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郁達夫的筆下,“無論在什麼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
殊不知,北國的秋不僅有枯黃的草和零落的葉,更有層林盡染的磅礴和熱情。
在黑龍江齊齊哈爾東南30公里處的嫩江東岸,湖澤密佈,葦草叢生,丹頂鶴秋去春來,在這裡或閒庭信步,或花前月下,當秋意漸濃時也便是它們南遷的時節了。
一群自然的精靈南北輾轉,雲是丹頂鶴的故鄉。一生與鶴為伴,丹頂鶴的棲息地卻成了“丹頂鶴女孩”徐秀娟及其弟弟的長眠之地。
南北轉輾,丹頂鶴女孩命殞溼地
1981年,因為當地高中停辦,17歲的徐秀娟跟隨爸爸到扎龍自然保護區一起飼養鶴類。
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溼地於1975年建成,當時徐鐵林一家與鶴相依相鄰,近水樓臺之緣,徐鐵林被邀請參與了溼地的管護工作,當時的丹頂鶴總數僅約140只,有意思的是,最開始保護區的牌子就掛在他家。
在父輩的影響下,徐秀娟從小就與丹頂鶴結緣。
丹頂鶴是自然界稀有的物種,需要人類加倍地呵護,但由於丹頂鶴生長在溼地,這對於養護人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挑戰,需要長時間浸泡或跋涉於沼澤中,才能準備掌握丹頂鶴的生長情況。
或許徐秀娟天生就與丹頂鶴有著特殊的緣分,在來到扎龍的第三天,她就能很熟練地獨自圈養小鶴了,還能記住每隻鶴的出生年月,識別鶴的編號。
她飼養的幼鶴成活率達到了100%。
丹頂鶴是充滿靈性的,跟徐秀娟長期相處過的小鶴,都能隨著她唱鳴、起舞、飛翔。
還未成年的徐秀娟在扎龍溼地是臨時工,但是她勤勤懇懇,用心呵護每一隻鶴。
1983年,徐秀娟成為《婦女之友》雜誌的封面,一時之間,丹頂鶴女孩家喻戶曉。
1985年,徐秀娟拿到東北林業大學兩位教授的推薦信,自費到東北林業大學野生動物系進修,繼續在校園裡學習她熱愛的動物科學。
學校得知丹頂鶴女孩的事蹟,為徐秀娟減免了一半學費,但是她還是付不起一天6毛錢的伙食費,每天都是饅頭就鹹菜的生活。
第二學期因為實在拿不出學費,生活費更成問題,徐秀娟曾幾度偷偷賣血換錢來維繫生活。
艱難的生活沒有打擊徐秀娟的學習熱情,她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決定,用一年半的時間完成兩年的學業,這樣就能節省大半年的生活費。
徐秀娟做到了,並且以十分優異的成績順利提前完成了學業。
在大自然裡,徐秀娟是出色的養鶴女孩,在校園裡,她是個勤奮上進的好學生,這一切都源於徐秀娟的丹頂鶴情結。
1986年5月,還未畢業的徐秀娟接到來自鹽城的邀請,參與籌建江蘇鹽城灘塗珍禽自然保護區。
高鐵四通八達的今天,我們已經難以想象當年徐秀娟南下時旅途的艱難。
漫漫5000里路,她需要從內蒙輾轉三天三夜才能到達鹽城,而當時鹽城還沒有通火車,徐秀娟需要先乘火車再換乘汽車才能抵達鹽城。
這一路,徐秀娟什麼也沒帶,僅懷揣著3枚鶴蛋就上路了,沒有先進的孵蛋裝置,她僅有的裝備是一個人造革包、一個暖水袋、半斤脫脂棉和一個體溫計,火車上斷水了,她就把蛋貼肉放在懷裡。
一會兒火車一會兒汽車,顛簸了一路的三顆鶴蛋靠著徐秀娟的體溫成功孵出了三隻小鶴,徐秀娟給它們取名龍龍、丹丹和莎莎。
徐秀娟再一次完成了令世人驚豔的任務,在那個年代,丹頂鶴人工孵化是世界前沿的難題,即使在美國最先進的孵化器裡,也有小鶴夭折的情況發生。
而徐秀娟用愛孵化了奇蹟,這三隻小鶴不僅體格強壯,而且比正常週期提前了20天就能展翅飛翔。
1987年,徐秀娟回家探親,再返回鹽城時折路到了內蒙古,她要從內蒙古帶著兩隻天鵝趕往鹽城,這兩隻天鵝就是黎明和牧仁。
一下火車,等待徐秀娟的竟是丹丹的死訊,丹丹一隻腿有毛病,走起路來一蹦一跳的,這是徐秀娟最心疼的一隻鶴,每次她帶丹丹到野外捉蟲子,丹丹都對徐秀娟特別親近。
還沒來得及和丹丹告別,它就撒手人寰,徐秀娟不知為此流了多少淚。
之後黎明生病了,徐秀娟精心呵護了黎明8天,黎明康復後,她病倒了。
在病榻上,打擊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龍龍在打針時吐血而亡。
徐秀娟在日記裡寫道:從沒在人面前這樣哭過,丹丹去了,龍龍也去了,可憐的莎莎嚇得轉身就逃,我難以平靜。
徐秀娟視鶴如命,一隻又一隻親手孵化的丹頂鶴離開人世,她心如刀絞。
1987年夏末初秋的一天,黎明康復後,徐秀娟在河裡給牧仁和黎明洗澡,不想它倆玩得太高興,掙脫繩子飛走了,忘記回家。
