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賈巖峰報道 那段被放棄的日子,朱挺至今難忘,但他挺過來了。朱挺坦言如今的確是中國足球的最低點,但他同樣表示自己和身邊的隊友們都沒有洩氣,“很慶幸,現在還能有球踢。”
◆《足球》:其實,當時的很多決定,不是你們球員能決定和干預的,你們也是大國家隊方案的受害者,很多問題和矛盾,都是因為兩隊合併產生的。
朱挺:我不能以受害者自居,但確實是國家隊和國奧隊合併後,產生了很多矛盾和問題,這個外界也無法完全瞭解。舉個簡單的例子,跟國家隊的老大哥們一起比賽,也許上面就是希望我們能在高水平的比賽中得到鍛鍊,跟老大哥們學習等等。
但實際情況呢?就是我們到了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這個年齡段以及層級,上去比賽根本沒辦法觀察和學習,因為比賽的速度和頻率,我們都跟不上。最後,我們所經歷的就是抱頭捱打,別說進步,甚至以前會的都沒發揮出來,而且,缺點被放大,導致我們更不敢發揮,沒學到什麼,反而挫傷了我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所以,打出來的效果,大家都看到了。
◆你的話,懂的人自然懂,但不懂的人會認為你在甩鍋。
其實,現在怎麼評價我,沒有關係了,為那時候甩鍋,對於我現在也沒有任何幫助,我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作為一個“過來人”,總結一下我個人最真實的感受。我覺得有些想法初衷可能是好的,但實際效果和足球規律相違背,或者大多數國家都沒用過,那麼是不是真的有效,確實要認真思考一下。
在這個過程中,我覺得特別對不起教練,他無法按照自己心目中的理想陣容進行佈陣,不斷遷就,我們打得不好,他也因為受牽連而被罵。儘管事情過去很多年了,但我一直沒有機會,在公開場合向帶過我的教練,以及可能因為我而錯失國家隊機會的老大哥們說聲對不起,今天我在這裡跟他們說句對不起。
◆在年輕球員的培養上,大連足球當年應該說是做得最好的,秘訣何在?
大連隊當時提拔新人,不是單個提拔,是提拔一批,大家彼此都很熟悉,無論踢得好壞,大家都一起承受。此外,我們的以老帶新,老的根本不老,應該說是黃金年齡就開始帶新隊員,比如說那個時候,張耀坤他們帶我們,他們無論是個人能力還是比賽經驗,都很成熟了,而且正是當打的年齡,比賽時,他們在場上做示範,我們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比如說我們跑不到的,他們可以跑得到;我們出現失誤的地方,他們可以彌補。這樣的話,我們成長就非常快。
不過,如果年齡差距過大的話,比如說讓我去帶大連人目前的這批新人,就帶不動了。為什麼呢?因為我可以保證在我這個年齡狀態下,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但帶新人的話,意味著你要幫助他們多跑出欠缺的距離,這對於我這個年齡段來說,很難做到。老隊員只能踢自己的,年輕人又不會踢,所以說,太老的隊員和太年輕的隊員組合在一起,比賽很難打。當年大連隊特別強,而且連續統治中國足壇那麼多年,就是因為這個新老銜接做得特別好。
◆《足球》:在大連人的時候,包括你在內,很多老隊員直接被貝尼特斯放棄了,能說說當時的感受嗎?
朱挺:我尊重俱樂部以及主教練的任何決定,俱樂部既然決定更新換代,肯定要有一些人離開。作為老隊員,如果讓我帶特別年輕的新人,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可能做不到了,所以,被放棄也能理解。當然,如果需要我們在訓練中發揮作用,我相信,我們是可以做到的。在所有被放棄的老隊員中,我為周挺感到可惜,或者說為球隊感到可惜。
◆為什麼這樣說呢?
你要知道,周挺這樣的老大哥,在我們的心裡,是傳奇,也是偶像。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平時訓練,他總是最積極的,而且,他的訓練狀態以及體能,全隊都服,他就是一個標杆,如果他能做到,年輕人真的沒有任何理由懈怠,或者說做不到。
如果年輕球員遇到困難了,比如說像耀鵬(王耀鵬)、小飛(單鵬飛)他們因為失誤被外界指責,壓力就會很大,大連隊的球員都習慣自責,這個時候,周挺就會幫助他們,在他的帶動下,我啊、曉剛(朱曉剛)、善平(楊善平)這些老隊員,也會主動幫助年輕隊員,分析一下原因,或者找他們吃飯開導開導他們,減輕壓力。
訓練的時候,周挺有個習慣,就是他所在的組,絕對不能是最後一名,這是底線,輸了他會不高興。在訓練中,他總是不斷提醒大家,訓練就是比賽,要帶著比賽的心態訓練,別覺得輸贏無所謂,沒有無所謂,凡是對抗都要贏,不能有無謂的失誤,沒有這種心思,就別踢球、別比賽了。每次看到他因為自己小組輸了,氣得臉都青的時候,雖然當時我們都憋不住笑,但過後都會被觸動,也會反思,老大哥能夠踢到40歲,還能在隊內各個單項訓練中拔尖,好勝心和職業精神,是支撐他的兩個關鍵點。
挺哥很職業,而且他能夠穩定小隊員情緒,傳授最直接的比賽經驗,還有一點,我不知道公開說是不是合適(笑)。
◆關於周挺嗎?
