完備的事件諸要素。
而勞德諾講的偷看青城派練劍的故事只簡單提供了一些資訊,價值不大。
不過在結構上卻比較出彩,因為其故事中又巢狀著嶽不群當年講給勞德諾的另一個故事,形成了較豐富的層次感,還初步給出了嶽不群的形象。
只是巢狀的內容篇幅較短,所巢狀的故事情境感也不強,敘事較為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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