徐秀娟二話不說立馬遍地尋找,到了晚上只有牧仁被找回來了,黎明還是不見蹤影,她一個人在黝黑的蘆葦叢裡蹚水尋找了一天,早已心力交瘁。
第二天下午,徐秀娟聽說復堆河西岸有疑似黎明的叫聲,沒顧上吃飯就騎車出門了,她拖著疲倦的身體跳下河拼命尋找,暮色蒼茫,復堆河畔沒有黎明和徐秀娟的身影,只留下她的腳踏車。
9月16日,人們在復堆河裡發現了徐秀娟,她的身體蜷縮著。
村民打撈出徐秀娟遺體時,兩隻丹頂鶴徘徊在她的身邊,不停地低下頂著紅冠的頭顱,用長長的尖緣整理著她身上早已被浸透的衣服。
過了兩天,黎明和牧仁飛回來了,但是它們再也找不到與它們朝夕相處的徐秀娟了,它們看到的是千人聚集的一場葬禮,從此灘塗上離鶴群不遠處,多了一座簡單的墓。
又據說那年的清明節,一群丹頂鶴在起身北上時,在徐秀娟的墓前久久盤旋。
徐秀娟去世時年僅22歲,徐鐵林夫婦失去了心愛的長女,從此每年過年,飯桌上都會擺上一副空碗筷,一把空座椅。
丹頂鶴女孩徐秀娟為鶴獻身的故事感動了千千萬萬的中華兒女,她被追認為我國環保戰線第一位烈士。
弟弟獻身,侄女接過接力棒
丹頂鶴成為了徐家生活中抹不去的印記,也是徐家人永遠的牽掛。
1997年,徐秀娟的弟弟徐建峰遵從父母的囑託,放棄城裡的工作回到扎龍,繼續姐姐未竟的事業,這一干就是18年。
同事們說:“徐建峰養鶴比養孩子上心,鶴生病了他不敢回家,只因為擔心受到父親的責難,徐建峰和姐姐一樣,視鶴如命。”
有一天,保護區突然一陣暴風,雷電交加,驚飛了好幾只幼鶴,徐建峰趕到後立馬衝上去把小鶴救回來了。
領導看到徐建峰渾身上下裹滿了泥土,後怕地問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遺憾的是徐建峰沒能成為命運的寵兒,不幸再次降臨時,他在劫難逃。
每年的4月份是丹頂鶴繁育孵化的關鍵時期,2014年那個春天異常乾燥,溼地附近時不時有火情,徐建峰的工作量自然而然地增加了。
4月18日早上,徐建峰像以往一樣蹚水2公里進入到溼地核心區觀察散養丹頂鶴的繁育情況,當天他發現了一個鶴巢,裡面的小鶴就要破殼了,擔心鶴蛋周圍起火,徐建峰在溼地工作了一天,而那天剛好有會,他向領導請了假。
第二天,徹夜牽掛著鶴卵的徐建峰一早就來到溼地,在返回途中因為連日疲憊,徐建峰駕駛摩托車失控了,一下掉進路基下的水溝裡,就在距離扎龍自然保護區不到3公里,不幸因公殉職。
這一年,徐建峰43歲,在姐姐犧牲27年後,他也因為畢生牽掛的丹頂鶴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4月25日,徐建峰追悼會於齊齊哈爾第一殯儀館舉行,眾多村民皆前來送別。
在翻看父親日記時,徐建峰的女兒徐卓發現:父親每天點滴記錄著工作,細到為哪隻鶴打掃了圈舍,為哪一群鶴做了防疫。
徐建峰走了,離開了那群自然的精靈,但留下了保護溼地和丹頂鶴的執著奉獻精神。
如今,徐卓接過了接力棒,繼續徐家人與丹頂鶴未了的情分。
徐建峰犧牲那年,徐卓本在東北農業大學學習園藝,卻突然向學校申請,要轉到姑姑的母校——東北林業大學去學習野生動物保護。
從東北林業大學畢業後,徐卓回到了扎龍,她想續寫徐家人與丹頂鶴的故事,也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與在天上的姑姑和爸爸相守在一起。
扎龍人都知道,丹頂鶴一身傲骨,是忠貞的化身,只要結為伴侶便會一生相守,不離不棄。
如果伴侶受傷無法南遷,另一隻也一定會留下來日夜陪伴,無論風霜雨雪,也無懼死亡的威脅。而養鶴人何嘗不是如此?
徐家人對丹頂鶴的感情是不可複製也是不可替代的,三代人與鶴為伴,不曾離棄,只是扎龍這種“半野化”的保護方式,註定需要護鶴人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即便徐秀娟和徐建峰水性非常好,但是在沼澤中長時間跋涉極其消耗體力,他們終因疲勞而獻身溼地,長眠於此。
徐秀娟犧牲30週年紀念日,齊齊哈爾市隆重紀念,目前黃瑤珍痛失一雙兒女,幾乎哭瞎了雙眼,在紀念會場中途灑淚離場。
徐卓說:“父親去世後,在爺爺奶奶面前,大家從不主動提起姑姑和父親,彼此都承受不住。”
如今在世界僅存的三大丹頂鶴種群中,只有我國的扎龍種群仍生機勃勃地保持自然遷徙,這背後是徐家人的悲情遭遇,也是徐家幾代人的堅守,他們用行動乃至生命譜寫人與自然的交響曲,餘音嫋嫋。
2021年4月末,一部以丹頂鶴女孩娟子的故事改編的電影在影院上映,向後來人敘說著那段逐漸遠去的人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