是的,隊裡訓練完洗澡,就挺哥那個肌肉,全身的線條,一點兒贅肉都沒有,我們背後都偷偷叫他“雕塑”,看了受刺激。每次看他來洗澡,我們都趕緊沖沖就走,不洗了,趕緊到健身房繼續練吧。
◆《足球》:你的職業生涯,差點兒因為貝尼特斯戛然而止,差不多一年沒打正式比賽,很多人都以為你會退役。對於貝尼特斯,你怎麼看?
朱挺:我依然尊重他,畢竟,他曾經是我的教練。他對我個人不存在任何偏見,我對他也一樣。我的理解是,無論是我的年齡,還是我的特點,都不符合他的戰術要求,在他的戰術體系中,沒有我的位置,僅此而已。不過,被放棄的這一年,對我的人生來說非常重要,給了我很多磨鍊,很有意義。
◆那一年,你是怎麼過的?
首先,我非常感謝身邊的隊友,感謝所有被老貝放棄的隊員,大家一起,相互鼓勵,努力訓練。其實,每天給我們的訓練時間極為有限,只有一個半小時,因為時間短,所以,我們就把自己的一切都拼了出來,練到了極致,生怕浪費每一分鐘。
教練放棄了我們,但我們不能放棄自己,其實,心中或多或少還抱有幻想,或者回歸一隊,或者走出去找到適合自己的平臺,這一切,都需要硬實力。可以說,我們活生生把自己憋成了自己的教練,沒有人對我們提出要求,自己就得提出最高的要求。老大哥周挺依舊會因為訓練爭得臉紅脖子粗,就好像我們還在一隊……這些情緒感染著我們,控體重、做力量。我覺得那一年,自己過得無比充實,這種一切靠自律的單獨訓練,感受有點悽慘,但很充實。
◆職業生涯中,你有沒有出現過迷失或者困惑的時候?比如說收入、成績或榮譽讓你覺得,職業生涯差不多了,也就這樣了,不用再拼了。
沒有,我覺得沒什麼資格迷失,畢竟,我不是站在金字塔尖的那群人,在我前面,始終有同齡,比我優秀得多的隊友在鞭策著我。如果說困惑,有,就是覺得自己再怎麼努力,也追不上那些天賦好還努力的球員。我不屬於天賦型,每一步都是竭盡全力。很辛苦,但我堅持過來了。我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沒有天花板,都是天空,很高很遠,不用擔心碰到頭,一直拼就對了。
◆《足球》:你在武漢效力了兩年,據我所知,一般大連孩子都不太喜歡去外地踢球,為什麼?
朱挺:因為大連太安逸、太舒服了,無論是飲食還是氣候,包括城市的環境,加上以前大連有最火熱的足球氛圍,所以大連孩子都不愛出去,即便出去後也會想家。其實,我很感恩當時武漢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接納了我,這份感激會伴隨一生。
◆在武漢踢球感覺如何?有什麼印象特別深的事情嗎?
武漢的天氣、武漢的球迷,都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武漢的天氣,真的叫一個熱,我終於知道為何武漢人都那麼聰明瞭,因為他們太有毅力了,那樣的天氣下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後來,我身體可能適應了,但思想上還是有點畏懼,真的太熱了,不愧是火爐。
武漢的足球氛圍特別好,球迷挺多的,經常會去看訓練,武漢的球迷跟北方球迷還不太一樣,他們是那種喜歡就直接說出來,沒有任何靦腆,直率、火熱,跟天氣很像。另外,在武漢的時候我很想家,主要是想念孩子,沒能陪伴在他們身邊,錯過了很多他們成長的時間,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父親。
◆你感覺目前所處的大環境,是不是最低谷?
是的,確實是最低點了,但是,我現在的隊友們都沒有洩氣,很慶幸,現在還能有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