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86歲的周長燦坐在床頭,左手拿著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讀書,他的右手邊是已經有些發黑和破爛的《新華字典》,這已經是他翻爛的第四本字典。這位有著62年黨齡、透過部隊掃盲班才識字的老黨員從退休後就開始這樣讀書。
周長燦,浙江慈溪人,1960年隨部隊集體專業到新疆石油管理局,1992年從新疆油田公司準東採油廠火燒山作業區退休。他在野外作業區奮戰了32年,曾獲得1965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五好工人”,曾經連續三年被評為新疆石油管理局“先進工人”。
1960年,25歲的他和150多名退伍軍人從浙江出發,先坐火車到哈密,再坐卡車到庫車縣,最後要走2個多小時的簡易石子路到達依奇克里克油礦(以下簡稱為“依礦”)。
依礦位於塔里木盆地北緣,天山深處,是南疆第一個發現並正式投入開發的油田。1958年10月9日,依奇克里克1號井噴出工業性油流,吸引了來自五湖四海的青年來建設油田。初來到依礦的周長燦在農場進行了四個月的開荒,8月分配到依礦試採工段試油隊當試油工。
試油工作分為“試、探、提”三步,先檢查井口採油樹及井下套管密閉效能,再將油管下到井底,用清水洗井筒,最後試油工作完成再將油管全部提上來。一口井的試油工作需要4名試油工人:3個人檢查井口,1個人負責下油管。4個小時周長燦可以下完200多根油管。
試油隊共有4個班,一班10個人。繁重的工作要求每個試油工必須一工多能。所以周長燦既要從事試油工作也要從事修井工作。工作上的困難遠遠不止於此,周長燦每天從基地住所翻山到野外作業區需要一至兩小時。依礦四面環山,常年氣溫在15度以下,即使是夏天正午,周長燦依舊需要穿著棉衣堅持工作。
不僅工作困難,生活環境也是十分艱苦。一開始未成家的工人都是住棉帳篷,1962年新婚妻子張調娥從浙江來到新疆,他需要開始挖地窩子安家。
一下班回來,周長燦就會到處收集梭梭柴,往地下挖坑,用土坯壘牆,頂上放幾根椽子,再搭上樹枝編成的筏子。經歷半年多的時間,直到九月,張調娥到依礦的第三天才完成地窩子的蓋頂。
居住簡陋、環境惡劣,依礦處在寸草不生的群山環抱中間,蔬菜需要到2小時以外的庫車縣城去拉。一年到頭見很難見到綠菜,黃兮兮的蔬菜也需要排隊爭搶。
1963年6月,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周長燦白天在井上工作,下班走一個多小時回來照顧妻兒,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八九天。“你不能再這樣幹下去了,人該累垮了。”工友們看不下去了,向上級反映,將他調至離家較近的124號井從事修井工作。
在修井時,周長燦的右臂被八米長的抽油管狠狠的劃了一道長口子。衣服和面板粘在一起,胳膊生疼,他沒有做任何處理,只是咬著牙繼續幹,直到上級下了命令下才回家。
“老婆,我胳膊好像斷了,好疼啊!”回到家中,他一改在工作現場的硬漢形象,覺得疼得難以忍受。一檢查,右臂骨頭裂了,打了石膏不能幹重活,還在月子裡的張調娥只好一邊照顧孩子一邊照顧他。
“傷筋動骨一百天”,可他只休養了50天,就回到了工作崗位。
“那時候日子苦啊,工作危險、工資少、很多人都回浙江種地去了。”張調娥回憶道。在第一個孩子出生時,家裡的布票不夠用,只能把黃被子剪了做衣服。一個月70塊的工資除去周長燦在單位吃飯的錢,一家人一個月僅剩30塊錢……
說著,張調娥眼眶紅了,轉過身去,良久才說道:“能在新疆堅持當石油工人的,都是好樣的!”
