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列車駛過漫山紅遍的長城,新兵伍萬里被大好河山按捺住了青春的躁動——這是電影《長津湖》中的一幕。“雄赳赳氣昂昂”的報國壯志跨過鴨綠江,以楊根思、黃繼光、邱少雲等英雄為代表的135萬志願軍戰士成為後代中國人仰望的一顆顆星辰。
在以教育文化出版傳媒及相關科技領域為主界別的中國民主促進會廣大會員中,就有這樣一縷星光!事情還要從70多前年說起……
花季在紅色旋律裡覺醒
“山那邊有好地方,一片稻田黃又黃,你要吃飯得耕地喲,沒人為你做牛羊。”這是重慶解放前夕,巴蜀學校校園裡不時唱響的陣陣歌聲。在時任校長周勖成和一批進步師生的影響和帶動下,學校師生積極投入爭取民主自由的進步活動。1947年冬巴蜀學校中共地下黨支部成立,領導了學校聲援南京“四·一”血案的“四·二一”學生運動。
1948年,成長於商賈之家的少女李渝芳,在這裡由小學升入初中。帶著對音樂的熱愛,她被巴蜀學校中共地下黨組織傳出的紅色旋律深深吸引,與同學們一道走上街頭聲援南京學生。花季少女心裡,播下了進步思想的種子。
“‘山那邊有好地方’本該是‘延安是個好地方’”,由於解放前夕重慶處於在黎明前的黑暗時期,為保護學生安全,歌詞用“山那邊”喻指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紅色政權。
“我們應該生活在群眾中,為大家的利益而努力,過去自私自利的那一套生活與學習方式應馬上革除。”這是學生們在學生運動座談會上得出的結論。跟隨中國共產黨奔向新世界,成為李渝芳的夢想,並且很快就要實現了。1949年11月30日晚,李渝芳和同學們在學校防空洞裡緊張地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陣槍聲停了下來,就聽見一個聲音高喊著‘解放咯——’我們就衝出防空洞,一陣歡呼。”第二天,師生們就在大操場升起了五星紅旗。
1949年10月,華東軍區後備兵團第三師十團奉命調歸第二野戰軍特種兵縱隊,組建高炮七團;後移防重慶,招募了一批新兵。1950年5月,一批青年學生志願參軍。李渝芳怕家裡不同意,更名“李智”悄悄報名。不過,學校為了確保學生安全,通知了家長到校接送參軍學生。
木蘭從軍古來稀,何況是李智這樣家境優渥的花季少女。得知愛女打算參軍,開明的父親最終尊重了她的選擇,帶她到相館留影紀念,含著淚在江邊為她擺了一場送別宴。慈父在照片下方留下的一筆一劃飽含離別的不捨,父親本希望她當醫生救死扶傷,一度嘗試挽留:“只要你願意留下來讀書,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買。”李智卻毅然選擇了風雨兼程,成為了高炮七團的宣傳隊員。
回憶起參軍的決定,李智這樣解釋當時的勇敢:“決定參軍很大程度上是受學校黨組織的影響,當時沒想太多,也不知道什麼是苦和怕。想到有音樂相伴,就覺得一切都挺好的。”帶著對祖國和音樂的澄澈之愛,李智揹上心愛的小提琴,走進了軍營。
青春在行軍作戰時熔鍊
李智至今記得,參軍第一天,對行軍作戰還沒有切身體會的她,穿著裙子就出發了。部隊原地休整時,大家紛紛席地而坐,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我就把裙子理一理,小心翼翼地坐到地上,像大家一樣。”李智笑著說。從這一刻起,這位走出象牙塔的富家千金開始主動融入工農群眾的生活,開啟了人生的新徵程。
在宣傳隊,李智與同事們到連隊收集正面典型事蹟,畫成幻燈片,再編配歌謠和解說詞,邊說邊唱邊放映。一次次編演紅色文藝作品,使李智對貧苦人民的感情愈發深厚。一次,李智在歌劇《三世仇》中飾演一名即將被賣掉的女兒。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臺下傳來一陣嚶嚶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原來,不少戰士聯想起自己兒時相似的經歷,紛紛產生共鳴。相仿的年紀,迥異的童年,讓沒吃過這些苦的李智大為觸動,跟著落淚:“我從沒聽過這樣的哭聲,幾乎整個連隊都在哭,原來有這麼多人小時候都過得那麼苦!”戰友間的同袍深情與對貧苦人民的同情交織在一起,給李智帶來了思想上的蛻變。
1952年,李智所在部隊宣傳隊解散,作戰力量應徵調入抗美援朝戰場前線。“戰士哪能不上戰場?”得知因年紀尚小不能出國作戰時,李智難過極了,急著哭著請求部隊安排她上前線。“一開始,團領導們都不同意,我傷心得很,哭個不停,最後參謀長看不下去了,說‘好吧,就帶上這個小鬼吧!’”就這樣,李智懷揣著報國的激情和興奮,與戰友們走上了戰場。
