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武漢地面上一下子冒出了四個海量酒徒
夏秋之交,對於地處中南、一向被稱為“長江三大火爐”之一的武漢市來說,氣溫其實跟盛夏幾無差別。這種酷熱,在一個來自東北、過慣了涼爽夏季的人看來,簡直是一種折磨。二十二歲的武漢市公安總局偵查員佟真漢就是在這種折磨人的感覺中走進了武昌丁字橋路上的順昌飯館的。
佟真漢是東北營口人,出身僱農,九歲就給地主放牛,四年後跟著大人打起了長工。抗戰勝利後,他參加了當時還被稱為八路的革命隊伍,從山東渡海而來。三年多來,他參加過多次戰鬥,負過傷,立過功。1949年5月16日,他以中國人民解放軍十二兵團一一八師一名排長的身份隨同部隊進駐武漢市。5月22日,以譚政、陶鑄為正副主任的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武漢市軍事管制委員會成立。佟真漢奉命調至市軍管會下面的軍政部,參加了對國民黨警察系統的接管工作。6月2日,武漢市人民政府公安總局成立,佟真漢受過傷,不適宜繼續留在部隊,上級決定讓其改行當警察。這樣,他就成了武漢市公安總局的一名刑警。
由於佟真漢在部隊是排長,所以儘管他從來沒有幹過一天刑警,而且“刑事警察”這四個字作為一個相連在一起的詞彙還是第一次進入他的耳朵,不用說如何去幹,真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了,但他還是被領導指定為組長。這其實並不像排長那樣是一個職務,因為派給他的部屬一共只有兩個人。
使人不解的是,領導指定給佟真漢當部屬的那兩位弟兄並不是整天跟著他,而是三人各做各的事,有時一星期見不上一次面也算是常事。所以,對於在部隊好歹也管著三十多號人,一聲“全體都有”喊出來多少享受些權威感的佟真漢而言,老覺得這個組長當得很是窩囊,老想著最好能找個機會調離公安戰線。佟真漢還沒有找到這種機會的時候,就遇上了更為不爽的事兒——領導指派的活兒竟然跟捉強盜逮小偷抓詐騙之類的刑事案件沒有關係,老是派他去從事跟蹤某個疑似國民黨特務分子、歷史反革命逃犯之類本應屬於公安局政治保衛部門工作範圍的活兒。
昨天,佟真漢剛和他手下那兩個刑警協助政保處完成了對一個逃匿來武漢的還鄉團頭子的布控蹲守,讓政保處順順當當地把犯有三十七條人命的老小子逮捕歸案,正盤算著好好歇息兩天時,就被領導喚去接受了另一個任務:最近幾天武漢三鎮大大小小的飯館、點心鋪子裡,頻頻出現反動標語。這本來應該屬於政保處的工作範圍,但武漢有那麼多的飯館、點心鋪子,人手肯定不夠,所以就得從公安局的其他部門抽人增援。佟真漢就是被點名抽調者之一。他的領導也是從一一八師轉到地方的,對佟真漢說這是看在老關係的份上派給他的美差,因為這個任務其實就是發給他若干錢鈔,讓他裝成顧客前往指定的飯館去用餐。
這話佟真漢贊同,美中不足的是去的地方有點遠,天氣太熱,來回奔波實在是受折磨。不過這種事情是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的,去就去唄。當下,佟真漢和刑警老周兩人結伴出發,前往丁字橋路。
老周比佟真漢大七八歲,他是武昌人,原是汽車公司的修理工,抗戰勝利那年改行,考進了國民黨警察局,乾的是刑偵。武漢解放後,審查下來認為他出身好,當舊警察時沒有劣行,所以就留用了。派到了佟真漢手下,名義上是部下,其實就是佟真漢的師傅。
兩人趕到丁字橋路時,已差不多中午時分,於是就進了順昌飯館,找了靠視窗的座位,要了三個菜、一瓶酒,慢慢吃著喝著開始留意四周。
一杯酒還沒喝完,從門外進來四個男子,一身白布無袖短褂,圍著店堂中間的一張八仙桌坐了下來。跑堂的人早已盯著他們,卻不像接待其他顧客那樣上前獻殷勤,而是轉身就往裡面跑,把老闆請了出來。老闆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手裡搖著把大蒲扇還熱得汗如雨下,汗水隨著一下一下的成串滴落下來,那副模樣,就像後來影視中的漢奸遇到了皇軍。佟真漢正對這一幕感到不解時,老周輕聲告訴他:這四人就是最近聲名大噪的“杜康四君子”。
哦!佟真漢暗自吃一驚。他當刑警後沒多久就聽說過“杜康四君子”,據說那四人原是外國輪船上的輪機匠,武漢解放前三四個月一起回到了老家武昌,原準備合夥經營洋貨生意,但由於時局混亂,不敢將辛苦多年拼命掙得的錢胡亂往上砸,所以就賦閒在家。當時,國民黨海軍曾想徵用他們前往廣州當技工,但他們堅決拒絕,躲到了鄉下,直到解放後才冒了出來。解放伊始,百廢待興,四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營生,好在他們手上有錢,又是海員出身,屬於無產階級,不必擔心有人找他們麻煩,於是乾脆就整日坐茶樓、下館子、泡澡堂,過起了逍遙日子,聲稱要吃遍三鎮大小飯店。沒想到只吃了十來家,竟然就聲名大噪,獲得了一個“杜康四君子”的名號。
四人因為是海員出身,酒量甚好。他們每到一家飯店,什麼啤酒、果酒、米酒、黃酒根本是不入其眼的,要喝就喝白酒,一上就是每人一斤!興致濃時,喝得口滑兩斤三斤也不是一樁犯難事。聽說有一次他們之中最能喝的那位竟然獨自喝了五斤白酒,從而獲得了“酒神”之譽。既然有了老大,他們索性就按照各自的酒量排了座次,分別起了綽號,依次為:酒仙、酒鬼、酒徒。
“杜康四君子”在江湖上出了名之後,就成了武漢三鎮大大小小館子爭搶的物件。不僅因為老闆想做他們的生意,真正的嗜酒之輩喝酒是不大吃菜的,這四位喝酒雖然厲害,點的菜餚都是有限的,所以從他們身上其實賺不了多少錢。主要是由於他們的名氣,每到一家館子,就會引來眾多食客跟風捧場,那生意之旺就可想而知了。前不久有飯館為了拉“杜康四君子”,乾脆對他們推出成本價接待的優厚條件,此刻佟真漢來的順昌飯館就是其中一家。
當下,佟真漢聽老周說這四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康四君子”,不禁產生了興趣,懷著一份好奇心暗暗注意他們。這四人年歲相仿,大約都在三十歲出頭模樣,個頭有大有小,一式的黑色香雲紗長褲、白色無袖短褂打扮,個個臉色黝黑,一看便知是常年暴露在陽光下的主兒。他們跟飯館老闆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也沒見點酒菜,跑堂的就給端上了四瓶白酒、四碟冷菜。開啟後每人一瓶各自倒在杯子裡就喝了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跟蹤他們,反正這四位入店堂坐定後,外面就紛紛進來食客,片刻就把這家三間門面的飯館所有的座位都佔滿了。晚上進來的人,就只能喝“靠櫃酒”了。不管是坐著的還是站著的,所有食客都盯著“杜康四君子”,看他們是怎麼喝酒的。老闆和賬房先生為了營造氣氛,還輪番上前向他們敬酒。
“杜康四君子”名不虛傳,喝酒簡直就像喝白開水,大約不過半小時,就把各自的一瓶一斤裝的白酒喝淨了。其中一個衝跑堂的招手,又要來了四瓶,都開啟。這回就不是各人一瓶包乾了,而是先拿了一瓶往各人杯裡斟。斟酒的那個一邊斟一邊對坐在上首的那位說:“老大,今兒個這酒味道如何?正宗嗎……還行?那你可得多喝幾杯了。”
老大微笑著:“多喝幾杯,對於我‘酒神’爺來說,還不是稍稍多費些工夫的小事!眼前這幾瓶,就是我全包了又有何難!”
四周馬上響起了一片驚歎之聲,那老大臉露得意之色,忽然從角落裡傳出了一個尖細如女人的聲音:“嘻嘻,反正吹牛不用上稅!”
“誰在說?給老子站出來!”
隨著又一聲尖細的笑聲,從右側角落裡站起了一位個頭瘦小、年約四十的男子,一雙眼睛滴溜溜打轉,帶著一種病態慘白的臉上浮著玩世不恭的笑意:“呵呵,不就是小小一個酒鬼嗎?還敢稱‘老子’?”
“杜康四君子”中那個外形顯得最為斯文的老二“酒仙”衝那人拱拱手:“敢問閣下是何方神聖?”
“解放了,不興這種客套了!實說吧,我是武昌王炳郎。聽說過嗎?”
“失敬了!生得很。”
“那你還敢在武漢的地面上混?”
“杜康四君子”這邊正想發作,從旁邊桌上過來一個食客,湊近“酒仙”耳畔悄聲嘀咕了兩句,“酒仙”微微一怔,微笑著衝王炳郎點點頭,不再言語。但王炳郎卻不肯罷休,反而走過來道:“你們喝酒了得,就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口無遮攔了?”
這時,老四“酒徒”開腔了:“你既然說我們吹牛,那你敢跟我們中的任何一位比試一下酒量嗎?”
“都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沒有些許本領還能說話?各人有各人的拿手好戲,你們的拿手好戲是喝酒,我承認不及你們;可是,你敢跟我比試我的拿手好戲嗎?”
“你的拿手好戲是啥玩意兒?”
“從沸油鍋裡撈秤砣。”
“啊?”“酒徒”倒抽了一口冷氣,眼睛定定地望著王炳郎,說不上話來了。
王炳郎正要出言譏諷,“酒神”卻搶了先:“嘿嘿!不就撈個鐵砣砣嗎?雕蟲小技,何足掛齒?”
“你敢比試?”
“當然。”
眾人大譁。
王炳郎連連冷笑,喚過跑堂,掏出一沓鈔票拍在桌上,正要吩咐讓準備一應傢什物品時,“酒仙”開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算是說定了,至於何時比試,我們不妨另作商議……”
王炳郎說:“你們想逃避嗎?”
“酒仙”說:“若是逃避,那我們今後就不必再拋頭露面了。你留個地址,回頭我們這邊計議停當了,會派人通知比試時間的。”
王炳郎想了想,說:“如此也好,請在場各位作個見證,這可是堂堂‘杜康四君子’當眾作的承諾。”眾人聞言便紛紛說屆時請王先生知會一聲,也好讓我們開開眼界。王炳郎連連點頭,說:“當然當然。”
經這麼一番鬧騰,“杜康四君子”也沒有興致坐在這裡探討酒文化了,招呼跑堂結了賬,每人拿了一瓶白酒喝著就出了門。
佟真漢畢竟還年輕,好奇心強,早已被雙方這一番言語吸引過去,目睹著“杜康四君子”出門,猶在為失去了一個看他們“油鍋撈物”的機會而微覺惋惜。一轉臉,見老周正扭頭轉頸注視四處,這才猛然想起自己此番前來飯館的職責,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幸虧並未出現反動標語,這才鬆了一口氣,抖擻精神警惕地留意動靜。
這天,他們沒有碰到什麼情況,一直到結賬離開,一切都正常。
佟真漢為此感到欣慰,但他沒有想到,其實當時現場還是發生了情況,只不過他沒有發現罷了。
二、搶劫案的背後是否還隱藏著其他內容
順昌飯館發生的情況,是在佟真漢遭遇“杜康四君子”後的第三天才知道的。那天,佟真漢和老周原是被科長安排前往漢口一家專賣豆皮的店鋪去蹲守查反動標語的,但剛要出門時門口警衛卻攔住了他們,說你們科長來電讓你們趕緊回去。兩人去了科長那裡,才知道武昌首義區益泰布號昨晚遭到了搶劫,一車龍頭細布連貨帶車被強盜劫走,提貨的賬房先生和趕車的夥計到現在還不知下落,疑已遇害。首義公安分局接到報案後覺得案情重大,就向公安局報告了。領導層層指派,這個任務就落到了佟真漢和老周頭上。
佟真漢和老周弄了兩輛腳踏車匆匆趕往益泰布號,那裡,首義分局的兩名刑警鄧興、諸大康和派出所的一名治安警察小汪已經等候著了。老闆姓黃,是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急得坐立不安,正一臉焦灼地盼望著總局偵查員的到來。佟真漢兩人一到,分局刑警便說黃老闆現在你可以向我們陳述案情了。
據黃老闆說,這批龍頭細布是他從上海一家織布廠訂的貨,本來約定是上個月交貨的,但由於上海廠家忙於生產部隊的軍用品,所以一直拖延到十天前才從上海十六鋪碼頭髮了貨。貨是發到武昌長江碼頭那裡的一家貨棧的。貨棧收到貨後,寄來了提貨通知單。他們寄的是掛號,寫明是讓黃老闆本人親收,不巧的是前天上午郵差送信時黃老闆正好有事外出了,未能接收,於是就只好到郵局去領取。
黃老闆說他這一陣可能是祖墳漏了氣,走了風脈,專撞黴運,前天上午去郵局領取提貨單後回來的路上竟然又把單子給丟失了。這樣,只好專門跑一趟貨棧。本來都是老熟人了,寫一紙說明性的文字讓對方老闆籤個字也就可以代替提貨單了,但貨棧老闆說如今解放了,在人民政府領導下做任何事情都得循規蹈矩,以前那一套做法不行了,所以還得麻煩您黃老闆回去一趟,寫一紙專門的說明文字,蓋上店號的章子,還得去派出所備個案,然後我才能把這批貨發給你,否則,我只好把貨退回上海了。這是行業公會的新規定,我必須得照辦才是,還望兄臺海涵。
黃老闆無話可說,只好照辦。自己店號的章子蓋起來倒是容易,舉手之勞,派出所那裡就沒有那麼方便了,他去了三次也沒有碰到掌握公章的所長。第四次去,乾脆就坐在那裡等候。一直到昨天晚上7點多鐘,才終於把所長等著,蓋著了公章。正擔心貨棧那邊已經下班,又得耽擱一天時,那邊倒是打電話過來催提貨了。原來最近從下游運來武漢的各類貨物特別多,其中一部分都是準備發往前線的軍用品,到貨之後不知道幾時運走,必須騰出倉庫、貨場專門堆放,等候運送。貨棧方面根本不知道這種貨物會存放多少時間,這無疑是給儲存管理帶來了不便。為了緩解倉位緊缺問題,貨棧方面已經實施了三班提貨。
黃老闆馬上聯絡運貨的大車。但車行方面說車伕已經下班了,再說拉車的牲口勞累了一整天也得休息,只好放到明天了。黃老闆如果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情況,他還真要對車行老闆說聲謝謝哩。但他不是神仙,沒有未卜先知之能,所以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行事。無非是反覆求告,又許諾另給車伕開一份夜間加班的辛苦費,這才說動了對方。於是,黃老闆就把代替提貨單的那張蓋了派出所章子的說明文字交給賬房先生張修身,讓他去大車行叫上車伕一起前往。
張修身是黃老闆的連襟,已經在益泰布號幹了二十年賬房,熟悉布號的所有運作環節,又深受老闆的信任,所以每次提貨都是派他押車。這次黃老闆自然不例外,安排好後就回家去休息了。
今天上午,黃老闆在茶館喝過茶用過早點後,來到布號。幾名夥計都是住在店裡的,和往常一樣已經在做開門營業的準備了,卻沒看見張修身。黃老闆不由得一怔,詢問之後,方知昨晚並沒有什麼貨運來。這下,黃老闆吃驚了,馬上往貨棧打電話詢問,得知昨晚10點鐘不到就已經把那批龍頭細布發了,有張修身簽字的那紙代替提貨單的單子為證。黃老闆又往車行打電話,車行老闆說我正要打電話問你呢,怎麼提一車貨竟要一晚上時間,而且至今還沒回來?這下,黃老闆著急了,意識到多半出了大事,於是就直奔派出所報警,說他的一車龍頭細布遭人搶劫了,連押車的人也沒了!
