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又看了一部保留電影,我說的保留電影就是一些我幾乎確定會很好看,但卻故意留著不看,直到出現片荒或是實在想看時才會拿出來的壓箱底的電影。
說起來好像有點變態,但就像飢餓是最好的調味料一樣,有些電影就這麼有意識地留了下來,如屯糧一般,等到饑荒時才不愁斷糧。
這部《百元之戀》就是其中之一,因為是幾年前的片子,而且作為日本電影應該說是相當熱門,該看的人也大多看過了,這裡也就不管劇不劇透隨便聊了。
本文標題是借用了戴錦華老師的話,應該是在某個課堂上說的玩笑話,大意是說大眾電影的核心價值就是撫慰人心,一部優秀的大眾電影應該讓身心俱疲的觀眾在看過後有勇氣再活兩週。
看完《百元之戀》後我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戴老師的這段話。
安藤櫻飾演的女主人公一子是個教科書般的人生loser,典型的日式啃老族,32歲,從沒戀愛過,從沒工作過,寄居在開便當小店的父母家中,每天就是抽菸喝酒玩遊戲,而影片開始時妹妹二三子(這家給女兒起名字也是夠不上心的)因為離婚也帶著兒子搬到了父母這裡,一子與二三子的戰爭一觸即發。
在一次飯桌上的正面衝突後,一子一氣之下決定搬走,在外面看了租房資訊後,又回到家中,而母親非常有先見之明的準備好了錢給了一子,讓她獨立一段時間試試。
於是一子租了個小房子,找了份百元店的店員工作,開始了獨立生活。
離開家門,進入社會,自然會開始建立一定的社交關係,首先就是從職場開始,而百元店所呈現出的社會圈層,則是一幅生動的底層互掐畫卷,這裡的從業者都可以說是社會邊緣人,每個人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一位因偷竊而被開除的前店員每天夜裡來店裡拿過期食品,一位精神時常處於離線狀態的店長,寧願扔了也不願把過期食品分些給那位前店員,順帶對經常把食物拿給前店員的一子也惡語相向,一位老店員,堪稱油膩的化身,最後還強暴了一子,而那位前店員在一子辭職後也掏出刀子直接搶劫了這家百元店。
相較之下一子成了最正常的那個。
而故事的轉折發生在一場莫名其妙的戀愛後,也說不清一子是因為那個男人喜歡上了拳擊,還是因為拳擊喜歡上了那個男人,總之在看了男人最後一場拳賽後,一子萌發了學習拳擊的想法。
男人37歲,正式退役,一子32歲,在女子拳手應該退役的年紀,開始練習,並且目標是參加正式比賽。
沒人把一子的話當真,但影片中呈現出的一子學拳的過程真的是讓人熱血沸騰,安藤櫻的表演出神入化,一個廢宅從膽小、怯懦,與任何人相處都畏畏縮縮的狀態,一步步變得幹練、挺拔,不只是形體,還有整個精神面貌,眼神的變化,這真的是電影的魅力所在。
但這並不是一般意義上敗犬逆襲的故事,一子不是什麼拳擊天才,也沒有拿到什麼金腰帶,她只是找到了值得努力的事情,並堅持下去。
男友看到一子的變化選擇離開,也許是一子努力的身影刺痛了他,而當一子終於站到了嚮往的拳擊臺上時,等待她的也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慘敗。
但這不是關於拳擊的故事,這是一子的故事,一個32歲才遲遲開啟的人生故事,一子最終的慘敗卻如熱血漫畫般讓人感動。
片尾曲中有幾句歌詞是這麼寫的
終わったのは始まったから
完結是因為開始過
負けたのは戦ってたから
失敗是因為戰鬥過
別れたのは出會えたから
分手是因為相遇過
影片開始時的一子,32歲,寄居父母家中,也許在大多觀眾眼中無疑是失敗者,但對一子來說,她還什麼都沒開始過,談何失敗。
而影片結束時,一子工作過、辭職過、戀愛過、失戀過、成為註冊拳擊手、獲得第一場慘敗,甚至還遭受了同事的強暴。
說起來處境似乎還不如影片的開始,但你卻絲毫不會再把一子視為失敗者,此刻她更像是一位挑戰者、一位鬥士,不需要世俗的成功來加持,卻絲毫不減她身上的英雄主義色彩,而這正是這部電影的魅力所在,它給你的不是一個救世主或被埋沒的天才,而是一條普通人也能走的路,你會不會走上那條路另說,但知道有這麼一條路總會讓人有勇氣再多活兩週。
如果還沒看過這部電影,非常抱歉劇透了,但還是推薦去看原片,劇透對一部好電影的影響其實有限,至少我很確定不會只看一遍。
最後有幾點想單獨提一下。
為什麼是拳擊
前面說過這不是拳擊的故事,而是一子的故事,也就是說拳擊完全可以換成別的什麼東西,重點是一子的成長,而為什麼會選擇拳擊這項運動?
