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訊(記者 張璐)“讓全社會有良好的與自然相和諧的人居環境,讓人們詩意般、畫意般地棲居在大地上。”談起畢生追求,吳良鏞如是說。
作為人居環境科學的建立者,清華大學建築學院教授(離休),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吳良鏞已有眾多榮譽加身。他是2011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獎人,也曾榮獲“改革先鋒”稱號,國家天文臺命名一顆小行星為“吳良鏞星”……
今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99歲高齡的吳良鏞獲得全國優秀共產黨員榮譽。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拙匠邁年豪情未已。他說,自己願與廣大學人一道,為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求,建設美好人居環境,共同奮鬥。
3月31日,“國匠:吳良鏞學術成就展”開幕式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舉行,吳良鏞發言。圖源:清華大學官網
啟迪“人居”之夢
1922年,吳良鏞出生在江蘇南京。上世紀30年代後,動盪的時局讓他過上了背井離鄉、流離失所的生活。1938年,他來到合川國立二中讀高中。在他的印象裡,合川是個讓人著迷的地方,春天出了城,遍地花叢。但在一次日軍轟炸中,半個小城幾乎被毀的情景讓他難忘。1940年,吳良鏞進入重慶中央大學學習,開啟了他的建築規劃生涯。“我選擇建築系,跟當時合川轟炸、城市毀壞有關係”。
他記得,1942年,位於重慶嘉陵江邊的中大建築系系館屋頂被暴風雨掀翻。工人在整修屋頂時,原來歌聲不斷,後來一位工人接觸高壓線身亡,屋頂頓時沉寂。吳良鏞當時正在讀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他回憶稱,這啟迪了他的“人居”之夢。
此後,吳良鏞因大學時寫的文章《釋“闕”》被梁思成賞識,1946年,他來到清華大學,協助梁思成先生創辦建築系。他從此走入清華園,並在這裡工作教學到今天,成為清華園裡資歷最老的園丁。
操刀菊兒衚衕改造
1993年,應中國科學院技術科學部師昌緒院士邀請,吳良鏞在學部做學術報告,提出“中國要向人居環境學進軍”。在對建築學的不斷探索中,吳良鏞意識到“人居環境的核心是人,是最大多數的人民群眾,人居環境與每個人的利益密切相關,人居環境科學是普通人的科學”,就此理念不斷進化誕生的人居科學,成為吳良鏞工作的核心。
上世紀80年代,吳良鏞受邀對南鑼鼓巷東側的菊兒衚衕操刀“動手術”。他的菊兒衚衕改造方案保留了老北京人“有天有地,有院有樹,有街坊有衚衕”的居住環境,透著濃濃的人情味和煙火氣。改造吸取了南方住宅“里弄”和北京“魚骨式”衚衕的特點,以通道為骨架,向南北發展形成若干“進院”,向東西擴展出不同“跨院”,突破了北京傳統四合院的全封閉結構。
1993年,由吳良鏞主持改造的北京菊兒衚衕被授予“世界人居獎”。“開創了在北京城中心進行城市更新的新途徑”,評語這樣評價吳良鏞在保留傳統四合院與創造宜居環境中的創舉。
對話:為建設美好人居環境而奮鬥
新京報:你是何時入黨的?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嗎?
吳良鏞:1960年5月,我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員,在入黨志願書中立下莊嚴誓言:“我感到投身到這偉大的共產主義事業中是最大的幸福,我願意為這人類最偉大的理想貢獻出我的全部力量,不惜在必要時付出我的生命!”
新京報:作為有著61年黨齡的老黨員,你是如何用行動擔當起時代責任和歷史使命的?
