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舉辦Met Gala 的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最近手頭有點緊。
由於疫情,大都會藝術博物館2020年多次裁員,近百人離職,100多人被停職。
館裡預計,資金缺口有1億5千萬(美元)。
11月30日,感恩節後的第一個星期二,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入賬了1.25億美元。
這是大都會建館151年來,收到的最大一筆捐款,將用於翻新博物館現代和當代畫廊。
按當下匯率計算,這是一筆將近8億元人民幣的捐贈,手筆不可謂不大。
誰能一下子掏出這麼多錢?馬斯克?貝索斯?比爾·蓋茨?
答案是:這筆史無前例的捐贈,是由美國華裔夫婦唐騮千(Oscar Tang)和他的妻子徐心眉(Agnes Hsu-Tang)提供的。
對普通人來說,這對富豪夫婦的名字,可能有點兒眼生。
唐騮千先生在國內,倒是有個著名親戚——唐師曾。
唐師曾忙不迭地在微博、b站都更新了內容,認領了這樁海外關係:唐騮千是我堂兄。
【澎湃新聞】的報道里,除了提到1.25億美元(約8億人民幣)捐款,還提到夫婦倆曾捐贈名畫《溪岸圖》。
事實上,1997年,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董事唐騮千,就曾出巨資購得此畫,捐給大都會博物館。
當時《紐約時報》在頭版發文,稱其為“中國的《蒙娜麗莎》”。
夫婦倆本就跟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淵源已久,對藝術界也一直熱心捐贈,所以這次鉅額捐贈並不突兀,甚至可以說,是早晚會發生的事情。
這對低調的富豪夫婦,來頭也一點不小。雖然是華裔美國人,卻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甚至上海話,和中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唐騮千先生籍貫江蘇無錫,1938年在上海出生。
(在唐騮千本人的專訪中,他說的是:我來自中國上海)
說唐先生是“富三代”,都算少了,唐家在清朝就是無錫望族。
爺爺經營棉紡品和麵粉實業,家族擁有的慶豐紡織廠,是無錫七大紡織企業之一。
他的父親唐炳源(又名唐星海),從上海聖約翰大學、北京清華學堂一路讀到麻省理工學院。
1923年,唐炳源學成歸國,1947年遷居香港,創立南海紗廠。50年代以後,唐氏家族移居香港。
唐炳源有一位侄兒叫唐翔千,長子唐英年——曾經的香港財政司司長。參選過香港最高行政長官的競選,敗給梁振英。
(唐氏家族譜系)
唐炳源的妻子,也就是唐騮千的母親,是民國時期外交部次長溫秉忠的長女溫金美。
而唐騮千的外公溫秉忠,1873年赴美留學。留美期間結識了宋嘉澍,併成為摯友。
宋嘉澍的女兒們,似乎比他更出名——中國歷史上濃墨重彩的“宋氏三姐妹”。
溫秉忠娶了宋氏三姐妹的母親的妹妹,成為了宋氏三姐妹的姨丈。宋氏三姐妹青少年時期赴美讀書,就是在這位姨丈的陪伴下前往的。
在這樣的家族環境影響之下,唐騮千很自然地成為了那個年代的小留學生。
(中間幼女右手邊男童為唐騮千)
1947年被父母送去美國,就讀於著名的私立中學菲利普斯學院(Phillips Academy in Andover ),後來考入耶魯大學,一路攻讀到哈佛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他的首任妻子,同樣是一位來自中國的留學生,當時就讀於艾波特學院(Abbot Academy )的楊葸恩(Frances Young )。
(楊葸恩與唐騮千)
楊葸恩也出自不一般的家庭,父親楊光泩是外交官,曾出使法國巴黎,楊葸恩便出生在巴黎。1942年,楊光泩在菲律賓任總領事期間遇害身亡。
母親嚴幼韻出身大戶人家,丈夫去世後移居美國,曾在聯合國工作,獨立撫養3個女兒。
小女兒楊葸恩以全額獎學金就讀艾波特學院,後來成立並經營兩間公司;長女楊蕾孟(Genevieve Young )是原Bantam Books 出版公司副總裁、總編輯;次女楊雪蘭(ShirleyYoung )是原通用汽車副總裁,也是美國華人精英社團百人會的創辦者。
嚴幼韻後來再婚嫁給了頂尖外交家顧維鈞,給他帶來了30多年幸福的家庭生活,於2017年111歲的時候才高齡去世。
(去世前幾年,有報紙寫到她,用的標題是“上海灘最後的大小姐”)
楊葸恩與唐騮千婚後育有三女一子,婚姻幸福,生活美滿。楊葸恩1992年因癌症英年早逝,他們的大女兒當時剛剛結婚。
在妻子去世以後,唐騮千仍然盡力照顧妻子的家人,每年都會雷打不動參加岳母嚴幼韻的生日會,還要與老太太一起跳交際舞。
嚴幼韻的自傳《一百零九個春天》裡提到過,年邁以後,她和顧維鈞在紐約靠養老金生活,都不富裕。
但是很幸運她有一位非常善於理財的女婿,就是唐騮千,幫助他們把養老金投入股票市場,並得到了很好的回報,讓他們有一個體面無憂的晚年。
瞭解一個人的行為和選擇,先從原生家庭、生活環境開始。整個大家族裡,沒有一個無名之輩,對後輩是最好的示範。
名校畢業、英年早婚,唐騮千沒有選擇回香港,跟著父親和哥哥們幹家族企業,而是在美國白手起家,從事金融行業。
一方面,唐騮千11歲就留美,從來沒有返回過中國,對於故鄉已經很不熟悉了,反而在美國更容易如魚得水;