連同佟真漢在內的五個警察聽了黃老闆的這番陳述,也都覺得這事蹊蹺。派出所的那位民警看著分局那兩位刑警,目光中兜著一個問號。分局的那兩位刑警則把眼光投向佟真漢和老周,老周呢,就盯著佟真漢了。這下,佟真漢就感到為難了,他知道人家這是什麼意思:他是總局來的,還是偵查組長,無論憑來頭還是“官銜”都得聽他的。可是,這不是在部隊,當個排長碰到敵情時甚至敢跳出來指揮一個營,現在是偵查案子,當什麼長也沒有用,需要的就是破案的本領,而這,在場的五位中他可能是最差勁的。佟真漢想了想,把老周扯到一旁,問這事怎麼辦。老周是舊警察出身,有點老江湖經驗,出主意說這事兒可能有兩種情況,一種情況是並沒有發生什麼刑事案件,只是那個張修身去拉貨時出了點意外,中途大車壞了去修理,讓熟人拉住喝酒,就在人家那裡睡一宿什麼的,一會兒會拉著貨自己回來的。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真的如黃老闆所擔心的那樣,出了搶劫甚至人命案子。現在這事還不能斷定,所以最好還是不立案,而是先尋找。老周還說,如果屬於後一種情況,立案也是分局的事情,因為這是他們先接手的。再說,市公安總局立案是有標準的,不是隨便什麼案件都由總局立案的。至於我們,那就在分局立案之後,相幫出出主意什麼的。這樣,如果偵破了案子,那我們的臉面上也好看,人家分局方面肯定會說幾句好話;一旦偵破不了,那跟我們也沒有什麼關係。
佟真漢聽著覺得有道理,於是就跟分局和派出所那三位警察商議,說請同志們看看,這件事眼下應該如何處置為好。派出所那位姓汪的民警馬上說他水平低,剛參加工作不久,沒有辦過刑事案件,所以一切都聽分局、總局領導的,你們怎麼說我就怎麼幹。分局那兩位則說聽佟同志的,您是總局下來的,該當聽您的。佟真漢便也不客氣,把老周的那番主意說了說,眾人皆以為然。正準備跟黃老闆商量如何發動店員和家屬一起尋找張修身時,他竟然回來了!
張修身報告了一個不妙的訊息:他確實遭遇了打劫,那車龍頭細布已經給強盜拉走了——
昨晚,張修身接受老闆的指令後,前往大車行找到了被那邊老闆從家裡喚來的車伕老朱,趕著一輛大車前往碼頭那邊的貨棧去提貨。到了那裡,由於正好有一批軍用物資裝車準備運走,貨場被封鎖了,所以只好在外邊等候。一小時後,幾輛軍用卡車拉著物資開走了,他們才得以入內。辦了提貨手續裝了貨,離開貨棧時已是晚上9點50分了。從貨棧到益泰布號,晚上大車大約需走三刻鐘。當走了大約半個小時經過一處三岔路口時,從路旁閃出幾條人影。這一帶晚上是沒有路燈的,路邊也沒有住家,是空地和一家工廠的圍牆,稱不上荒涼,但卻是偏僻之地。老朱見狀知道不妙,他是老車把勢了,馬上喚住牲口停車,乖乖跳下車抱頭蹲在一旁。此為江湖規矩,強盜劫道,通常只要車把勢按照規矩行事,是不會受到傷害的。張修身在裝車時特意在車後留出的布匹空隙間坐著,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正要問怎麼停車了,一支槍管已經抵住了腦袋,跟著一團破布就麻利地堵住了嘴巴,隨即又有一隻麻袋兜頭罩了下來,腦袋上被什麼物件狠狠砸了一下,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張修身醒來時,稍稍一動,就發現身下“刷刷”地響,仔細一分辨,原來是躺在一堆亂稻草上,連頭帶身子罩著的麻袋已經去除,嘴裡的破布還在,但雙手沒有上綁,於是就把破布取下。忽然聽見旁邊似有“哼哼”聲,壯著膽子輕聲問:“是老朱嗎?”車伕應了一聲,張修身便摸索著過去,卻發現老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他給老朱鬆了綁繩,兩人先渾身上下亂搔了一陣,把蚊子製造的奇癢稍稍對付了一下。這時才發現他們置身於一個位於一條小河旁的四面無牆的棚子裡,四周陣陣蛙鳴。老朱說這是鄉下,我們被強盜拋在田野間的牛棚裡了。兩人聽聽四周沒有動靜,便決定馬上離開。
老朱趕車出身,有點野外分辨方向的本領。經過辨認,先摸索著找到了幾里外的一處有燈光的獨家村,一打聽,方知他們被綁到了東湖一帶鄉間,附近有個村子叫柳家莊。老朱說沒有辦法,只好走回去吧,張先生您還行吧?張修身說能走。就這樣,兩人步行了個把小時,天亮後總算在一條小河旁喚住了一條往城裡運菜的農船,央求著讓人家允許他們搭乘。一直折騰到這會兒才趕了回來。
這樣,這就是一起搶劫案了,以當時的經濟水平來計算,一車龍頭細布的案值還不小呢。分局刑警也不必請示領導了,說這肯定是必須立案的,佟同志您說由我們分局立案,那就分局立了吧。佟真漢反倒不敢做主了,借用布店的電話往總局打電話請示了領導,得到的指示是:由分局立案偵查,你和老周協助他們偵查。
於是就做了分工:派出所民警小汪和佟真漢留在布店,小汪給張修身做一個筆錄,佟真漢則跟黃老闆談話查摸線索;分局刑警鄧興、諸大康前往大車行去找老朱瞭解情況,並請老朱帶路前往兩處現場(三岔路口和牛棚)勘查;老周則去貨棧那邊查摸情況。
佟真漢留在布店跟黃老闆談話。其實他心裡沒有什麼底,不知道這話應當從何談起,只知道讓對方回憶是否有冤家對頭,或者之前是否被人盯上過之類。黃老闆說他這家布店開了二十年了,一向本著和氣生財的宗旨做生意,從來沒有跟人發生過什麼矛盾,“益泰”的牌子在行業間是很響的。
佟真漢聽著就覺得沒轍了,想了想又問:那你是否覺得最近碰到過什麼可疑的或者覺得意外的事兒呢?
黃老闆說,要說意外事兒,那就是前天去郵局取掛號的提貨單時遭遇扒手了。佟真漢說那就請你說說吧。
黃老闆開口一說,倒讓佟真漢暗吃一驚:原來,前天上午黃老闆去郵局取了掛號郵件往回返時,途經順昌飯館,見裡面人頭濟濟,便問門口站著的那個小學徒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學徒說“杜康四君子”來我們館子喝酒了,遇上一個抬槓的,雙方正唇槍舌劍交鋒呢。黃老闆是一個喜歡看熱鬧的人,又嗜酒,“杜康四君子”又是武漢新近冒出的一個民間新聞熱點,當下一雙腿就不想挪動了,二話不說便往店堂裡擠。黃老闆看到的事跟佟真漢親眼所見的那一幕基本相同,等到目睹“杜康四君子”每人手持一瓶白酒一邊喝一邊離開後,他也出了飯館。一路上還在回味著“杜康四君子”的風采,直到走出兩條橫馬路時,想買根冰棒消消暑氣,一摸口袋,這才發現錢包和掛號郵件已經不翼而飛。他回憶下來,認定是在飯館看熱鬧時被扒手偷走了。於是趕緊返回去尋找,錢包是不指望了,只希望扒手把那張提貨單扔出來,因為對於其他人來說,提貨單是沒有用的,沒有布號的章子和張修身那張熟面孔,貨棧方面肯定不會發貨,那就是廢紙一張。可是,黃老闆失望了,扒手在飯館以及附近的廁所、垃圾箱等處(那是扒手得手之後扔無用物品的固定位置)什麼也沒留下。
佟真漢聽著心裡覺得有些懸,暗忖如果當場發生的不是扒竊案,而是張貼了反動標語,那他和老周肯定會被領導罵一個狗血噴頭!
這時,黃老闆發問說,同志您看這事兒算不算您剛才所說的意外之事?這話提醒了佟真漢,尋思看來有必要到順昌飯館去打聽一下,看是否還有其他人遭到了扒竊。
順昌飯館的那個胖老闆接待了佟真漢,他說同志您還真神了,昨天敝號讓“杜康四君子”這麼一折騰,生意確實是好了,可是事後至少有四五人前來尋找過失物,都說就是在敝號看那場熱鬧的當兒遭遇了扒手,損失最大的那人說是丟失了準備去銀號出售的一根金條哩。佟真漢便問那人是誰,住哪裡?胖老闆說對方沒有說,他也沒有問,都已經急得眼淚汪汪了,只問了派出所在哪裡就奔出去了。
佟真漢於是就去派出所瞭解情況,除了黃老闆外,其他五名失主都去報了案。佟真漢查閱了報案記錄,失主身份有老闆、教師、醫生等,一看外形就知道身上有點貨色,四男一女,失竊的物品除了錢包,還有金條、掛錶、金筆各一。
在當時,這種案值的案子已經不算小了,而且是一下子就作了五起,實在不容小覷。這樣,佟真漢的頭腦裡產生了一個問題:這是扒手利用“杜康四君子”無意間產生的熱鬧效應趁機作的案呢,還是“杜康四君子”故意製造此類熱鬧,和扒手勾結起來作的案?如果是後者,那麼,益泰布號那車龍頭細布被劫案可能也跟他們有關係。看來,這是有必要調查一下的。佟真漢於是用派出所的電話和還在益泰布號那裡等著做筆錄的老周打了個招呼,說他碰到點新情況,得回總局查閱資料,回頭再聯絡。
當時,武漢市公安總局規定下轄各分局每天上午10點前必須把前一天各自轄區內發生的案件、偵查進展情況向總局辦公室書面呈報,總局辦公室再把全市的案件分門別類整理成簡報,在當天下午2點前傳送到相關的處、科、隊;需要時,也向有關分局傳送。因此,佟真漢所在的刑偵處辦公室儲存著武漢全市最近發生的所有刑事案件的簡要記錄。佟真漢返回總局後,調閱了這些簡報,把最近半個月在飯店、點心鋪子發生過的扒竊案全都摘了出來,然後,給各相關分局打電話瞭解情況,不問別的,只問一點:發案時,“杜康四君子”是否在場?
如此折騰了大約兩個小時,最後獲得的結果是:最近半個月在上述場所發生的一百一十八起扒竊案件中,有五十四起案件的失主在報案時說到是被“杜康四君子”吸引了注意力才導致失竊的。
佟真漢覺得情況重大,於是就去向科長彙報。科長聽後也認為“杜康四君子”可疑,又讓佟真漢去政保處查閱最近一個星期出現的上述場所的反動標語情況,看是否跟“杜康四君子”有關。佟真漢依言去查了查,結果跟前面的失竊案正好相反:凡是出現飯館、點心店鋪內張貼反動標語的案情時,“杜康四君子”反而從來沒有露面過。
這似乎有點反常,因為張貼反動標語其實跟扒竊是一樣的,最佳的作案時機是趁人的注意力分散時。張貼反動標語的案犯為何不利用一下“杜康四君子”的轟動效應呢?不過,這個念頭只在佟真漢頭腦裡閃了閃就掠過了,他此刻需要的是把益泰布號的那起搶劫案對付下來。他有一種預感:把那起案件拿下來了,可能其他那些相同情況下發生的扒竊案也就能順藤摸瓜都給牽出來了。
於是,佟真漢就給留在布店的民警小汪打電話,讓他等其他三位同志到齊後到總局集中,開一個案情分析會。
三、“油中撈物”大比拼
老週四人還沒有抵達總局時,這邊的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領導把佟真漢叫去,說上級認為你所發現的情況很有價值,經過研究,決定由總局刑偵處主持對益泰布號劫案進行偵查,具體由你小佟同志負責,人員配備,除了你那個小組外,目前首義分局方面的那三位同志也暫時划過來。根據案情調查情況,如果需要增派力量,你可以及時向領導提出來。
佟真漢沒有想到領導竟然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就直接把這副重擔壓到了他的肩上。當時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被領導那信任的目光一掃視,熱血就沸騰起來了,馬上一口答應,還說了幾句類似“堅決完成任務,決不辜負上級信任”之類的豪言壯語。
這樣,當老周等人趕來時,佟真漢已經以偵查專案組組長的身份出現在他們面前了。剛說了幾句題外話,一直借調在政保處參加反動標語案偵查的偵查員小吳也匆匆趕到了,於是當即便舉行案情分析會議。
佟真漢介紹了他新發現的情況後,請兩路調查人馬說說調查情況。鄧興、諸大康二位先說了他們前往兩處現場勘查的過程,車伕老朱的陳述跟張修身相同,但在現場沒有發現什麼痕跡,那個在郊區的牛棚,位於一條小河旁,三側都是水田,小河對岸也是水田,離最近的村莊有三里地。
接著,老周彙報了他去貨棧瞭解情況的經過。他是留用老刑警,有調查經驗,也知道像他這樣的身份應當如何謹慎工作,所以把調查進行得很細,不但做了詢問筆錄,還把張修身前往貨棧提貨的那段時間裡所有前往那裡提貨的貨主提貨單資料都一一抄錄了下來。不過,他很坦率地說,對於這個案子,他還沒有找到感覺。
佟真漢的意思是,既然懷疑到了“杜康四君子”頭上,而現在對於益泰布號劫案又還沒有尋覓到什麼線索,那麼,看來這個案子的調查重點乾脆就放在尋找“杜康四君子”上,找到這四個人後,對他們進行秘密監視,看他們跟什麼人接觸,又去了哪些飯店吃喝,現場是否又發生了新的扒竊案,扒手是什麼樣的人,相信弄清楚了這些問題,離破獲益泰布號劫案也就差不多了。
老周等人循著佟真漢的這個思路議下來,一致認為不錯。於是閒話少說,這就進入實質性話題吧!