對不少人來說,拳擊是非常野蠻的運動,甚至會有人把它比作古羅馬競技場,窮人搏命供權貴觀賞,某種角度來說也許有這方面的因素,但我覺得這部電影選擇拳擊非常重要。
一是因為拳擊是絕對身體性的運動,沒有團隊配合,沒有任何器具,沒有阻隔,完全是在一定安全防護下一對一的直接身體對抗,它是最能讓你感受到自身存在的一項運動,而這正是當時的一子最需要的,確實體認到自身的存在,哪怕是透過對方的擊打。
另一點是因為,拳擊是最為男性化的運動之一,直到2012年女子拳擊才終於進入奧運會,成為最後一個實現男女平等的奧運專案。
而在職業拳擊領域,女子拳擊也一直只能作為男子拳擊的墊場賽,也就是主場比賽前的餘興節目,好像也是前幾年才有女子拳擊比賽開始被作為主場比賽。
在日本的社會現實下,以及影片中所呈現的社會氛圍下,一子與拳擊的結合正是最具衝擊力的表達。
關於強暴
老店員強暴一子的後續發展被影片一帶而過,似乎並未對一子造成太多影響,沒有絕望,沒有控訴,一子打電話報警,離開旅館,這件事就沒再被提起過,似乎過於輕描淡寫,但我覺得這正是本片高階的地方。
這場戲過後,緊接著就是一子到拳館報名,是這場遭遇促使一子下定決心開始學拳嗎?影片沒交代,全由觀眾自行想象。
而在後面,因為前店員的問題,男店長再次來刁難一子時,一子直接一記前手刺拳把店長給打蒙了,店長惱羞成怒試圖直接來抓一子頭髮時,被一子又一套組合拳給放倒,店長繼續兇狠的罵著,但再沒敢站起來。
這是一子在面對衝突時的第一次正面對抗(和二三子除外),從此,一子的狀態開始整個逆轉,影片也開始進入了快節奏,觀眾前期積累的壓抑得以逐步釋放,你的心跳開始隨著一子不斷凌厲的拳速同步提升,直到最後的那場比賽。
關於安藤櫻
安藤櫻實在是位好演員,那種對人物狀態的把握,細節的刻畫真的太出色了。
於是我就很好奇在這個以貌取人的娛樂圈,外表並不出眾的安藤櫻是怎麼殺出來的。
查出的結果多少讓人有些沮喪。
原來安藤櫻的父親奧田瑛二就是上一輩的著名影星,母親是作家,姐姐是導演,整個一演藝世家。
母親這邊再往前追溯就更厲害了,安藤櫻的外祖父是日本的前法務大臣,而外曾祖父則是日本前首相犬養毅,就是那位在五一五事件中被少壯派軍人刺殺的日本首相,那次事件之後,日本軍方力量基本就無人敢制約了,也為後面侵華戰爭的全面爆發埋下了伏筆。
總之,安藤櫻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上層出身,雖然這並不影響她自身的實力,但她在起步階段能獲得的資源和支援應該是普通家庭難以比擬的。
我說多少有些沮喪就是這一點,時常希望能看到更多普通人獲得成功,但總會在成功者的背後,看到名門望族的身影,邏輯上是理應如此,獲得更多資源的人,成功的機率自然更高,但感情上總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你看到的是一個底層的成長故事,併為之共情,但飾演這個底層的演員,卻是一國首腦的曾孫女,戲裡戲外的結合,總讓人有時空錯亂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