吳良鏞:從新中國建設時期到改革開放再到新時代,我始終牢記一名共產黨員所應肩負的時代責任和歷史使命。自1946年協助梁思成先生創辦清華大學建築系,70餘年來,我始終在教師的崗位上,耕耘不輟。
新中國成立之後,百廢待興,我突破阻礙,從美國回國,投身新中國的城鄉建設事業。改革開放後,中國進入史無前例的快速城鎮化階段,世界上並沒有現成的理論適用於中國。我認識到人居在中國城鎮化中的核心地位,建立了人居環境科學,以有序空間和宜居環境為目標,提出“以人為核心”的人居環境建設原則、層次和系統,建立一套以人居環境為核心的規劃設計方法和實踐模式,開展了從建築到區域的一系列的規劃實踐,以實際行動推進美好人居環境的創造。
新京報:在中國共產黨百年華誕之際,你獲得全國優秀共產黨員稱號,有什麼樣的感受?
吳良鏞: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一個民族的發展始終是與美好的人居環境相伴隨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拙匠邁年豪情未已。我願與廣大學人一道共勉,為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求,建設美好人居環境,共同奮鬥。
新京報:你為首都城市規劃建設和北京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工作做出了巨大貢獻,這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吳良鏞:1980年代以來,面對保護與發展的矛盾,我與同道者竭盡所能,企圖挽救北京舊城不可比擬的瑰寶,免遭日益粗暴的摧毀。在長時期的思考中,我開始從北京歷史名城保護的侷限中領悟出來,不能期望僅在“保護”和“控制”中出現奇蹟,個案研究的進展不能替代整體問題的解決,關鍵還在於加強“引導”,即要為這樣急劇發展的城市找到出路和方向,不僅保護舊城,更要著眼於建設一個好的城市(good city),這需要對北京規劃建設進行整體思考。
我從理論與方法上一直在進行不斷思考。2007年召開“城市文化國際研討會暨第二屆城市規劃國際論壇”,我在會議上提出,在文化遺產保護面臨的嚴峻形勢下,我們必須對原來的理論體系、方法等重新加以審視,以“積極保護、整體創造”的思路加以應對。這也是有機更新的概念從什剎海開始、經過菊兒衚衕的實踐,逐漸形成了需將城市歷史地段的保護與周邊地區協同發展、加以創新的思想。
新京報:1993年,您因“北京菊兒衚衕危舊房改建試點工程”獲聯合國“世界人居獎”。當時為何要選擇菊兒衚衕進行試點?
吳良鏞:我們認為北京舊城是一個整體,需要從整體著眼加以保護;要根據現實情況分級分片組合、區別對待地加以保護與發展。當時我們注意到四合院,以什剎海為案例進行深入研究,萌生了“新四合院”的設想。
後來經過調研,我們發現東城菊兒衚衕的41號院十分破舊,原為一個傾頹的家廟,改建需求緊迫。當時41號院住了44戶人家,但只有一個水龍頭和街道公廁,人均住房面積只有5平方米左右,超過80%的地面覆蓋了房子,只有近20%的院落空間,院落裡還有兩棵老樹。很快,我們與東城區政府就把這個院子如何改建提上了工作日程。
新京報:在改造過程中有何難點?
吳良鏞:菊兒衚衕試驗取得了很大成功,但整個過程也非常曲折,前後審查了約 8 次。如果說有什麼可以總結的話,第一是從事一項工程就要發掘出一些特點,“殺雞用牛刀”,必須投入和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第二是隻要認準方向,就要不斷謀求改進。這一試驗從1978年什剎海規劃算起,斷斷續續約十年的工夫,實際著手菊兒衚衕專案時,從設計思想到方法都是有所改進的。
新京報:菊兒衚衕的改造有何經驗?
吳良鏞:歷史建築的保護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要隨情況變化、創造、發展。菊兒衚衕專案強調的是保護城市的肌理,要保護好環境特色,比如古樹、儲存完好的傳統建築等,而且要提高物質設施,滿足今日之生活需要,在允許的條件下儘可能地提高容積率。
一處兩千多平方米的住宅群能得到許多獎項,在於它創造性地綜合地克服許多關鍵的技術原則。不能誤認為這僅是一種建築形式,形式的發展是要根據所在環境情況來創造的。文物保護也必須建立在創造性的研究工作的基礎上。
新京報記者 張璐
編輯 樊一婧 校對 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