實質性話題的內容是:怎樣才能找到“杜康四君子”的下落?
通往這個目標的途徑有兩條:一是分頭到全市各個飯店、點心店鋪打聽這四人的行蹤,他們既然放出過風聲要“吃遍武漢三鎮所有飯館”,那循著這個方向走肯定能夠打聽到他們的行蹤;二是透過那個叫王炳郎的人尋找,“杜康四君子”既然已經跟王炳郎約定要比試什麼“油鍋撈物”,那雙方肯定事先要取得聯絡的,從王炳郎那裡或許可以打聽到目標的下落。
五人討論下來,覺得走後一條途徑似乎容易些,也更有把握,於是就決定找王炳郎。
當然,真的著手做這件事時,偵查員就發現其實也並非如想象的那麼容易。武昌這塊地方實在太大了。武漢解放後,1949年6月1日,武漢市人民政府武昌辦事處遵照市軍管會第一號佈告和市人民政府第一號佈告,於當日開始分批接管原武昌市政府機關及所轄的中正、鄰湖、長春、雄楚、首義、武勝、武泰、挹江等八個區公所。所以,現在偵查員要在武昌尋找王炳郎這樣一個人,從理論上來說,那就得走訪八個公安分局,如果分局不清楚這個人,那就還得到下面更多數量的派出所去打聽。不難想象,對於只有六個人的專案組來說,這是何等的工作量。
不過,幹刑警的都有一份常人不及的機靈,他們只稍稍想了想,就找到了一條捷徑:那個王炳郎既然聲稱有那份“油中撈物”的特殊技藝,這人絕不是一個等閒之輩,何不向曾在武昌一帶混過的江湖人物打聽?
這就簡單了,這種江湖人物不用尋找,公安局看守所裡就有,解放後人民政府早已把這部分人中特別出名的主兒請進來吃免費飯了。偵查員於是就去了看守所,找了一個綽號叫“踢破天”的惡霸一問,果然知道王炳郎其人。此人今年大約三十六七歲,湖北省鄂州人氏,這人從事過的職業之多,令人驚奇,光“踢破天”知道的就有:道士、挑夫、車伕、水手、保鏢、理髮店的洗頭工、小販、清道夫、木匠,好像還當過幾天警察。此人據說是單身,住在武勝區大興街亨通機修廠旁邊的那條小巷子裡。“踢破天”之所以知道此人,因為王炳郎以前受僱於他當過一年時間的保鏢,兩人同是青幫成員,輩分相同。
佟真漢自然要順便問一下王炳郎自稱的“油中撈物”技藝。“踢破天”說王炳郎確實有這門本事,抗戰前兩年他曾親眼目睹王炳郎受僱於惡霸胡朝宗與人爭搶碼頭時當眾試過,當時,眾目睽睽之下,王炳郎把赤裸著的胳膊伸進沸騰的油鍋,從鍋底撈起一顆秤砣,整條胳膊只是泛紅,並未燙傷,令人嘖嘖稱奇,王炳郎為此拿到了三根金條。佟真漢聽得目瞪口呆,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又問王炳郎這是怎麼弄的。“踢破天”說他也不清楚,據說王炳郎曾在武當山修煉過,可能是學得了什麼道家秘術。
打聽到王炳郎的住址後,接下來就該向這人打聽“杜康四君子”了。偵查員經過商量,認為為穩妥起見,還是不要直接登門調查,因為這種江湖人物最犯忌的就是官府插手他們的事務,所以,還是得另外設法。這件事,就讓武漢當地人老周和小汪去辦理了。
老周、小汪先去亨通機修廠那邊悄悄找到了王炳郎的住所,不露聲色地盯住了目標。跟蹤了一天,發現王炳郎這幾天似乎正做著替瓜果批發商要賬的臨時活兒,專往水果店鋪跑,跟人家談的全是這方面的話題。到了傍晚,王炳郎走進了離其住處不遠的一家小酒館,要了二兩燒酒,點了兩碟冷盤,坐在門口涼棚底下喝了起來。老周衝小汪使了個眼色,後者便向夥計要了一瓶啤酒和冷盤,在王炳郎同一張桌子的對面坐了下來。坐下後,小汪就目不轉睛地朝王炳郎看著,看得王炳郎好生奇怪,禁不住開口發問:你盯著我看什麼?小汪小心翼翼地詢問,先生您是不是那位敢跟“杜康四君子”叫板的王炳郎王先生?王炳郎得意地點頭,說我就是王炳郎,怎麼著?
小汪說那就好了,我是住漢口那邊的,聽說先生您跟“杜康四君子”叫上板相約要比試“油鍋撈物”,不知這話是否屬實?王炳郎點頭。小汪說,我們幾個朋友屆時都想為王先生您捧場,不知您是否跟“杜康四君子”約定比試的時間和地點了?能否告知,以便我們到時候前往恭候先生您出場。
按今天流行的說法,小汪此刻扮演的就是王炳郎的“粉絲”角色。古今中外,凡是在江湖上混日子的人,都渴望擁有“粉絲”,眼前這位王炳郎先生當然也不例外,當下便向小汪舉杯感謝,說出了跟“杜康四君子”比試的時間和地點:後天中午11點半,漢口孝順街賈必誠酒館。小汪的外婆就在賈必誠酒館附近,知道那是一家只有兩開間門面的小酒館,不禁心存疑竇,向王炳郎敬了一杯酒後問:那是一家小酒館,王先生怎麼選在那裡跟“杜康四君子”較量?王炳郎解釋說,地點是他挑選的,那家酒館雖小,但門前有一塊空地,這種比試,不能在酒館裡面進行,肯定得在外面,所以要有一個寬敞的地方,那裡正符合這個條件。
這樣,當天晚上專案組這邊就開始著手佈置。佟真漢經驗有限,靠的還是群策群力,五個人一起商議,最後定出了分工方案:老周和鄧興負責盯“杜康四君子”,如果那四人離開現場後分頭散去,就盯住其中的一個或者兩個,原則是不脫梢,一盯到底,並且絕對不能驚動目標;其餘三人,留意現場的扒手,如果發現,也不要驚動,悄然跟蹤,摸清楚扒手的落腳點再作計議。
佟真漢心裡癢癢的,老是想知道王炳郎是怎麼伸手在沸油鍋裡撈物而不使自己受傷的原因,因此而聯想到別人多半跟他有一樣的心理,於是特別提醒說,屆時千萬不要把注意力投向王炳郎的表演,免得壞了我們的正事兒。
方案定下後,人還不能休息,偵查員還得去賈必誠酒館一帶察看路線,以及打聽“杜康四君子”是否真的已經在那家小酒館訂了席。這樣,次日的大半天時間也就過去了。
到了第三天,上午10點半過後,佟真漢一行就化裝成老百姓模樣分頭前往現場。各人身上都帶著從財務室領取的“特費”,就屋裡屋外分開坐了,點了些許酒菜開始等候正角兒出場。
11點過後,王炳郎來了,他身後跟著兩個青年漢子,用粗粗的毛竹槓抬著一個有蓋的竹筐,裡面沉甸甸的不知裝著什麼東西。王炳郎進了酒館,那兩個漢子則在門外的座位坐下,片刻,跑堂就送上了王炳郎給他們點的酒菜。當兩人喝光一瓶啤酒的時候,四輛三輪車翩然而至,闊佬打扮的“杜康四君子”到了。
估計事先肯定放出了風聲,這時酒館裡已經座無虛席,連門外涼棚內的七八個座位也都已佔滿。更有路人見“杜康四君子”乘車而至,紛紛跟蹤而來,很快就把酒館連同外面的涼棚圍得連進出口都沒有了。“杜康四君子”裡的老四“酒徒”在步入店堂時轉頭扭頸四下掃視,口中吆喝道:“人呢?那個叫什麼王炳郎的來了沒有?”
王炳郎在店堂一角幽幽道:“亂呼什麼?既然約了,哪有不來的道理?”
老大“酒神”目光一掃,酒館老闆早已迎了上來,把四人引至靠視窗的座位。“杜康四君子”落座,老二“酒仙”對老闆吩咐道:“四瓶一斤裝杜康酒,菜隨便上就是!”
那邊,王炳郎叫道:“四位,天熱,裡裡外外擠了這麼多人,你們不覺得悶得慌,我可熬不住啦!這樣吧,我們先弄個分曉出來,也算對人家大老遠特地來看熱鬧的各位朋友有個交待。看過後走了,你我也好安安逸逸喝酒,如何?”
“杜康四君子”還沒出聲,店堂裡外已經一片叫好。這樣,“杜康四君子”的酒暫時也就喝不成了,只好老大不情願地起身。那邊,王炳郎早已站起來了,一揮手將老闆召過去,悄聲說了句什麼,惹得老闆一臉的驚奇。王炳郎是讓老闆叫夥計搬些煤塊到外面去,估計老闆事先並不知道要在他這邊玩這麼一出把戲,但他還是照辦了。
外面,王炳郎帶來的那兩個漢子已經手腳利索地用磚頭搭起了一個簡易行軍灶,正把竹筐蓋子揭開,裡面原來是一口鐵鍋和一個陶瓷甕,把鐵鍋放到灶上後,便把甕裡的油往鍋裡倒,然後,在灶下點燃了煤塊。
四下已經圍滿了人,酒館老闆已經看出可能會發生事故的隱患,擔心追究到自己頭上,也顧不上做生意了,招呼店裡所有夥計、徒工、廚師都出來維持秩序,不讓圍觀人群靠近油鍋。
這時,鐵鍋裡的油已經被灶下的火苗燒得開始冒青煙了。王炳郎目光瞅定“杜康四君子”:“四位,這時候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酒仙”呵呵笑道:“老子漂洋過海闖過幾十個國家,什麼玩意兒沒見識過,還怕玩這小小的一個把戲不成?”
王炳郎“嘿嘿”一笑,手一伸,接過助手遞過的一個秤砣,在手掌裡拋了幾下,貼著鐵鍋邊沿輕輕滑入鍋底,伸出幾個手指往鍋內已經滾燙的油中蜻蜓點水似的掠了兩下,手指竟然絲毫未損,只是微紅而已。就這麼一下,已使原本喧譁一片的現場瞬間寂靜無聲如同夜間的墳場,幾秒鐘後,不約而同發出雷鳴般的驚歎呼叫聲。“杜康四君子”看在眼裡,神情瞬間發生了細微變化,但隨即又鎮定如初。
王炳郎走到“杜康四君子”面前,抱拳作揖,詢問以什麼方式決定撈物的先後次序。“酒神”仰臉稍一沉思,正要開腔時,圈子外面有人大叫“警察來了”。王炳郎和“杜康四君子”皆是一怔,通往馬路一側的人群已經分開一條通道,三名派出所警察走了進來。“杜康四君子”和王炳郎神色不變,鎮靜地看著警察。倒是酒館老闆驚慌地趕緊迎上前去,低聲對警察說著什麼,想是說明喧譁原因以及他的無奈。
當時新中國還未正式成立,人民政府對於治安管理還沒有制定什麼具體規定,處理此類問題時主要看的是當事人的社會身份。這三個警察肯定聽說過“杜康四君子”,而且知道他們是國際海員出身,按照階級成分劃分,海員是正宗的無產階級;而另一個當事人王炳郎,武昌這邊的警察可能對他也不陌生,自然知道他也不是什麼剝削階級,所以,為首那個警察上前問了問雙方姓名什麼的,就開口教育了幾句,無非是現在已經解放了,人民政府管理下的新社會不允許進行這種帶有傷害後果性質的打賭,必須立即停止,以後不得再幹,云云。
警察在教育的時候,王炳郎帶來的那兩個漢子早已熄了火,把溫度升得很高的那鍋油重新倒進了陶瓷甕,連甕帶鍋裝進了竹筐。剛剛完成這些動作,警察也說完話了,王炳郎一揮手,兩人抬起竹筐跟著他就走了。
“杜康四君子”卻還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酒神”掏出一包“老刀牌”香菸,抽出幾支遞給警察,被客氣地拒絕。警察這時已經把教育觸角轉向酒館老闆了,可能還是階級成分的原因,對老闆說話倒不很和善,驚得那老闆點頭哈腰連連自責。
回過頭來說偵查員,根據預先的分工安排,老周和鄧興是負責盯“杜康四君子”的,兩人從那四位一出現就分兩個不同的方向盯住了目標,此刻“杜康四君子”一離開,便悄然尾隨。事先已經料到目標可能會乘三輪車、黃包車之類,所以他們已經準備了腳踏車。“杜康四君子”到了馬路上,果然招了三輪車,於是,兩輛腳踏車也就悄悄跟蹤。
另外四位偵查員佟真漢、小汪、小吳、諸大康,他們的任務是注意人群中是否有扒手作案。四人分開,從四個方向呈扇形分別觀察。佟真漢和小汪、諸大康沒有收穫(這三人缺乏反扒經驗,事後得知在他們的觀察範圍內還是發生了三起扒竊案件,其中一起還是案值比較大的),小吳是叫花子出身,習慣混跡於這種場合,輕而易舉就盯住了一個形跡可疑的物件,馬上緊緊咬住不放,果然發現那傢伙下手了。根據事先商議,發現了扒手是不能當場下手抓的,所以小吳也就只當沒看見。等到此刻人群散開,那扒手也混於其中往馬路上轉移時,他就悄悄跟了上去。佟真漢和小汪一看便知道有戲,互相使個眼色,悄然尾隨其後。
兩路人馬跟蹤,原先寄予著最大希望的那一路即跟蹤“杜康四君子”的老周、鄧興竟然失利了。他們騎著腳踏車緊盯著“杜康四君子”一路前行,那四位的方向是朝長江邊上的一個輪渡口去的。老周兩人便斷定他們是準備過江去武昌,尋思反正你們到哪裡我們就跟到哪裡,輪渡大著哩,上得了三輪車,更上得了我們這兩輛腳踏車。看看到了輪渡口,“杜康四君子”卻下車了。老周、鄧興尋思這也沒關係,你們步行我們騎車,那就更好辦了。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情況就使兩個刑警目瞪口呆了:“杜康四君子”沒有上輪渡,卻跳上了輪渡一側駁船上繫著的一條小船。“酒徒”掏出鑰匙打開了鏈條上的鎖具,解下了一同鎖在上面的兩支木櫓,和“酒鬼”往船尾櫓栓上一架,船頭上“酒仙”朝駁船舷側蹬了一腳把小船盪開,兩支櫓一搖動,那條船便如箭一般朝江面上駛去了。這一幕,看得老周、鄧興火燎眉毛,卻又無計可施,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小船消失在視線裡。
另一路人馬跟蹤那個扒手,按照原計劃是不下手,先摸清了扒手的落腳點再說。可是,佟真漢覺得他們的運氣也不咋樣,不知怎麼,小吳跟著跟著,竟然讓那個扒手看出了破綻,他故意兜來轉去,想擺脫小吳。可是,叫花子出身的小吳有著那份特別的機靈,任憑對方如何亂轉,都能牢牢黏住對方。
扒手最後失去了耐心,而且肯定是膽戰心驚了,於是就決定採用武力。他故意把小吳引入一條冷僻的小巷子,在拐彎處對小吳揮拳就打。這下小吳就處於劣勢了,儘管他機靈,但畢竟個頭跟對方過於懸殊。不過,他一點也不驚慌,因為他知道戰友就在後邊。果然,兩人剛剛交上手,佟真漢和小汪就衝進了巷子。要論打架,從戰場上下來的跟敵人真刀真槍打過肉搏戰的佟真漢同志可就是行家裡手了,三個扒手合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那扒手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衣服,就已被摔倒在地。還沒爬起來,一副手銬就扣住了手腕。
不過,這樣一來,原先的計劃就不得不改變了。佟真漢等人把扒手押解到離現場最近的一個派出所,找了間屋子,三人關起了門立刻進行訊問。
這時,佟真漢最擔心的就是扒手不肯交代,甚至連扒竊行為也不承認,堅稱身上的贓物是“撿得的”,那就真拿他沒法了。幸好這份擔心算是多餘的,這個名叫彭阿道的扒手在小吳將其扒竊過程一一揭露之後,倒也沒有抵賴,乖乖承認了扒竊罪行。
那麼,是誰指使你在這個場合這個時段下手作案的呢?扒手的回答完全出乎刑警的意料!