(2007年,周長燦回到已經廢棄20多年的依奇克里克油礦,因為石油枯竭,不具備開採價值,依奇克里克油礦成為新中國第一個被廢棄的油礦,山下是依礦遺址)
1964年初,測井組合併到試油隊,組織上派班長周長燦去測井組。他來到測井組後,經常與工人交流溝通,更是事事帶頭做表率。
高空作業爬井架工作中,他總是第一個爬上井架。工友在下面處理不了的問題,他就爬下來處理好了再上去。30米的井架,整整四五個小時反覆爬,直到工作結束,他的胳膊也酸的抬不起來了。
“這活總得有人來幹,我願意做那個人。”周長燦說道。每天早出晚歸,星期天從不休息,有時他甚至能連續工作16個小時。因為工作勤奮肯幹,1965年周長燦被評為自治區五好工人,相當於現在的自治區勞動模範。
1978年,已經48歲的周長燦,由於年歲漸大被抽調為通井機手。上級有意讓他擔任指導員一職,他卻拒絕了。
“我沒什麼文化,也不想要這些虛名,我當工人一樣幹!”雖然沒有指導員的職務,但一有困難工友們還是習慣來找他。
在依奇克里克油田,周長燦幹了24年,也就在山裡待了24年。在這20多年間,依奇克里克油田的最高年產量只達到8萬噸。新疆石油管理局也開始將油氣勘探開發區域從塔里木盆地慢慢轉移到準噶爾盆地。
1984年2月,前線指揮部抽調周長燦到準東,從事通井機操作手的工作。準東位於準噶爾盆地東部,橫跨阜康市、吉木薩爾縣、奇臺縣。
5月初,準噶爾盆地東南部的火燒山兩個井發生井噴,原油控制不住地連續不斷地噴出地面。新疆石油管理局指揮部命令就地下挖並用泥巴圍上形成油池,下令這一階段只做收油工作。
在收油時,工人們需要將中間的閘門開啟放油。卻發現閥門被東西堵死無法出油。周長燦觀察到是收油管出現問題,便給收油隊隊長建議:用六米長的鋼纖捅開。
從外面捅不開,必須要跳到油池裡,從裡面將閥門捅開,把油放出去。油池中的油到人的胸部,只能一個人操作,必須是很有力氣的人、用很大的勁才能捅開。
將近一百輛收油車停在戈壁灘上,每耽誤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意味著大量原油的浪費,甚至會損害地下油氣層。
六米不夠就加至八米、別人力氣不夠就自己上。“這事一般人弄不了,我有力氣,我就要上。”周長燦一頭跳進石油池,石油漫過了胸膛,他握著沉重的鋼纖反覆疏通。
經過幾個小時的鏖戰,終於捅開了,滿身油汙的周長燦看著車子排隊拉油,一輛車子滿了,下一輛繼續,直到五六十車收完幾百噸油,他開心地笑了。
“領導讓我們收二百噸油,我們收了一千噸,領導高興的不得了。”說起這些,周長燦的臉上煥發著別樣的神采,86歲的老人笑得像個孩子似的。
1992年,當了一輩子石油工人的周長燦在火燒山作業區退休了,在前線退休,也把心留在了前線。
退休後,周長燦開始開荒地種菜,每天早上六點多到地裡幹活,傍晚在飛舞的蚊子中去摘菜,然後騎著腳踏車到處送菜。“主要是綠色蔬菜,老人都是自己上糞,從來不上化肥,菜特別好吃。”鄰居都這樣評價。
“種個菜都能看出勞模的品質:地頭都用石板鋪得平平整整,自己挖菜窖,冬天可以儲存100多顆大白菜。每年的樂趣就是送菜,聽到別人誇他菜種得好,就開心得不行。”兒子反對種菜,妻子拿他沒辦法。
“主要是一種精神寄託吧,有活幹,被人需要,他就快樂,就讓他種吧。就像老黃牛一樣,你不讓他幹,他會很難受。”女兒總是這樣勸解母親和哥哥。
到2020年,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再種地了,老人的背很快就佝僂起來,腳步也遲緩起來。
“我爸爸的一生就是幹活,而且是那種必須把活幹得非常漂亮才行,”女兒很心疼父親,“我沒有見過他在單位上班的樣子,但從他的種菜中,我知道他為什麼會被評為勞動模範,就是那種‘鐵人王進喜跳進泥漿池’的精神,不僅要幹活,而且要幹得最好!”
周長燦的一生,在油田、在野外、在前線,他埋頭苦幹了32年,勤勤懇懇為黨奉獻了62年,他把自己獻給了油田建設,更獻給了黨的事業。
本文為新疆財經大學校級金課《新聞寫作》的實踐成果
( 熊景瑞 王雪 邱靜 )
(中國日報新疆記者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