緊張的戰鬥前線不是唱歌跳舞的地方,一個女戰士能做什麼?“我就學習標圖。把雷達探測到的情報標在圖上,比如敵機的數量、航向、高度,為指揮員下達命令提供參考。”李智迅速掌握了一系列軍事技能,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標圖員。
在李智的回憶裡,戰鬥是激烈的,戰爭是無情的。高炮部隊雖然不像步兵那樣與敵人面對面地廝殺,但作為飛機的死敵,高炮部隊一旦暴露,往往就會在空襲中首當其衝。“當時我們的武器裝備還比較落後,敵機反覆轟炸,我們的戰友犧牲了很多。我們有一個連隊,指導員離隊開會期間遭到空襲,這個連隊就只剩下指導員一人……一個連隊就留下他……”李智哽咽了一下,沉默了。窗外傳來城市車水馬龍的喧囂,她深邃眼神望向遠方,陷入了回憶。
與殘酷的戰火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戰友們對這位小女兵格外地照顧。在後勤物資非常緊張的情況下,還在長身體的李智總能吃飽。1954年,部隊安排一線女同志全部撤出前線,李智調往幹部處從事繁重的軍銜鑑定工作,並榮立三等功。
溫暖的戰鬥集體使她對部隊充滿了感情,她說:“部隊這個大家庭給了我很多溫暖,培養我長大,教會我本領。這段經歷讓我從此以後不再懼怕任何困難。”
芳華在國際舞臺上綻放
宣傳隊要求文藝兵們做到“一專三會八能”,聲樂、器樂、舞蹈、表演……通通都要學;熱愛音樂的李智一通百通,成長為一名多才多藝的文藝工作者。後來,李智調入東北防空政治部文工團,擔任樂隊提琴演奏員;1955年,李智復員到重慶市雜技團工作,紮實的專業基礎和突出的學習能力使她很快成為了團裡的業務骨幹。
她先後師從板胡演奏家劉明沅、絲竹演奏家陳永祿、二胡演奏家湯良德、二胡教授段啟誠、蘭玉崧先生學習進修;在國內外多次專場音樂會中表演獨奏、重奏,擔任高胡領奏,在市聯合樂隊任弓弦樂聲部長及二胡首席。
1956年,李智隨北京電影樂團參加了我國第一屆民族音樂周的演出及故事片《祝福》的錄音(合奏);1957年中胡獨奏《草原上》在省市音樂會演出,並由重慶人民廣播電臺錄音。隨著專業水平逐步得到業界認可,李智隨雜技團登上了國際舞臺,在蘇聯、英國、法國、民主德國、瑞士、日本、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巴西、智利、阿根廷、烏拉圭、朝鮮等13個國家留下了足跡。
1958年,雜技團赴拉丁美洲巡演,透過文藝交流支援拉美人民爭取和維護民族獨立的正義鬥爭。為了拉近與當地人民的感情距離,團裡安排李智演唱當地民歌作為整場雜技演出的開場表演。“今天抵達,明天就要登臺。”習慣勤學苦練的李智總能出色地完成這項特殊任務。烏拉圭《國家報》1958年第11期載文稱“一位中國女歌唱家,咬著完全正確的西班牙文音節,唱出了《維達麗塔之歌》,是那樣的輕鬆自如、諧趣,富有無限的幽默。”在周恩來總理主持的聲援拉美人民愛國鬥爭萬人大會上,李智應邀演唱拉美民歌,迎來了藝術人生的高光時刻。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還將她演唱的《早安咖啡》《黑眼睛》等拉美民歌錄了音。
熱血在民進組織中延續
1990年5月,李智經同在重慶市雜技團工作的傅佩英老師介紹,加入中國民主促進會,成為了當時市委會直屬文藝總支的一名普通會員。
生活中的李智老師,總是謙虛低調,和藹可親。我認識她時,她已經七十多歲高齡,但每次支部活動,她都積極、準時地參加。2020年全市開展對參加過抗美援朝出國作戰老同志的統計工作之前,我們只知道她曾在部隊從事文藝工作,沒想到她竟一度出國作戰。2020年11月,年逾古稀的李智老師獲得了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週年”紀念章,總支組織會員專程到李老師家探望。
“事實證明,中國人民志願軍是了不起的!現在,我們的祖國更加強大了。我們過去沒有怕,現在不害怕,將來也不會懼怕任何敵人!”86歲的李智老師慷慨激昂,愛國主義精神、革命英雄主義精神、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革命忠誠精神在一個平凡人的故事裡閃耀著點點光芒,令我們深受觸動。
正如《長津湖》裡“打不死的英雄”談三為所說:沒有凍不死的英雄,更沒有打不死的英雄,有的只是軍人的榮耀。李智老師這縷溫和而堅定的星光,在我們看來是那麼值得讚歎,而她本人卻總說“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戰士”“黨教育了我,部隊培養了我,我應該對得起組織。”當身著碎花長裙的她端坐在茶室裡,對我們娓娓而談時,“開來而既往,明道不計功”的開明精神隨著茶香四溢……
(作者塗瓊,系民進重慶市委會委員、民進渝中區文藝總支原主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