四、“釣魚方案”
彭阿道向偵查員交代,指使他利用“杜康四君子”在武漢各飯店、點心店鋪喝酒揚名時趁機下手扒竊的人竟是王炳郎!
據彭阿道說,他跟王炳郎早在抗戰前就已經相識了,當時他才十七歲,是長江碼頭上扛大包的工人。王炳郎那時因為“油鍋撈物”為惡霸胡朝宗爭搶碼頭立下了大功,成了搬執行業中名噪一時的人物。而就在王炳郎“油鍋撈物”後不到兩個月的時候,彭阿道遇到了一件麻煩事:他在搬運貨物時不慎將一個從景德鎮發來的大箱滑落在地,損壞了裡面的若干件瓷器。工頭、老闆便要他賠償,錢他是拿不出的,那就以工代債,碼頭上的賬房先生把算盤噼噼啪啪打了一陣,說得替老闆白扛五年大包。彭阿道無奈之下,求到了王炳郎門上。王炳郎聽說後,當時就讓他帶路前往碼頭老闆家裡去拜訪。那個老闆的勢力比胡朝宗小得多,在青幫中的輩分比王炳郎也小,當下見王炳郎出面來替彭阿道說情,自然只好買這個面子,象徵性地罰了彭阿道一個月工錢就算了事了。
從此,彭阿道就把王炳郎視為恩人一般。過了兩年,日本人佔領了武漢,他失業了,王炳郎就把他介紹給了一個江湖諢號叫做“鬼手老七”的人那裡去謀生。“鬼手老七”是個扒手頭兒,控制著一夥由他傳授出來的扒手,靠著扒竊獲得的不義之財,開了一家工廠。彭阿道投奔他之後,按照規矩就是他的弟子,入門後先得學習扒竊技藝,這樣,彭阿道就成為一名職業扒手了。抗戰勝利後,“鬼手老七”因其工廠替日本軍方生產過軍用品,被國民黨政府認定為漢奸,沒收財產,並通緝其人。像“鬼手老七”這樣的江湖人物,當然不可能乖乖束手就擒,當即玩起了消失。這樣,彭阿道就結束了職業扒手的生涯,還是靠著王炳郎的關係,進了漢口一家百貨公司當起了倉庫看守員。
武漢解放前夕,彭阿道供職的那家百貨公司的老闆因為跟國民黨“保密局”方面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擔心共產黨執政後找其算賬,於是就變賣了公司產業逃往香港。這樣,彭阿道再次失業了。在家待了一段時間,找了幾次工作都沒有著落,無奈之下便再次去找王炳郎求助。王炳郎說如今是共產黨執掌天下,原先那些朋友都沒什麼用了,要麼我介紹你去投奔我的一位朋友,聽他使喚,他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只做事不說話,倒也能有一份固定的收入。以後怎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再作計議了。彭阿道自是稱謝不迭,依言照辦。
王炳郎介紹的那位朋友,是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姓甚名誰什麼來頭彭阿道一概不知。只知道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是彭阿道在王炳郎那裡住下等了三天後的一個深夜出現在彭阿道面前的,一身黑衫,臉部蒙著黑紗,形同鬼魅,連說話也拿腔捏調難辨口音。那人詢問了彭阿道的情況後,說從明天起你就正式上班吧。乾的是你的老行當:做扒手。彭阿道驀地一驚,說如今解放了,共產黨整頓治安厲害,扒手不好當。對方說聽我們的安排,扒手就好當了,對於你這種拜過“鬼手老七”那樣的名師的主兒來說,簡直就像鬧著玩兒似的簡單。你聽著,你也不必每天干活,但凡有活兒干時,我們事先會通知你什麼時候去什麼地方,你是行家裡手,到那裡一看就知道是否適合下手了。扒得的東西,不要檢視戰果,悄悄放著就是,隔三差五會有人來向你取的。報酬以天計算,不管你幹不幹活兒,只要掛在我們名下,天天都有,十天發一次,會送到你手裡的。特別需要提醒你的是:如果膽敢私吞戰果或者對外洩露機密,那就要你的命!我們已經做掉過這樣的違規者了,希望你好自為之,珍惜生命。
當晚,彭阿道就返回自己的家。次日上午,他去外面買東西時,一個叫花子模樣的男子忽然攔住他,低聲通知他當晚6點去漢口第二區的正陽飯館。彭阿道依言而去,那裡,“杜康四君子”正在斗酒,全場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杜康四君子”身上。對於彭阿道來說,這種場合作案確實簡單得如玩耍一般,他輕而易舉就扒竊了四個物件,見好就收,馬上離開。回家後,儘管事先有警告不讓檢查戰果,但他還是開啟錢包看了看,由於下手前識別過物件身份,所以收穫頗豐。不過他畢竟不敢私吞,分文未取。次日,有人登門推銷糖果,一說暗語,正是對方派來取貨的,彭阿道就把四個錢包交了出去。
最初的十天裡,彭阿道接到了三次“出動”通知,都有不菲的收穫。第十天下午,有人送來了報酬,相當於彭阿道以前在百貨公司當倉庫看守員時兩個月的薪水。他覺得還算“公道”,於是就繼續幹了下去,一直到今天失風被捕。
專案組分析了彭阿道的口供,認為如此看來,王炳郎跟“杜康四君子”其實是一夥的,這是一個至少有十人以上的犯罪團伙。那個王炳郎,以其在江湖上的名氣和行事能力,顯然不大會是這個團伙裡的小角色,多半是頭目,甚至有可能是主犯。擒賊擒王,先下手抓這傢伙!
根據傳言,估計王炳郎不是一個等閒人物,既然上過武當山做過道士,那就肯定是會家子。武當山的道家擒拿術絕對不是花拳繡腿空架子,況且,他還有“油鍋撈物”之類的奇異功夫,如果那也是能夠用於實戰中的,那就更厲害了。因此,專案組對於抓捕行動相當重視,佟真漢決定專案組六名偵查員一齊出動,時間定在當天後半夜。為防萬一,還讓彭阿道畫了一紙王炳郎住所的平面圖,大家對著圖紙著實研究了一番。
下半夜,晴了多日的老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佟真漢率領專案組悄然前往武勝區大興街王炳郎的住處。那是小巷盡頭的一個小小的獨立院落,右側跟另一民居相鄰,前面就是小巷盡頭,左側和後面都是長著野草的空地。一行六人抵達後,佟真漢讓鄧興、老周、小吳守候在左側與後面拐彎處的牆角,如果裡面失手,目標僥倖跳牆而出,不管他是從左側還是後面逃出來的,外面三位都能立馬上前捉拿。然後,佟真漢帶著小汪、諸大康爬牆而入。
沒有料到的是,王炳郎竟然養著一條狗,而且這條狗還挺有水平的,它待在前面小院內,明明聽見外面來了人並已經開始爬牆了,卻並不吠叫,而是回身至屋門前以爪子劃拉著大門向主人悄悄報警。直到三位偵查員進到院子裡了,它才返身撲上前來狂吠。就這麼一折騰,屋裡的王炳郎已經有了逃遁的時間,他也不開燈,就在黑暗裡從後窗口溜了出去,爬上後院牆意欲滑腳。
外面,鄧興三人覷見牆頭上出現了一條黑影,馬上吆喝:“不許動!”
靜夜之中,這麼一聲吆喝顯得特別響亮,已經爬上牆頭的王炳郎冷不防給這一嗓子嚇了個激靈,腳一滑就摔了下來。還沒來得及爬起來,腦門已被槍口頂住:“別動!”
銬上了手銬後才發現,王炳郎的左小腿已經摔得不能動彈了。學過戰地急救的佟真漢一檢查,懷疑骨折了。共產黨對敵人也實行革命人道主義,於是就送醫院了。
到了醫院,醫生讓拍了張X光片子,小腿果然骨折了。這樣,正骨、治療、上石膏什麼的折騰完後,天已經亮了。佟真漢僱了輛三輪車把這個特殊傷員拉到了局裡,這才開始訊問。
因為有了這段插曲,所以訊問的開頭內容就不奔正題。佟真漢說,王炳郎你小子不是武當山學過內家功夫的嗎,怎麼一人多高的牆頭都對付不了,一聲吆喝就把你腿骨驚斷了呢?王炳郎苦笑著說,你們別聽人家胡說八道,我從來沒有上過武當山,也沒從別處學過一天功夫。
這話就不實了!你如果沒有學過功夫,那手“油鍋撈物”絕技是怎麼弄成的?
王炳郎搖頭道,那是蒙人的把戲呀,鍋裡都是醋,只是上面浮了一層菜油,醋燒到幾十度就開了,翻滾起來把上面那層菜油也帶得像是沸騰了的樣子;我做過理髮店的洗頭工,平時習慣用很燙的熱水,幾十度的溫度是燙不傷我的。
偵查員這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手騙人的把戲,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於是言歸正傳,審到了案情。王炳郎比彭阿道狡猾,一上來就來了個一問三不知,連連搖頭,一臉的委屈。專案人員於是只好把彭阿道從看守所提了出來,押進了提審室,王炳郎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麼給警方盯上了,嘆了一口氣,說既然如此,那你們就問吧,想知道什麼,只要我清楚的,都可以告訴你們。唉,其實都不是我的事兒。唔,折騰了這麼些時間,肚子餓了,這條傷腿也痛得厲害,能不能弄點什麼來填填肚子,最好能喝二兩,一邊喝一邊回答你們的問題,完事了讓我好好睡一覺。
佟真漢大怒,正要拍桌子訓斥,老周在底下直扯衣角。於是就出去說話,老周說他要喝酒是好事,我們其實並沒有掌握多少情況,所以最好是引王炳郎自己開口說話,喝酒就容易開啟話匣子了。佟真漢說那也好,只要解決問題,喝酒就喝酒吧,只是,晚上領導都不在,這費用怎麼解決?那時候像佟真漢這樣的南下幹部都是供給制,每月發少量的零用錢,只能買買日常生活用品,自己肯定是掏不出錢來的。老周說我不是供給制,這錢由我拿出來就是了。佟真漢說那老周就由你和鄧興二位陪那小子喝酒吧。
這樣,老周就出去買了一瓶酒和花生米、豆腐乾,跟王炳郎喝著酒聊天似的拉呱開了。鄧興說,老王啊,像你這樣的人,歷史上既是幫會人員,又參與過惡霸爭搶碼頭,此外還另有一些事情,解放後又不肯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在社會上頻頻活動,這些都是應該跟你算賬的。當然,根據我們的政策,還要看你的態度如何,態度好些,肯配合政府的,那處理時就可以輕些。你先把跟什麼“杜康四君子”的事兒說一說!
