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2021年還未過完,但全球最權威的考古學術期刊《考古》雜誌已經胸有成竹地評出了今年的“世界十大考古發現”。
備受矚目的埃及“失落的黃金城”——位於帝王谷盧克索的古城遺址阿頓(Aten)位列榜單第一。緊隨其後的便是由我國學者、廣州大學教授章典等人在西藏邱桑溫泉發現的古人類手腳印,也是迄今為止世界發現的最早的古人類藝術遺蹟。
同時,這也是2021年度世界十大考古發現中唯一入選的中國考古成果。
12月6日傍晚,章典告訴紅星新聞記者,他自己也是直到前一天才知道該成果入選世界十大考古發現的事情。“驚喜是有一點的,在微信群裡發了紅包。”他笑著說。“至於這項發現本身,其實之前很久就已經在國際上轟動一時了。”
33年前,最初的偶然發現
章典的學術背景並非考古,而是地質地理,他長期從事地貌及自然環境研究,曾在香港大學地理系任教多年。他告訴記者,1988年他在青藏高原考察的時候,就在邱桑村現代溫泉附近發現了一組距今約1~2萬年左右的古人類手腳印。
“最初發現那組手腳印純粹是偶然的。”章典說,“邱桑村那一帶(位於拉薩市堆龍德慶區)有很多由於地熱原因形成的溫泉。我當時在那裡是進行地質考察,在溫泉的泉華上發現了許多手腳印。”
泉華是溫泉水中所含的礦物質如碳酸鈣等在地表長期沉澱而形成的疏鬆多孔硬質地貌。那這麼硬的泉華,手腳印是怎麼印上去的呢?
“這些碳酸鈣一開始是以軟泥的形式沉澱在泉口周圍,並且隨著泉水的湧出越積越厚。”章典說,“高原上的古人類就在這些軟泥上壓下了自己的手腳印。當軟泥漸漸固結成巖後,這些印記就永久儲存了下來。”
18~20萬年前,迄今最準確的測年
2018年,章典來到廣州大學任教後,仍念念不忘這些古老的印記。2018年10月,他與王蕾彬博士和研究生王曉晴在第二次青藏科考的過程中,有了新發現:在邱桑村雄曲河附近的古泉華沉積上,一組包含了5個手印和5個腳印的“巖面藝術”暴露在地表。泉華沉積早就脫水並固結成巖,但古人類的手腳印作品經歷了歲月的洗禮,被幾近完整地儲存了下來。
研究人員對這些手腳印進行了一系列模擬分析和形態定量分析,確認它們並非後期刻畫而成,就是在泉華沒有成巖之前由古人類壓出形狀的,並且當時距今年代應該遠不止一兩萬年。
為了得到這件古老藝術作品的準確測年,西安交通大學同位素實驗室的程海教授和他的研究小組與章典帶領的廣州大學團隊透過多次取樣和反覆檢驗,最終確定:這塊“藝術巖版”的表層年代為距今16.9~22.6萬年之間,這其中包含了一個手指印的直接測年年齡(18.7~20.7萬年)。
孩童水邊戲耍,與藝術何緣?
“這些具有藝術創作萌芽的巖面藝術顯示,這一古老人種具有形象思維能力。並能透過在軟泥上壓制的形式表現出來,這是人類區別於其他動物的重要標誌之一。”章典說,“另外,在軟泥上塑型也是一種新發現的古人類藝術創作形式。”
此外,根據手掌印的大小,他們推測這組手印是兩個小孩留下來的,“都是很小的手印。當然也不排除是身材極為矮小的古人類的可能性。”
兩個孩子可能出於好奇或頑皮而在溫泉軟泥上印了幾個手印,能夠稱之為藝術嗎?
“古老的藝術大多就地取材,題材多是創作者熟悉的事物,比如他們馴養的動物或獵物,當然也包括人類自身。”章典說,“除了人形雕塑外,手印也是洞穴藝術中很常見的一種符號。事實上,手印不僅是一種古老的藝術形式,這種形式一直延續至今——好萊塢星光大道上的明星手印,難道不是一種藝術留痕嗎?”
超越了生存需求的行為,意義重大
章典告訴記者,藝術產生的時間很早,“從藝術史的角度講,藝術幾乎與人類歷史一樣悠久。”
這些古老的藝術大多儲存在隱秘的洞穴或相應地層中。有些以繪畫的形式呈現,比如南非布隆博斯洞穴中礫岩上,就有距今7.3萬年的抽象網紋巖畫藝術;有些則以雕刻的手段實現,比如南非的巖洞中距今約6萬年鴕鳥蛋殼雕刻等。
“當然也有非常有創意的方式,比如將手掌放在巖壁上,把顏料吹上去,得到一個個手印輪廓等。”章典認為,這些手腳印之所以可以被視為藝術,因為它是人對其肢體的印像模仿,並存在有意的圖案組合。
“藝術的出現是人類演化的里程碑,哪怕只是幾個刻意而為的手印,也意味著這樣的行為已經超越了僅為生存而不得不完成的動作。”
透過這組手腳印,研究者們可以大致還原約20萬年前的那個場景:兩個孩童在溫泉邊的軟泥中嬉戲,他們覺得軟泥中自己的印跡非常有趣,便就地取材,積極“創作”:用力按壓軟泥後,再小心翼翼地挪開手/腳掌……
這兩個頑皮小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但他們的作品卻被後來的泉水沉積掩蓋,並儲存下來,直到被科學家們發現,讓他們成為人類最早的一批“藝術家”。
他們受到膜拜,但並非我們的祖先
章典發現的第一批手腳印大約有50個,而當他2002年故地重訪的時候,遺憾地發現:那批手腳印只剩下不到20個了——當地人得知那是遠古人類按壓的手印後,將其視為祖先留下的印跡,時常去膜拜和撫摩,一些印跡就這樣漸漸被磨沒了(2018年找到的10個手腳印是另一批)。
然而,這些“藝術家”卻並非我們真正的祖先。
“邱桑溫泉附近的手腳印創作的年代,要大大早於智人走出非洲的年齡,因此該巖面藝術是由未知古老人種所創作的。”章典解釋道,“這一發現可能顛覆目前認為智人是最聰明的看法,因為同時代在非洲的智人並沒有發現有這種藝術創造能力。”
儘管如此,對於那些創作了這些“藝術”的“藝術家”們,章典仍頗感抱歉,為此他還特意寫下一首詩,遙寄心意。
紅星新聞記者|喬雪陽
編輯|段雪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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