另一方面,唐騮千是家中老么,大哥已經是父親的得力助手,所以沒有“子承父業”的壓力;
再加上,唐騮千妻子的家族已經定居美國,所以他也順理成章留在了美國。
曾有記者採訪唐騮千,60年代在華爾街工作,是否有感受到種族歧視?唐騮千非常謙遜地說:他很幸運,華爾街相對美國其他的行業更創新、更開放、更能接受新的血液新的人才,加上他加入的又是一個新成立的小公司,所以他並沒有很大壓力。
可能是由於家族優越的經商基因,唐騮千在美國的金融投資事業十分順利。
他先是在華爾街一家新成立不久的投行Donaldson, Lufkin & Jenrette (DLJ)工作,打下行業基礎,抓住了華爾街的黃金年代,做出了非常成功的交易。
1970年,他與同事成立了自己的私募基金Reich & Tang 並任CEO 20多年,後來這個公司成為全美首個上市私募基金。
他的人生拐點是,首任妻子去世後,他終於認識到,人生不是永遠都要往前衝的,他已經到了應該回饋他人、反哺社會的時間階段了。
所以進入90年代以後,他在事業上慢慢隱退,把大量的精力放入慈善事業。
(美籍華裔領袖組織百人會創立初始成員——前排從左到右:貝聿銘、吳健雄、楊雪蘭;後排左起:馬友友、鄧兆祥、唐騮千)
他是大都會博物館首位華裔董事,也是他的高中菲利普斯學院最大的捐贈人,從1995年開始,在校董會任職超過20年。在亡妻的大學母校Skidmore College,他也捐贈了以亡妻命名的博物館和美術館。
在本次給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捐款以前,唐騮千在各處累計捐款已經超過2億美元。
早在1997年,他就重金購得董源名作《溪岸圖》,贈予大都會博物館收藏。
(老爺子的說法是:希望參觀者進一步瞭解中國)
唐騮千後來有一段短暫的第二次婚姻,外人瞭解甚少。
2013年,與第三任妻子,相差33歲的華裔考古學家徐心眉(Hsin-MeiHsu)結婚。倆人有一重特殊的緣分:都是徐光啟的後人。
徐心眉出生於臺灣省,15歲到美國留學,在美國布林莫爾學院(Bryn Mawr College)獲得學士學位,修的是古希臘羅馬考古藝術史和英國文學史,又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拿下碩博學位。
徐心眉求學時期,寬容開明的父母沒有逼她選熱門的醫生、律師、金融專業,而是支援她選擇考古作為專業。
當她拿到中國考古博士學位時,從小教她文言文和古琴的祖父高興地說:“徐家出了位女狀元!”
在這樣有愛的家庭成長起來的徐心眉,內心富足,有一種由內而外不張揚,卻十分篤定,不卑不亢的自信感。
美女學霸從2002年開始,參與哥大的早期中國史講座系列,還是美國曆史頻道簽約主持人,考古節目在美國深受歡迎。
從唐騮千婚後經常成雙成對出現、共同做公益來看,兩人感情甚篤,有共同的價值觀並且互相欣賞。
倆人都受過最頂級的教育、見過更大的世界,所以女方並不介意年齡差,男方也沒有刻意選“白瘦幼”。
在瞭解徐心眉的過程中,有幾件事情讓我印象很深刻。
一件是她剛到美國的時候,好奇的是“為什麼街上的人長得跟我不一樣”,而不是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擔心“為什麼我跟他們不一樣”,可見她是一個有著極強自我意識、非常看重和認可自身價值的人。
另一件是,她的中文說得太流利了,毫無美籍華裔的口音,而且中/英文切換自如。
在她講述自己考古的經歷的時候,整個人發散出一種不自知的光彩和魅力。
(比如她在廣州南越王墓博物館工作,聊起南越之地的文化起源,興奮得手舞足蹈)
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抱有熱愛的人,才會展現出這種幸福感,這是有很強的感染力的。
還有,出鏡服裝都是基本款襯衫,袖子一摞,就能幹活,非常利索,不是花架子。
頂級富豪唐騮千甘願用婚姻把她留在身邊,或許也是因為:她對磅礴歷史單純的熱愛、沒有任何功利心的求知探索,無論你多麼有錢,都會有點自慚形穢,覺得自己才是“窮的只剩錢了”。
這次,夫婦倆就捐了8個億(人民幣),唐騮千說得很謙虛:自己很幸運賺到了錢,應該回報社會。
在商言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都在做的事,就是捐贈。熱衷捐贈的富豪,也往往被給予很高的道德評價。
比爾·蓋茨退休時,一次性捐了580億美元;股神巴菲特截至去年,已經捐了370億美元。
新晉富豪扎克伯格2015年喜得千金,送給女兒的第一份禮物,就是捐出公司99%的股份,市值約450億美元。
唐夫人徐心眉則說得很文藝:
藝術是希望的最高形式,我們希望能把這份希望傳遞給全世界。
對於唐騮千、徐心眉這種級別的富豪來說,站在金字塔尖,沒有體驗過物質匱乏,在鉅額財富的洗禮下,對“錢”是持平視態度的。
而頂級藝術品的價值,遠遠大於單純的“錢”,而是財力、社會名望、甚至個人眼光、審美和品位的綜合——這就是把Old money 和「暴發戶」區分開的那條,是看不見的金線。
藝術品有價,而“美”無價。生活中,買買買帶來的歡愉,終究是有限的。人是需要精神生活、需要偶爾跟“美”的東西待在一起的,這跟財富沒有必然的關係。
如果你能在博物館、畫冊中的藝術品,得到精神的慰藉、感受到創造力和想象力,產生情感上的共鳴,得到內心的力量,那同樣是一種,精神上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