王炳郎說要說跟“杜康四君子”的事兒,那最先還是得怨我自己。怎麼要怨自己呢?原來,王炳郎嗜賭,但手氣一向平常,十賭九輸。武漢解放後沒幾天,有一次他跟幾位朋友在漢陽一家飯館喝酒,正好遇見“杜康四君子”。那時這四位還不像後來那樣名氣大噪,所以還能從容喝著酒玩玩紙牌,當然不是白玩,是來輸贏的。王炳郎看著看著手就癢了,終於忍不住上前要和他們玩幾把。人家也就跟他玩了,竟然被王炳郎贏了十幾塊大洋。
本來,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哪知,過了兩天,“杜康四君子”中的老三“酒鬼”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他的住處,竟找上門來翻本。按照江湖規矩,輸家向贏家提出再賭時,贏家是不能拒絕的,所以儘管王炳郎當時正好有事要外出,但還是坐下來跟“酒鬼”玩了會兒骰子,結果又是他贏了。
這樣,王炳郎就給“杜康四君子”套住了,之後那四位天天來找他賭。接下來的贏家就轉了,每次都是“杜康四君子”。五天下來,王炳郎輸得找不著北了,欠了對方多少賬自己已經說不清楚了。“杜康四君子”按照江湖規矩,讓王炳郎選擇是停止還是繼續賭下去。王炳郎選擇繼續賭下去。對方說很好,這是江湖規矩,你有權這樣選擇。不過,按照江湖規矩,我們也有權要求你先把賭賬結算清了,再進行新一輪的賭博。這下,王炳郎就傻眼了。他早已輸得一文不名了,即使把住房賣掉也遠遠抵不了那些賭債。
當然,像王炳郎這樣的江湖油子,辦法還是有的。他將一把磨得寒光閃閃的匕首紮在桌上,說兄弟已經一貧如洗,哥們兒要討債,那就看著辦吧,這裡有一把刀子,你們可以殺了我,也可以不殺,隨便在我身上割些肉抵債。話這麼說,一雙眼睛裡已是兇光畢露。王炳郎以前憑這一套不知對付了多少賭桌上的贏家。沒想到這回不靈了,“酒神”看著王炳郎哈哈大笑。笑聲甫落,“酒徒”已經把一支左輪手槍拍在他面前:“姓王的,敢跟老子吹鬍子瞪眼,你也配?”
王炳郎見對方竟然有槍,而且是那種黑道上還沒有冒出來過的美製新式左輪,便知道這四位有來頭,當下氣喘得就不勻了,連連作揖說事已如此,由各位兄臺看著辦吧。對方說有你這話,那一切就好辦了。好吧,聽著,讓你辦的事情對於你來說是小事一樁,易如反掌。聽說你跟當年名震武漢三鎮的“鬼手老七”拜過把子,你是他的結拜弟兄?這就行了!“鬼手老七”失蹤了,沒有關係,你只要替我們出面找幾位他的師兄弟、弟子、師侄之類的過來就行了。找來以後,要他們幹什麼、怎麼幹,我們自有吩咐,與你無關!怎麼樣?
對於此刻的王炳郎來說,沒有“怎麼樣”,而只有照辦。但是,他雖然跟“鬼手老七”拜過弟兄,對於扒手那行卻是從來不聞不問的,讓他找“鬼手老七”方面的那些扒手真是勉為其難啊!他拖了數日,正好彭阿道尋上門來求助要求找點活兒乾乾,就把彭阿道介紹了過去。然後說其他扒手都無法找到了,這件事也就混過去了。接下來王炳郎就聽到了武漢三鎮不時發生扒竊案件的訊息,他於是明白“杜康四君子”方面已經另外找到了扒手。而“杜康四君子”此後倒是把他欠的賭債一筆勾銷了,每隔十天還會送來一筆錢鈔,沒有明說,但王炳郎知道這是發給他的報酬。換句話說,“杜康四君子”組織的是一個扒竊團伙,王炳郎是其中一個成員。
王炳郎從接受第一筆錢鈔開始,就知道這錢不可能是白拿的,以後“杜康四君子”肯定還有事情來找他幫忙。但是,對於沒有職業無以謀生的王炳郎來說,這錢不拿白不拿,反正人家只要送上門來,他是照收不誤。這樣到了上星期,“酒仙”忽然登門了,說了請他出面跟“杜康四君子”公開叫板的事兒。王炳郎當然知道這是“杜康四君子”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以便扒手能夠獲得更多更好更安全的作案條件。他拿過人家的錢鈔了,這點付出肯定是需要的,於是就有了順昌飯館那一幕。那天在賈必誠酒館,警察是“杜康四君子”故意讓人報告了派出所後引來的,為的是留一個懸念,以後需要時再把他這個角色請出來使用。
王炳郎說到這裡,微喘了一口氣,苦笑道:這不是我自己沾上的事兒嘛,如果我不跟他們賭博,那不就沒事兒了嗎?唉,這真是一念之差啊!同志,就這些事情,要怎麼處置您幾位看著辦吧。
專案人員說甭著急,還有話要問呢:那“杜康四君子”是什麼路數,你給介紹一下吧。
王炳郎說,要說那四位的路數,那可用得上一句話了,叫做“神龍見首不見尾”,我王炳郎在江湖上好歹也混了二十多個年頭了,以前武漢三鎮地面上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號人物。一直到武漢解放前,大約四月底五月初的樣子吧,才第一次聽說“杜康四君子”。我向人打聽過,說是他們原先是在外國輪船公司當水手的,不久前回來了,想結伴做洋貨生意,但見時勢太亂,不敢投資,就靜觀變化,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到處喝酒。除此之外,再也打聽不到其他情況了,甚至那四位姓什麼多大年齡我也不清楚。
那麼,他們的酒量真有那麼大?如同外面傳說的可以喝五斤白酒什麼的?
喝五斤白酒我沒有看到過,不過我跟他們一起喝酒時,親眼看到那個“酒神”一小時內喝下了兩斤半白酒,而且沒有離開過座位;那酒是我家裡備下的,可是貨真價實的白酒,同一個罈子裡的,我當時只喝了半斤就覺得不勝酒力了。
他們喝酒的時候,說過什麼引起你注意的話沒有?
王炳郎想了想說,要說有什麼話引起我的注意,就是一次晚上他們到我家來一起喝酒快結束時,我出去買西瓜,回來進了院子時聽他們在屋裡談到一個人,稱他為“劉將軍”,聽口氣他們是聽命於那個“劉將軍”的。正說到這裡時,他們聽見了我的腳步聲,就停住不說了。
王炳郎的酒量確實不算咋樣,也才喝了最多半斤白酒吧,說到這會兒已經不行了,伏在桌上鼾聲如雷。
這就可疑了!如果是酒後茶餘所說的閒話,那完全不必避著像王炳郎這樣的人,但“杜康四君子”馬上轉換了話題,這不是在主動表示:這是重大機密,不能讓你姓王的聽見嗎?再加上王炳郎親眼所見的新式美製左輪手槍,不得不使專案組對“杜康四君子”刮目相看了,難道這一夥是特務分子?
佟真漢當即把情況向總局刑偵處領導作了彙報,刑偵處領導對此甚為重視,隨即向武漢市公安總局局長朱滌新報告。
朱滌新,湖北省陽新縣人,1927年十七歲時參加革命,1929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次年轉為中共黨員。1930年3月參加中國工農紅軍,任紅五軍第五縱隊第二大隊文書,後任紅五軍第五縱隊第二大隊黨支部書記、機槍連政治指導員。1932年5月入國家政治保衛局訓練班學習,從那時開始,他就踏上了政治保衛工作之路,先後擔任紅軍團、師特派員,軍和軍團的政治保衛分局局長、保衛部部長,八路軍第一一五師鋤奸部部長。抗戰勝利後,又先後出任中共西滿分局社會部部長、黑嫩省政府常委兼公安處處長、東北軍區嫩江軍區代理司令員、中共嫩江省委常委等。1949年春開始,又出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武漢市警備區副司令員、武漢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委員、中共武漢市委常委兼武漢市公安總局局長、中共武漢市委社會部部長。從上述介紹中我們不難想象,朱局長是一位政治保衛工作的專家。
朱滌新聽了刑偵處關於“杜康四君子”案情的彙報後,其長期政治鬥爭所形成的敏銳思維馬上發揮了作用,斷定這些案情後面肯定隱藏著更為重要的內容,而且多半是跟政治相關的。說來也巧,朱滌新正在這麼考慮的時候,接到了辦公室送來的一封由中共武漢市委社會部轉來請朱滌新親啟的機要函件。這是一封寫明“中共武漢市委社會部領導收”的匿名檢舉信,市委社會部的一位副部長拆閱後,認為應當轉呈兼任武漢市委社會部部長的朱滌新,於是就讓機要通訊員送到了公安總局。這封檢舉信舉報了一個重大情況:有一個名叫劉澄宇的人,正策劃組織在武漢地區舉行反革命武裝暴動!
朱滌新馬上喚來資料室負責人,讓迅速查明劉澄宇這個姓名是否在國民黨方面的黨政軍官員中掛著號。一小時後,資料室有了結果:劉澄宇曾在國民黨陳誠部擔任過上校團長、少將旅長和少將高階參謀,1948年秋天後去向不明。
於是,朱滌新馬上想起了“杜康四君子”案情彙報中的那個“劉將軍”,估計很有可能就是這個劉澄宇。這樣,就不得不把“杜康四君子”案件跟檢舉信中所說的劉澄宇策劃組織反革命武裝暴動一事聯絡起來了。
僅僅過了兩個小時,一道命令就下達了:命“杜康四君子專案組”全力偵查“杜康四君子系列案”,必須儘快偵破,需要人力財力物資都可馬上解決!
領導徵求佟真漢的意見,問是否需要增加人手,佟真漢說不必了,六個人搞這樣一個案子人手是夠了,如果可能的話,給我們配輛汽車吧,免得碰上特殊情況時誤事。朱滌新指示,為方便開展偵查工作,給專案組調配小吉普、摩托車各一輛,工作經費不必審批,視情使用,實報實銷。
佟真漢有一種有進無退必須完成任務的感覺,他跟老周等人商量下來,決定重新梳理一遍案情。於是,就在王炳郎喝多了酒呼呼大睡的當兒,專案組仔細查閱了訊問彭阿道和王炳郎的筆錄,把尚覺不甚明瞭的問題一一列出,然後對彭阿道進行了訊問。
進行過上述工作後,專案組全體成員開了個會。能夠知曉的案情都已瞭解,那些想知道但還無法獲取的內容也不是靠討論能夠獲得的,所以佟真漢說咱們這次會議就不分析案情了,專門議一議下一步的偵查方向。討論下來,大家一致認為應當查摸“杜康四君子”的下落。
那麼應該如何查摸呢?
諸大康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方案:把王炳郎釋放,讓其在家守株待兔等候“杜康四君子”上門來找他,蹲守的偵查員就可以透過秘密跟蹤獲得線索了。
其時,距扒手彭阿道被捕已經二十多個小時,王炳郎被捕也有七個小時了。這兩人的被捕是否已經驚動了“杜康四君子”?目前還不得而知。因此,諸大康的這個方案提出後,其他人都沒有吭聲。佟真漢也沒有表態,想了一陣才問老周:你看怎樣?
老周贊同諸大康的方案,認為即使以王炳郎作為誘餌沒有釣到“杜康四君子”,那也沒有什麼損失。至於彭阿道、王炳郎兩人的被捕是否已經驚動了“杜康四君子”,估計還沒有。因為根據彭阿道交代的情況來看,“杜康四君子”方面是每隔三天來向他收取一次贓款,今天是第二天,還沒有到時限;至於王炳郎,“杜康四君子”跟他沒有這方面的約定,估計也沒有將其作為一個需要防範的物件,因此暴露的可能就更小了。當然,這裡面還有一個時間問題,上級雖然沒有限期要求偵破本案,但是明擺著是越快越好。因此,如果以王炳郎為誘餌沒有產生效果的話,那起碼耽擱了兩三天時間。所以,是否可以在同時還透過其他方法調查“杜康四君子”的下落?
接著,其他偵查員也發表了意見。最後歸納起來,決定:採納諸大康提出的釣魚方案,專案組諸人輪流在王炳郎家周圍蹲守;同時以總局名義向武漢市各公安分局發出緊急協查通知,一旦發現“杜康四君子”的線索,立刻向專案組通報。
然後,由佟真漢出面馬上跟王炳郎談話。一說釣魚方案,王炳郎點頭說我理解你們的意圖了,我也想立功贖罪呢,放心,我會全心全意協助政府做好這件事的。具體怎麼做,您儘管吩咐,我一切都照辦。佟真漢說政策方面既然你已經理解了,那我也就不多說了。你的事情很簡單,就是在家裡養傷;如果目標登門,你就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使他們相信骨折乃是偶然造成的,注意不要讓他們懷疑就可以了。其他事情,都由我們來做。三頓伙食,由我們提供錢,你讓附近飯館給你送上門就行了;需要其他的東西,也可請飯館夥計代辦。
這樣,王炳郎就由專案組僱了一輛三輪車,拄著兩支柺杖返回自己家裡了。經過他家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德鑫館時,他跟熟識的老闆打了招呼,說自己不慎摔壞了腿,一個人過日子,吃飯成了問題,請飯館派夥計替他送飯上門。老闆說沒問題,你需要吃什麼,上一頓送過去時對夥計說一聲就行了,我們給你準備。
這時是下午1點半,王炳郎絕對沒有想到,他竟然未能吃到飯館夥計送去的晚飯。
五、奇怪命案背後隱藏的秘密
當天下午6點15分左右,王炳郎在偵查人員的秘密監控之中,被殺害於他的住所。
專案組對釣魚方案作了精心安排,抽調了小汪、小吳、老周、諸大康四名偵查員待在王炳郎的住所周圍蹲守,佟真漢、鄧興兩人則在小巷兩頭(分別為馬路和一片與另一條馬路相連通的長滿了雜草的空地)守著,馬路那裡已經停放了汽車和摩托車、腳踏車,以便跟蹤。專案組甚至還跟水上公安局方面聯絡,準備一旦出現“杜康四君子”駕小舟離開的情況時,動用他們的船隻進行水上跟蹤。
當時看來,一切都安排得很是妥帖了。可是,意想不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王炳郎是下午1點多返回自己住所的,回去之後,他待在家裡不能出門,事實上他那斷腿打著石膏,確實也難以出門,因此偵查員自然是放心的。一個下午沒有發生什麼情況,到了傍晚6點鐘,在周圍監控的偵查員看到從小巷裡走來了一個腰間扎著白布圍兜的飯館夥計,手裡提著一個竹編的帶蓋子的提籃,這一幕在當時一些城市的街頭經常看得到,誰都知道那是飯館夥計給客戶送包飯、外賣。因為事先知道王炳郎的一日三餐由飯館送上門,所以偵查員也沒有在意。
王炳郎的院子大門沒有閂,那個夥計走到門前,舉手叩門,發現大門是虛掩著的,就推門而入,嘴裡還喚著什麼(偵查員這邊無法聽清)。之後,裡面就沒有聲音了,大約過了三分鐘,那個夥計提著食籃出來了,仍將院門輕輕掩上,步履從容地順著原路而去。
這一幕,偵查員看在眼裡覺得很是正常。但大約過了十五分鐘後,隨著另一個人的出現,使在場監控的幾位偵查員感到奇怪了。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青年,有著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蛋,一身中式白色布衫,腰間沒有扎圍裙,手上提著一個比先前那個夥計所提的稍小但編織得更為精巧的竹製食籃,籃身上用紫絳紅油漆寫著三個大字“德鑫館”。這三個大字讓偵查員頓時一激靈:飯館怎麼又送飯來了?隨即又作出了一個似乎合理的解釋,前頭送的飯菜不合他的胃口,這是重新做的。對於一個骨折傷員來說,有時胃口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這個推測隨著德鑫館那小夥計進入王宅後的一聲驚呼被推翻了。偵查員老周馬上意識到不好,當即從藏身處衝出來朝王宅奔去。另一偵查員小吳也行動了,他離王宅更近,所以趕在老周前面抵達。但恰恰和正驚叫著從裡面逃出來的小夥計撞了個滿懷,兩人一個按住胸部,一個雙手捂臉,雙雙倚在牆上哼哼。
老周衝進王宅,直奔屋裡,只見王炳郎已經倒臥在血泊中。稍一檢查,發現王炳郎是被槍殺的,兇手使用的是手槍,抵近死者背部開的槍。
佟真漢等人當即進入現場,立馬進行勘查。初步判定先前那個假冒德鑫館送飯夥計的兇手使用無聲手槍殺害了王炳郎,難怪蹲守於附近的偵查員竟然沒有聽見什麼聲響。從王炳郎屍體倒臥的位置來看,兇手能夠從其背後突然開槍,那可能是跟王炳郎認識的。也有可能王炳郎雖然不認識兇手,但他說出了“杜康四君子”跟王炳郎聯絡的暗語什麼的,因而使王炳郎失去了警惕,冷不防被對方從背後開槍殺害了。
能夠持有無聲手槍的兇手,其後臺顯然不會是刑事犯罪團伙了,因此,看來之前對於“杜康四君子”政治背景的判斷是對頭的。
王炳郎的屍體被總局派來的法醫車運走後,專案組就在現場進行了案情分析:兇手能夠冒充飯館送飯夥計來到王宅行兇,那說明他是知道專案組讓王炳郎的一日三餐由飯館送上門的決定的。這個決定除了專案組成員知曉外,連總局領導都沒有報告過。但是,如果據此就認為專案組內部有問題的話,那難免過於武斷了。專案組組長佟真漢在這方面有著一份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成熟,他馬上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飯館方面!
德鑫館的老闆潘知興被請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佟真漢和諸大康跟他進行了談話。潘老闆已經從小夥計嘴裡知道了王炳郎被害的訊息,正擔心是否會牽連到自己,此刻被請進了派出所,當然緊張,說話聲音也顫顫抖抖。佟真漢對潘知興說,你不要著急,共產黨做事一是一,二是二,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你把王炳郎怎樣跟你說送飯的經過如實對我們說吧,說清楚了,就可以回去繼續做你的生意。諸大康為了讓潘老闆平靜下來,遞了一支香菸給他,還順手幫他點了火。
此舉使潘老闆覺得共產黨的警察跟國民黨的警察確實不同,這才不那麼緊張了,於是就把王炳郎訂包飯的經過作了一番陳述。王炳郎是今天下午1點多來德鑫館的,坐了一輛三輪車,左腿打了石膏,拄著兩支柺杖。王炳郎是單身漢,平時自己基本不開伙,又嗜酒,所以經常光顧德鑫館,跟潘老闆少說也有十年的交情了。潘老闆見狀自然要詢問加問候,王炳郎輕描淡寫說修理院牆時不慎摔傷了腿,然後提出讓潘老闆安排夥計給他送飯。潘老闆說沒有問題,王炳郎掏錢要預付飯錢,潘老闆沒有收,說老主顧了,還是按照老規矩,月底一起結算吧。王炳郎離開後,潘老闆原想對賬房先生關照一聲的,但因為來了生意上的朋友,忙著接待,也就忘記了。整個下午的事情特別多,一番忙碌直到晚上,潘老闆這才想起從今天開始要給王炳郎送飯的,便去廚房跟大師傅說了一下。按照王炳郎自己所說的,準備了一菜一湯一飯,想著王炳郎可能要喝點酒的,又讓加了一個冷盤。飯菜準備好後,叫來一個跑堂的學徒給王炳郎送去,特地讓學徒對王炳郎說,那個冷盤是潘老闆奉送的,不收錢。整個過程就是這樣。
佟真漢提了兩個問題:一、王炳郎當時來飯館跟你說送飯一事時,旁邊是否有其他人聽見?二、你在歷史上是否參加過封建幫會或者反動黨團組織之類?親戚和社會關係中是否有此類成員?
潘知興說,王炳郎來訂包飯時,正是中午過後,店堂裡已經沒有顧客,賬房先生結完賬去休息了,夥計收拾了店堂都去後面廚房相幫大師傅刷洗了,就他一個人拿著個蒼蠅拍子在打蒼蠅。要說是否有第三人聽見王炳郎訂包飯的事兒,可能只有那個三輪車伕了,當時他沒有進店堂,就在門前陰涼處待著,因為離得不遠,所以是有可能聽得見王炳郎跟他說的話的。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王炳郎自己對三輪車伕說了訂飯之事,比如他上車後吩咐車伕往他家拉,快到達時說往德鑫館拐一下我要訂包飯,這不就讓車伕知道了嗎。
對潘知興的當面調查就進行到這裡了,佟真漢、諸大康在潘老闆離開派出所後,向戶籍警瞭解了此人的歷史情況,得知潘知興歷史清白,是一個老實守法的生意人。偵查員想想還不放心,又讓戶籍警陪同著去找了居委會幹部,瞭解了潘知興家的社會關係,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但是,偵查員覺得不能就這樣白白把飯館這條線索放棄,佟真漢、諸大康兩人議了議,決定去德鑫館開一個除潘老闆之外的全體員工座談會,瞭解一下潘老闆可能沒有掌握的可疑情況。這時已是晚上9點,飯館正好剛剛結束晚上的營業,偵查員登門對潘老闆一說,後者連連點頭,馬上讓賬房先生、廚房師傅和跑堂一共十來人全部集中到店堂裡,自己迴避了。
這個座談會開了也就不過半個小時,偵查員介紹了王炳郎遇害的情況(當然沒有說到相關屬於機密的案情),詢問是否有人留心到王炳郎來店訂包飯時有除老闆之外的其他人知曉,結果所有員工都搖頭。這個座談會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這樣,唯一洩露訊息的渠道可能就真是潘老闆所說的那個三輪車伕了。但是,要想尋找那個三輪車伕,那簡直可用“大海撈針”來形容。釋放王炳郎時,是佟真漢跟偵查員小汪、鄧興三人負責的。他們為防止引起注意,先派兩人穿著便衣陪同王炳郎拄著柺杖從公安局後門出來,穿過馬路後,由佟真漢聯絡了一輛前來公安局辦事的社會車輛,讓該車把不知乘客為何人何身份的王炳郎捎一段路,鄧興、小汪陪同。過了一會兒下車後,由小汪替他攔了一輛路過的空三輪車,讓車伕按照王炳郎的吩咐前往目的地。這時,佟真漢乘著由駕駛員開著的那輛小吉普過來了,接鄧興、小汪兩人上了車,三人尾隨王炳郎轉乘的三輪車而去。此後,王炳郎就一直在他們的視線之內了。那輛三輪車把王炳郎送到德鑫館稍作停留後,又送到住所,收了車錢後離開了。
這樣一輛三輪車,現在上哪裡找去?
佟真漢感到了很大的壓力,決定集中全組人員一起商量,看如何往下調查。他們返回公安總局,其他幾位偵查員也剛剛回來。佟真漢、諸大康去派出所找潘知興詢問情況時,其他偵查員負責進行了兩項工作:一是去法醫那裡瞭解王炳郎被槍殺的情況;二是對王炳郎的幾個近鄰進行了訪問。
法醫那邊未能提供於接下來的調查有幫助的內容,但是,另一路訪問鄰居的有些收穫。據鄰居說,昨晚採取的抓捕行動他們是聽見動靜了的,而且還有人悄悄起床在門窗縫隙間窺視過,知道王炳郎被公安局逮走了。這對於當時生活在每個初解放的城市裡的市民來說,並不是一樁稀罕事。可以說每個市民,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有出門走走的能力的,這幾個月裡都親眼看見過人民政府逮捕反革命分子、惡霸、反動會道門徒眾、流氓惡棍的情景。因此,這幾戶鄰居看過也就看過了。問題是,今天上午10時許,竟然有一位陌生男子前來找王炳郎,見鐵將軍把門,就在門口愣怔著站了片刻,正要轉身離開時,一個鄰居老太看見了,多嘴多舌地問對方是否來找王炳郎的,告訴對方說王炳郎昨晚已經被警察抓走了。那人聽了,神色有異,沒說什麼就匆匆離開了。
專案組於是對此進行了分析,那個登門來找王炳郎的人,既然做賊心虛不敢跟鄰居老太搭話,那就可能是有問題的,進一步推理,也有可能是“杜康四君子”派來給王炳郎送信的。如果確實是這樣,那麼,“杜康四君子”方面是從這時候獲悉王炳郎出事的訊息的。換一個角度,置身於“杜康四君子”那邊來考慮,知曉王炳郎出事後他們應當採取什麼措施?當然不指望王炳郎能夠對付得了警方實施反偵查反審訊成功,什麼都沒有交代,那就得按交代了來計議了。首先是切斷跟王炳郎介紹的扒手彭阿道的聯絡,切斷了之後還有什麼需要做的呢?如果王炳郎的交代完全屬實的話,那似乎沒有什麼要急著做的了,為什麼還要冒著天大的風險派殺手上門來解決王炳郎呢?這件事,最安全的處置辦法是“到此為止”,咱不跟你王炳郎玩了!
令人奇怪的是,對手不但沒有退出跟王炳郎的“玩”,而且玩出了大動作,把王炳郎打發上了西天。用暴力手段剝奪一個人的生命,而且這種剝奪行為很有可能會引發同樣使自己也喪失性命的嚴重後果,採取這種方式的人如果不是精神病患者,那就肯定跟被剝奪生命者有一種特別的糾葛:要麼有著深仇大恨,要麼死者掌握著對於己方大大不利有可能會危害到己方最大利益的重要機密。
王炳郎跟“杜康四君子”沒有深仇大恨,所以,他被剝奪生命應該是屬於後一種情況:隱藏著對方的重大機密!王炳郎被捕後,儘管偵查員向他交代了政策,但他放棄立功贖罪的機會,欺騙警方,保住了“杜康四君子”方面的重大機密。他原以為這是替自己留了一條後路,沒有想到這後路竟是一條絕路,他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那麼,王炳郎保留的是什麼重大機密呢?討論到這裡時,老周在專案組組長佟真漢耳畔悄言數語,佟真漢一下子站了起來,驚叫了一聲:“不好!”
六、兩口大缸裡的秘密
老周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對佟真漢說了什麼悄悄話呢?他剛才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對手是怎麼知道王炳郎僅僅在公安局待了幾個小時就被釋放了呢?
這是一個需要重視的問題,“杜康四君子”能便利地把已經釋放回家的王炳郎給解決掉,難道他們在第一時間就已經知道王炳郎被釋放回家的訊息了?可能的解釋是:上午那個陌生男子有事來找王炳郎,很有可能是“杜康四君子”派來的,得知王炳郎昨晚被捕,大驚之下趕緊去向“杜康四君子”報告了。
“杜康四君子”並非劉伯溫式的人物,沒有那份神機妙算,他們不可能估計到王炳郎被捕後的表現,也不可能推算到專案組會安排釣魚計劃,所以,由此作出判斷認為王炳郎被捕之後其住所可能反倒是一個安全處所了,他們就在不知道王炳郎已被釋放回家的情況下於下午悄然派人窺探。為什麼要對王炳郎的空住所進行窺探?那是因為他們的重大機密隱藏於王炳郎的住所內,他們要知道隱藏於王炳郎住所的那個機密是否已經洩露。這個機密,上午那個去找王炳郎的男子顯然是不知道的,他回去向“杜康四君子”報告王炳郎出事後,“杜康四君子”才在下午派人去王炳郎住所窺探。出乎意料的是,前往窺探的人發現王炳郎竟然已經回家了(下午有一段時間王炳郎坐在院子的樹蔭下喝茶,院子大門敞開著,外面老遠就能看到)。這樣,“杜康四君子”方面對王炳郎就產生了懷疑,他們意識到王炳郎可能已處於公安人員的監視之下,於是決定採取一個大膽的行動:化裝潛入王炳郎住所,弄清楚那個重大機密是否已經洩露。
看來,“杜康四君子”方面不乏膽大妄為之徒,這人很有心機,從王炳郎的骨折想到了吃飯問題,竟然就敢冒充飯館送飯夥計冒著有可能被監視的公安人員識破的危險,進入了王炳郎的住所。這人進去後,跟王炳郎說上了話,估計王炳郎向他道明並未洩露“杜康四君子”密藏於其住所的機密,請“杜康四君子”方面放心。王炳郎沒有想到,他走到這一步,他對於“杜康四君子”的利用價值已經降低到零,甚至還是負數,因為留著他這樣一個活口在,對於“杜康四君子”方面就是一個隱患。因此,不管他是否保守著那個機密,他都只能是死。於是,無聲手槍就射出了一顆結束王炳郎性命的子彈。
“杜康四君子”在王炳郎住所到底隱藏了什麼機密?很有可能與朱滌新局長收到的那封檢舉信中所說的“國軍”少將劉澄宇策劃的反革命武裝暴動案有關,所謂重大機密無非是跟暴動相關的花名冊、武器、旗幟、袖標之類。花名冊這樣的機密,估計王炳郎還沒有那份資格受命密藏,而且一本花名冊體積微小,“杜康四君子”自己完全可以密藏著,不必麻煩王炳郎。因此,最有可能密藏於王炳郎住所的就是武器和旗幟、袖標之類,殺手最多在王炳郎住所內待了三分鐘,出來時只提了那個送飯的食籃,那裡面是裝不下武器等物的,所以,如果確實存在著機密的話,那麼這份機密當時並沒有時間轉移。
兇手行兇之後,可能沒有逃遠,因為他還有使命在身,他得弄清楚公安方面在發現王炳郎死後,是否迅速反應,是否發現了王宅隱藏著的機密。所以,兇手在附近待著,直到看見王炳郎的屍體被抬出來,警察一個個地全都離開,這才通知也在附近不遠處隱蔽著的“杜康四君子”。這樣,就發生了使專案組長佟真漢驚呼“不好”的事情:把密藏於王宅的機密迅速轉移了!
佟真漢聽老周這一推斷,心裡頓時一個激靈,馬上決定全體出動,趕往王炳郎住所。
王炳郎的住所果然已經有人光顧過了,還沒走到大門口,偵查員的手電筒光掃過去,就發現他們先前離開時上的那把大掛鎖已經被撬開,耷拉在一側門環上。入內一看,屋裡一片狼藉,櫥櫃、抽斗都已開啟,衣服雜物丟得滿地都是,酷似遭了竊賊光顧後的現場。
但是,專案組事先已經對此有過分析,現場的這種景況不能牽引著他們的思路往“剛剛遭受過竊賊光顧”的軌跡上去考慮,因為“杜康四君子”藏在王宅這邊的機密只能是武器、旗幟、袖標等物,而這些物件顯然不可能藏在小小的櫥櫃、抽斗裡。幾個人交換了意見,佟真漢說聲“搜”,大夥兒就動手了。搜查得十分徹底,所有傢俱都一一移位。當將房間裡那張五尺大床移開時,發現床底下的木板有被移動過的跡象。掀開木板,地下露出了兩口大缸,裡面空無一物。老周和諸大康伏在地上,把腦袋伸進缸裡聞了聞,有一股機油氣味!
情況就明瞭了:這兩口大缸裡原先藏著塗了機油以防止生鏽的金屬物件——武器彈藥,剛剛被人取走。
專案組迅速趕到離現場最近的派出所,用那裡的電話向總局值班室報告了情況。總局值班室當即向全市各分局和水上公安局值班室作了通報、佈置,但能否截住那就要看運氣了。
運氣沒有跑到專案組這邊來,直到天明,也沒有任何跟此情況相關的訊息傳來。次日上午由總局派來的刑偵技術人員進行技術鑑定,認定缸裡不但有機油氣味,而且提取到了那種被民間俗稱為“牛油”的專門用於金屬防鏽的固體油脂殘留物。由此,可以認定這兩口缸裡確實密藏過武器。
專案組長佟真漢這時的沮喪可想而知,簡直連尋死的心都有。
佟真漢對刑偵處領導說,我犯了大錯誤,請求立刻免去我專案組長的職務,並且給予嚴厲的處分!領導說此刻連我都暈了,什麼都先不考慮,臨陣換將也不適宜,小佟你還是繼續把這個案子偵查下去吧,努力工作,取得成績,將功補過。
朱滌新局長獲悉這一情況後,說不管怎樣,這幾位專案同志的工作還是有了新的發現,最起碼從發現藏有武器這一點來看,對於我們下一步的工作是有利的,這可以初步確定那封檢舉信件中的內容可能確實是有價值的。
由此,局黨委就作出決定,對檢舉信所舉報的關於國民黨少將高參劉澄宇策劃、組織反革命武裝暴動一事正式予以立案偵查。該案的偵查由總局政治保衛處負責組建專案組,與“杜康四君子”專案組沒有工作關係,但如果兩個專案組在偵查中發現有跟另一專案偵查有關聯的內容,則應該互相及時予以通報,必要時應進行密切合作。
佟真漢雖然沒有受到處分,但心裡非常鬱悶。他意識到自己只有努力工作,把“杜康四君子”系列案偵破了,這才對得起組織,也對得起“人民警察”這個光榮稱號。於是,佟真漢便召集全組同志開了一個會,檢討了自己之前的工作失誤,請大家群策群力,分析案情,看如何能儘快查摸到“杜康四君子”的蹤跡,將其一網打盡。
專案組其他五名成員心裡也不好受,特別是老周,禁不住責怪自己的腦筋動得太慢。為表示歉意,他掏錢去買了兩包好煙,散在桌上請大家隨意抽著討論案情。
這次案情分析會,開了整整七個小時。所有人都暢所欲言,充分發表意見,有不同觀點的還進行了爭論,最後終於達成了共識:回過頭來從已經調查過的案情中找出一個點作為案件偵查工作的切入口。
這個切入口就是之前發生的益泰布號被劫案。
益泰布號被劫案發生後的第二天中午,車行那輛被劫的大車被人發現傾翻在離案發現場大約一里多地的一條小河旁邊的泥地間。車行老闆由此而產生了另一個念頭,尋思強盜既然不要大車,那可能也就不需要牲口,但牲口沒有發現,那就可能被牽到牲口市場去賣了,因為牲口不比大車,只要肯把價格往下壓,總會有人買下的。於是,大車行老闆便帶了當事人車伕老朱前往地藏王廟後面的牲**易市場去撞運氣。沒想到還真讓他撞著了,那匹被劫的棗紅馬竟然就在那裡的一株大樹下拴著。車行老闆又驚又喜,大叫一聲“我的天”,一個箭步上前去抱住了棗紅馬的脖子,那馬也認出了主人,發出了長聲嘶鳴。此舉自然驚動了前來銷贓的傢伙,待老闆和老朱回過神來想找那個賣家時,那漢子早已不見影子了。大車行老闆找回了牲口,喜不自勝,牽回去後也沒去向派出所說一聲,還是老朱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個熟識的民警提起此事,警方這才知道,找車行老闆做了一個記錄,並將此事作為當日的治安動態上報了分局,分局因為此事涉及“杜康四君子”系列案,就報給了總局。這樣,專案組也就知曉了此事。
現在,專案組的切入口就是因此而設定的,其理由是:那天搶劫了一車龍頭細布的案犯是按照以下路線逃離現場的,他們打昏益泰布號賬房先生張修身和車伕老朱後,為防止被夜間軍警聯合巡邏隊發現,所以未將張修身、老朱兩人拋在現場,而是放在大車上運往預定的轉移點——後來發現被拋棄大車的小河旁。到那裡後,他們把贓物轉移到了已經停在那裡的船上,可能是出於安全方面的考慮,把張修身、老朱兩人也帶到了船上。大車和牲口顯然是無法用船隻來運走的(以小河的深度來判斷,那條船不可能很大),於是,把大車就地拋棄,牲口捨不得放了,就留下一人專門處理。然後,案犯駕船逃竄,逃到了東湖那邊,就把張修身和老朱兩人送上岸,綁在柳家莊河邊的牛棚裡。兩人之所以會昏迷較長時間,可能案犯在打昏他們後還施用了麻藥。
專案組估算了從搶劫案犯拋棄大車的現場到張修身、老朱兩人被捆綁的牛棚所在地的那段距離,至少有二三十里水路,其中三分之二是郊區。這樣,問題就出現了:既然三分之二是郊區,那麼所過之處,肯定有船隻可以停靠並適合將張修身、老朱固定捆綁的位置,除了牛棚,還有樹木、電線杆和木橋,可能還有破廟什麼的。那麼,案犯為何偏偏要把兩人弄到柳家莊那裡去呢?想來想去,似乎只有一個答案:那兩個實施搶劫的案犯當時在船上睡著了,而搖船的人僅僅是由於某種原因負責搖船而已,沒有資格知道作案計劃。船行至柳家莊附近時,可能目的地即將到了,所以他(或者他們)就喚醒了案犯,詢問如何處置張修身、老朱兩人(也有可能先前在大車拋棄地把張修身、老朱弄上船時,案犯說過“半路上處置他們”的話頭),案犯於是便讓馬上停船,把張修身、老朱兩人綁在河邊的牛棚裡。
如果以上推斷是準確的,那麼,案犯用於窩贓的地點應當就在柳家莊或者柳家莊附近的另外兩個村子——張河村或者虎嘯嶺。
專案組於是決定:將這三個村莊作為偵查目標,開展周密的調查。
七、剝下“杜康四君子”的畫皮
柳家莊、張河村和虎嘯嶺是三個獨立村莊,呈品字形分佈,互相之間各有鄉間小路和小河汊相通。三個村子中,虎嘯嶺稍大,大約有六七十戶村民,柳家莊、張河村就只有四五十戶。根據區農會提供的資料,這三個村子以貧困戶居多,夠得上後來搞土改時劃為地主、富農成分的大約只有五六家。那裡的村民儘管貧困,但由於生活在湖河江汊之間,所以除非是替人打工的僱農外,基本上家家都有一條小船,農忙時作為交通工具去那些位於河汊間的田塊耕作,農閒時則賴以捕魚捉蝦維持生計。
這種小船,載重量不過兩三個人,被稱為小划子,不在調查範圍之內。專案組根據益泰布號被劫的那車布匹的重量以及還要搭載數人來推算,估計那條木船的載重量應當在一噸半以上。這樣,調查目標就很明晰了:就衝著符合載重條件的船隻進行。
為防止打草驚蛇,專案組決定化裝為調查水質的衛生防疫技術人員,專案組搖身一變成為“水質調查工作小組”,特地去武漢市人民政府衛生處開了一紙證明。鑑於解放伊始敵我鬥爭形勢相當複雜,偵查工作處於高度保密狀態,專案組一行六人前往區政府接洽時,即使對接待他們的副區長也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當時的區政府未設定衛生管理機構,由分管副區長順帶兼管。副區長看了介紹信,問你們有什麼要求。專案組裡年齡最大被指定為“水質調查工作小組”組長的老周說,我們不熟悉這一帶農村的情況,希望區政府能給我們配備一名熟悉那三個村莊地理人文情況的同志,以便於開展工作。副區長說那很容易,我讓區農會派一位同志陪同你們下鄉吧。
於是,專案組就由一位姓鄭的年輕幹事陪同著下鄉了。
本來,調查一下這三個村子的船隻那是一樁比較簡單的事情,一天就能解決了,不就是了解一下每個村莊有多少條木船,每條船的載重量多大,符合涉案條件的船隻近日夜間是否離開過本村之類。但因為涉及保密,所以這工作就不能這樣公開進行,而且,偵查員還要讓所有村民相信他們真的是來調查水質情況的。因此,他們的大部分時間反而得花費在“抽樣化驗”、“登門訪問”方面,還得裝模作樣地進行認真的記錄。而屬於正道兒的船隻調查反而只能打擦邊球似的順帶著悄然進行,調查時先問人家:你們家有多少人?成員結構?年齡?生過什麼病沒有?然後才似是漫不經心地問一下,家裡有船嗎?幾條?平時使用得多嗎?如此進行,進度當然就慢,這樣,當天他們沒有回城,就住在張河村。
次日,又調查了半天,把三個村子都過了一遍,在虎嘯嶺發現有一條木船符合涉案條件。這是該村一個名叫印宗景的富戶家的船。印宗景是虎嘯嶺的一個外來戶,大約在1928年從江西那邊舉家遷到虎嘯嶺來的。後來土改運動時查出原來他是江西的一名土豪,為逃避紅軍和蘇區政府的打擊舉家逃到武昌,變賣了部分細軟,選擇虎嘯嶺買了幾十畝土地定居。他除了把部分土地出租給窮苦農戶收取租米外,本人以及家人也下田幹活。還學會了駕船打魚,打造了一條三噸木船、兩條小划子,閒時跑運輸和捕魚捉蝦。所以,後來土改時印宗景就被評為地主,加上其之前在江西的土豪身份、罪行,就被作為反革命分子給槍決了。此係題外話,到此打住。
且說專案組當時發現印宗景家有這樣一條符合涉案條件的木船後,就開始調查發生益泰布號搶劫案的那天晚上這條木船是否在虎嘯嶺。這件事跟“水質調查”沒有關係,也搭不上去,那就只好另外設法了。透過跟區農會幹事小鄭的接觸,佟真漢得知小夥子是一個積極要求進步的青年,出身僱農,本人七歲就給地主放牛了,解放軍打過來時,他還給部隊帶過路,要不是地方上看中了他一定要他幹農會工作,他早就當兵去南方打仗了,如今,他已經參加了共青團,並寫了入黨申請。這樣,佟真漢就決定請小鄭相幫協助調查印宗景那條木船之事。佟真漢對小鄭亮明瞭自己的真實身份,小夥子又驚又喜,馬上問需要他提供什麼幫助,佟真漢說了調查印宗景家那條木船之事,小鄭連連點頭說沒有問題,由他去打聽就是,肯定能有確鑿的訊息。
原來,小鄭在虎嘯嶺有親戚,他的一位堂姑姑就在這個村子,嫁的那戶人家也是窮人,但再窮的人家也有親戚,而堂姑姑家的這門親戚正好是印宗景的佃戶,男主人姓傅,排行老三,村裡人都喚他“傅老三”。傅老三是虎嘯嶺最窮的人,窮得沒有房子也討不起娘子,他帶著義子傅六兒租種印宗景家的幾畝水田,沒有房子住,印宗景家就讓他們父子倆住在“船坊棚”裡。
“船坊棚”是一種用毛竹和稻草搭建於河上的草棚,底下是停泊著的木船。因為木船不用時如果露天停泊著,就會讓日曬雨淋弄得破損,所以得有替木船遮陽擋雨的“房子”,於是“船坊棚”就產生了。傅老三父子就在這種河上草棚的一個角落,用毛竹架設了一層類似閣樓樣的東西,三面用草簾子遮擋,留出一面用可以活動的竹簾子作為進出的門,這就成了一個近似於原始人居住的窩棚。
小鄭認為,傅老三父子住在“船坊棚”裡,底下就是那條涉案的三噸木船,所以,那天晚上這條船是否出動過,他們肯定是知道的。偵查員聽他這樣一說,都覺得言之有理,於是就請他前往打聽。小鄭於是就去了“船坊棚”,傅老三不在,只有他那十一歲的義子傅六兒在那條木船的船尾趴著釣蝦。傅六兒是認識小鄭的,管他叫“阿叔”。小鄭給了傅六兒幾塊糖果,也要了一根竿子釣蝦,兩人就聊了起來。三兩句話後,小鄭就把話題轉到了本意上,傅六兒想了想說,你說的那天晚上我早早就睡覺了,睡覺時那兩條小划子在,大的這條木船沒停在“船坊棚”裡啊。
沒停在“船坊棚”裡?那麼停到哪裡去了呢?
不可能停到別處去的,停在露天裡,東家是捨不得的,肯定是搖出去了。
是你爹爹搖出去的?
沒有,我爹爹一直跟我在一起,晚上呼嚕打得我醒了好幾次哩。
偵查員聞訊,頓時興奮:有戲了!不過,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說的話是否可以當真,那還有待於進一步核查。這樣,小鄭就決定直接跟傅老三接觸一下。為防止驚動了印宗景,他讓堂姑夫出面悄悄把傅老三約到了堂姑姑家裡,先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告訴對方他是代表公家來找其瞭解情況的,希望對方能如實回答,並且嚴格保密,否則影響了公事那人民政府是要找你說話的。傅老三說我知道,如今的政府是為著咱窮人奔好日子的共產黨政府,我是虎嘯嶺最窮的人了,當然要向著咱們的政府,有什麼話,你就問吧。
小鄭開口一說,傅老三的回答卻跟傅六兒相反,他說那條木船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沒有離開過虎嘯嶺。
那麼,傅六兒怎麼說那天晚上睡覺時,“船坊棚”裡沒見那條船呢?
傅老三說了原因:今年印宗景決定給那條三噸木船塗刷桐油,這是保養木船的常用方法,最好是一年一次,也有兩年的。印宗景家的這條木船已經三年沒塗刷桐油了,所以今年必須塗刷。因此,最近半個多月這條船一直沒有使用過,你說的那天,由於白天剛剛塗刷過桐油,晚上如果停在“船坊棚”裡,那桐油氣味燻得我們就沒法睡了,所以就把船停在那邊橋下了。
小鄭聽著,心就涼了半截。小夥子內心當然不願意接受這個說法,畢竟年輕,臉上就露出了些許懷疑的神情。傅老三讀懂了這一點,笑著說你可以跟我上船去看一看,就可以知道我說的是沒錯的,一條船如果有一段時間沒使用過,船上的那支櫓上會有痕跡的,那個櫓孔裡會生鏽的哩。
木船的動力靠櫓提供,主櫓架設在船尾,船尾的某個位置有一個固定的金屬櫓銷,其頂部是一個凸出的圓球狀,櫓的後部鑲嵌著一個與之大小相配的凹進的圓形櫓孔,使用時,櫓孔壓於櫓銷上作左右晃動,伸進水裡的櫓片就搖擺著提供動力,驅動木船往前行駛。由於櫓孔和櫓銷始終在不斷地摩擦,所以其接觸部位的金屬就變得亮光閃閃;而為了讓這種摩擦的阻力處於最小的狀態,每次航行前通常都會往櫓孔裡注一點油,這同時也就起到了防止生鏽的作用。因此,如果哪條木船有一段時間不使用了,櫓孔和櫓銷既不上油也不摩擦,那就會生鏽。傅老三以此作為證據提出來,那當然是最有說服力的。
於是,小鄭就跟著傅老三上船去看了看,櫓孔櫓銷果然都已經生鏽了,這說明傅老三所言不謬。
耗時兩天的調查以毫無收穫而宣告結束,傍晚,專案組撤回區裡。眾偵查員一個個心情沉重,連晚飯也沒吃好。晚上,專案組再次舉行案情分析會。大家議來議去,覺得原先的調查思路和方向都沒有問題,之所以未能取得成績,可能是由於調查範圍過於狹窄。於是就把小鄭請來,請他介紹了柳家莊、張河村、虎嘯嶺周圍的水路情況,發現那三個村莊的品字形右上方還有一處應當調查的地方——三善寺。
三善寺是一座建於清朝光緒末年的廟宇,距1949年不過四十來年,在當時算不上古剎。當地傳說是由一個靠在長江中當水盜發家的老頭用贓款所建,取名“三善”,想來是有著一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思。當初擇址時,那強盜老頭可能擔心會有江湖上的仇家來尋他算賬,所以挑選了位於河汊間的一處小小的陸地,四面環水,出入必須靠船,相當於一個極小的孤島。
這座廟宇佔地不大,寺內僧人更少,據說初建時只有那自任方丈的出資蓋廟的老頭和他的兩個徒弟,後來漸漸收留了一些慕名前來投奔的身份可疑之徒,到抗日戰爭爆發前那第一代方丈死時已有十多名和尚。日本人佔領武漢的那幾年裡,僧人又有增加,最多時達到將近三十人。一時間,附近鄉里的百姓都來三善寺燒香拜佛,連日本軍官也慕名前來。但到了抗日戰爭勝利後,國民黨“軍統”局稱三善寺僧人勾結日軍,充當漢奸,派出和尚以化緣為名替日本方面蒐集情報,便派員將該寺僧人悉數逮捕。後來,據說槍斃了數人,判刑關押了十幾人,只有六人被釋放,仍回三善寺當和尚。經此一折騰,三善寺從此就一蹶不振,幾乎沒有什麼人去燒香了。那幾個和尚靠在孤島上種植和捕魚捉蝦謀生,據說日子過得很不滋潤。
這樣一座寺廟,會成為“杜康四君子”的窩贓之地嗎?
次日,專案組由小鄭領路前往三善寺察看。臨走前,佟真漢正好遇見駐紮在區政府駐地的一位當營長的老鄉,跟對方商量借得一個望遠鏡。接下來的情況表明,這個措施很有必要。
一行人到了三善寺附近,鑽進了一片竹林,從幾十米開外悄然觀察這座寺廟。廟門前有一塊籃球場大的空地,空地盡頭就是水面了,靠岸處拴著三條木船,其中一條就是符合涉案條件的載重量大約在三噸左右的,估計已經兩三年沒有塗刷桐油了,看上去比印宗景的那條舊些;另外兩條,一條是小划子,還有一條是載重量大約一噸左右的可以架設兩支櫓的“快船”。
刑警鄧興看著看著,心有所動,從佟真漢手裡取過望遠鏡,對著那條“快船”看了片刻,把望遠鏡遞給老周:“你看看!”
老週一看,臉色就兩樣了:“這不是上次我們在賈必誠酒館跟蹤‘杜康四君子’時他們在長江邊上的那條船嗎?”
望遠鏡馬上到了佟真漢手裡,他一邊看著一邊問:“是這條船?”
“沒錯,就是這條!我記得很清楚,兩支櫓,船尾的纜繩是用竹子和棕絲混編的。”
“哦!難道這座寺廟跟‘杜康四君子’有關係?”
老周說:“不但有關係,我估摸可能‘杜康四君子’就藏在廟裡也難說!”
這樣,專案組反倒不敢輕舉妄動了,幾個人商量下來,覺得此刻不能直接去廟裡,而應當採取更加穩妥的辦法。什麼穩妥辦法?又議了一陣子,當過排長並在戰場上代替陣亡的連長指揮過百來號人衝鋒陷陣的佟真漢這當兒就顯出了他的膽魄和智慧,他想出了一個“引蛇出洞”的法子,眾人聽了都說好,於是就付諸實施。
三善寺方面不知道他們從這時起已經被悄然監視了,不但被監視,還要受驚一下:一個多小時後,從區裡來了兩個幹部,站在河邊招呼寺院派人划船過來渡他們去廟裡,有公事要交待。一個和尚用小划子把兩人接了過去,肥頭大耳的方丈出面接待,吩咐沏茶。幹部說不必了,工作忙,立馬就要走的,是來跟貴寺說一件事:接到部隊方面的通知,準備在我們這一帶舉行軍事演習,部隊首長看了地圖,決定把指揮所設在三善寺,先期人員明天晚上9點前進駐;徵用貴寺的全部時間大約是七十二小時,原則上不使用寺裡物品,如果使用,則按市價折算補償,損壞東西也是照價賠償。不知貴寺是否有不便之處?方丈說沒有什麼不便,歡迎大軍首長光臨敝寺。幹部說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去回覆部隊首長。
所謂“軍事演習”當然是子虛烏有的,按照專案組的推斷,如果三善寺確實有問題,窩藏著贓物甚至“杜康四君子”的話,那麼,此舉肯定會迫使他們轉移,轉移的時間就在今天晚上。所以,今晚準備佈網捕拿吧。
當晚,天黑後不久,前來支援的駐軍兩個班的戰士就悄然控制了三善寺通往外面的幾個河汊拐彎處;稍遠處,臨時徵用來的十幾條小划子悄無聲息地堵住了每條河汊的水面,武裝民兵持槍埋伏於岸邊;專案組六人個個持槍分別隱藏於各條河汊離三善寺最近的岸邊。
接下來發生的情況,跟預計的沒有什麼差別:9時多,三善寺那邊有動靜了,聽聲音是在往船上裝貨。一會兒,夜空中傳來了輕微的“咯吱”聲,那條三噸木船出現在埋伏者的視線中。一聲哨響,兩顆照明彈射上夜空,把河面照得如同白晝。原以為船上如果待著“杜康四君子”的話,可能會發生槍戰。但待在船上意欲轉移的“杜康四君子”卻隨著四下裡一迭聲的“繳槍不殺”乖乖地舉起了雙手。
誠如專案組所料,那條木船上裝著益泰布號被劫的那車龍頭細布和其他一些贓物,還有從王炳郎家轉移出來的兩大缸武器彈藥;此外,還有一部帶小型發電機的美國製造的收發報機。“杜康四君子”的身上,都帶著左輪手槍,其中一支配有消音器。
三善寺的六名僧人全部被拘捕,對寺廟進行了搜查,沒有發現武器,但卻搜出了幾大桶染料。專案人員起初還以為是炸藥,就地訊問了涉案僧人才知道,原來是“杜康四君子”讓他們購買了準備將搶劫而來的龍頭細布進行染色用的。染色幹什麼用?涉案僧人並不知曉,又問了“杜康四君子”,方知是準備把白布染成黑色後用於製作反革命武裝暴動時暴動人員所穿的統一服裝的。
連夜進行訊問,終於揭開了“杜康四君子”的神秘面紗:他們四人原是國民黨海軍的情報人員,武漢解放前夕被轉往“國防部保密局”,作為潛伏人員留了下來,上峰給他們的使命是:收集情報,製造混亂,伺機配合光復大武漢。其藏身地是三善寺,那裡的方丈是“保密局”幾年前發展的特務。
根據事先的策劃,他們就以“杜康四君子”的名號在武漢全市露面,意欲透過喝酒和“國際海員”的名頭揚名立萬,在社會上廣泛結交朋友,便於開展工作。但是,沒過多久,他們就接到了上峰的秘密通知,讓他們聽命於劉澄宇將軍。接著,劉澄宇就派員前來跟他們聯絡,傳來了指令:準備組織武裝暴動,並做好上山打游擊的準備,為此,要求“杜康四君子”把工作重心轉移到為暴動和打游擊準備經費和物資上。為使他們順利開展這一新使命,指派王炳郎配合。
這樣,“杜康四君子”就跟王炳郎掛上了鉤,研究了一個透過“杜康四君子”的喝酒名聲組織扒手大肆作案的方案。劉澄宇很欣賞這個方案,派來了一個特務主持扒竊活動,這個特務顯得很是神秘,“杜康四君子”不知道其任何情況,只知道所有扒手除了王炳郎推薦的那個彭阿道外,都是此人所招,也弄不明白這人跟黑道怎麼這樣稔熟。
扒手所獲得的贓款贓物,“杜康四君子”是不經手的,都由那個不知姓名的特務直接處置。那天,“杜康四君子”卻突然接到劉澄宇派人送來的通知,讓他們當晚化裝搶劫益泰布號從碼頭貨棧提取的那車龍頭細布,得手後染色準備製作暴動時用的統一服裝。“杜康四君子”便動用了藏身地三善寺的那條三噸木船,方丈派了兩個和尚替他們搖船和卸貨。一行人化裝後,駕船而行,順利完成了使命。根據潛伏特工“能不殺人儘可能不殺人”的工作原則,那個車伕老朱和益泰布號的賬房先生張修身未曾喪命,但為推遲搶劫案被發現的時間,便將兩人弄昏後順路運到郊區再釋放。但“杜康四君子”在途中瞌睡了,而搖船的和尚又不知道如何處置張修身、老朱兩人,所以也不吭聲。直到快要到達三善寺時“杜康四君子”醒來,這才趕緊把張修身、老朱兩人抬上岸綁在牛棚裡。
賈必誠酒館事件後,“杜康四君子”並不知道自己已被跟蹤,但是,彭阿道的被捕驚動了劉澄宇,便派人給“杜康四君子”和王炳郎送信讓他密切注意。但是,警方已經搶在前面逮捕了王炳郎。這樣,劉澄宇就非常失望,但這批武器對於即將發動的暴動實在太重要了,於是他就異想天開地指令“杜康四君子”檢查密藏的武器是否已經被警方起走。如果王炳郎沒有交代武器一節的話,就地將王炳郎解決並把密藏的武器搶運出來,轉移到三善寺去。
前往美國接受過特訓的“杜康四君子”接受任務後,分析了形勢,決定大膽行動,化裝潛入王炳郎住所。該使命由精於化裝的“酒徒”實施,順利完成。專案組接著果然出現失誤,沒有發現王炳郎家密藏的武器,從而使他們在這個回合中獲勝。
但是,由於彭阿道和王炳郎的暴露,“杜康四君子”也就失去了活動條件,只好隱藏於三善寺靜候形勢發生變化,參加劉澄宇領導的反革命武裝暴動。可是,怎麼也沒有料到前面作案時已經露出破綻,專案組找上門來了。
朱滌新局長聞知“杜康四君子”已經被捕,大喜,指令政保處“劉澄宇暴動案專案偵查組”直接訊問“杜康四君子”,追查劉澄宇的行蹤以及反革命暴動計劃等情況。但是,狡猾的劉澄宇事先已經考慮到“杜康四君子”出事的可能,因此所有的聯絡都非常謹慎,“杜康四君子”根本沒有見到過劉澄宇,連他長得什麼樣子都不清楚。所以,頭幾次訊問並沒有取得進展。
專案組偵查員經過反覆分析研究,調整了訊問方案,以啟發方式跟“杜康四君子”進行了長時間的談話,終於從四人的口供中獲得了極有價值的線索,據此制訂了新的偵查方案,最後終於將劉澄宇一夥悉數緝拿歸案。
經審理查明,劉澄宇曾任國民黨軍隊陸軍少將高階參謀,武漢解放時受命潛伏,策劃組織“武漢守備區突擊第二縱隊”反革命武裝組織,自任縱隊長,在武昌、陽新、大冶一帶頻頻製造搶劫、盜竊、暗殺、破壞金融等現行反革命活動。該案破獲時,劉澄宇已經制訂了反革命暴動的具體計劃,準備同時襲擊武昌縣人民政府和流芳區政府,製造轟動效應,然後視情在“繼續擴大戰果”和“上山打游擊”兩個方案中作選擇。
不久,劉澄宇和“杜康四君子”等一批反革命分子被武漢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判處死刑,執行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