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有了鐵器,特別是鐵質刀劍之後,人群中就應該有削鐵如泥的寶刀和寶劍的傳說。因此這類傳說,瀚海狼山(匈奴狼山)個人認為至少有1600到1800年的歷史。現代考古證明,鐵質武器完全代替青銅武器,應該不會超過2000年。而只有鐵質武器成為絕對主流之後,人們才會對鐵質武器本身是否精良,做一番全面的評頭論足。而一旦進行對比和選拔,那麼必然會出現各種苛刻的要求,非到了極致;甚至是部分神化的極端情況。這就像人類評價同代人的力氣,就有一個從基本符合事實,一直到近乎扯淡的過程。一開始形容一個人力氣超群,只是“力能扛鼎”。就算是絕對的神力。後來直接發展到可以“舉鼎”;再後來直接說可以把千斤的大鼎像籃球一樣拋來拋去,越來越不靠譜。這裡面有一個從現實到傳說,最後發展到了純想象、極端誇大的半神話過程。實際上按照漢代一斤的標準重量相當於現代的在240克左右。
那麼所謂的千斤重物,也不過是240公斤。而當今還存世的、周朝鑄造的各種鼎,基本沒有超過250公斤的。像商代的後母戊大方鼎800多公斤,那是個特例。而這個鼎很早就隨葬了。恐怕就算是周代八百年的鑄鼎專家們,普遍也不知道這個超級大鼎的存在。一個240多公斤的不太好舉的金屬物,讓當代水平世界一流的舉重運動員出馬,也是可以扛起來在肩膀上的。畢竟現在有人可以輕易地深蹲300公斤;不過是比較好掌握重心的槓鈴。而當代的舉重挺舉世界紀錄是268公斤。有這樣力氣的當代人,先扛起來,再舉起來200公斤稍多的銅鼎,仍然是比較可信的。這說明至少在秦漢前後,人們還算比較實事求是。而到了宋元以後的話本里。說什麼李元霸可以把1200斤的兩個大錘當棒槌來舞動,顯然已經徹底脫離了實事求是的基本要求。因此舉鼎這類例子。也可以用在刀劍是否真正可以削鐵如泥這類問題之上。
雖然鐵兵器在2000多年前就已經出現。不過削鐵如泥這個詞,出現得還真是很晚。起碼在元代以前是沒有的。首次出現這幾個字,最早也是明初。削鐵如泥,已經算是成語,意思是對寶刀寶劍的鋒利度加硬度的一個誇張的形容;表示刀劍切削鐵器像切軟泥一樣的容易。《三國演義》第四十一回:“那青釭劍砍鐵如泥,鋒利無比。明代無名氏的《尋親記.第七齣》:“純鋼打就;久煉成之;斬R無血;削鐵如泥。”三國演義中只是砍鐵如泥,到更晚才是削鐵如泥。羅貫中是元末到明初的人,因此這個砍鐵如泥最早也是明初採用。而羅貫中和施耐庵基本同代。甚至有人認為這兩人還通力合作過。在水滸傳中,楊志賣刀,已經把寶刀的三個特點總結的很明白。第一,自然是削鐵如泥。第二則是:吹毛立斷。第三,是S人不沾血跡。
是實際上削鐵如泥,並不是刀劍鋒利的直接表現。只能說明刀劍材質硬度高,可以輕鬆斬斷銅鐵等金屬而本身不會捲刃崩壞。實際上用比較厚的斧頭等大塊金屬,去硬碰硬的對抗鋒刃比較薄的刀劍,那麼刀劍崩壞的機率肯定更高。因此削鐵如泥的刀劍,必然是又硬又柔韌而且是非常鋒利無比,綜合要求特別高。既然鋒利無比基本無法透過削鐵如泥來表現。那麼就又用了一個吹毛立斷。也就拿一撮毛髮在刀刃上輕輕吹,一下就全斷了。這說明刀刃又薄又鋒利。而刀刃薄又同時鋒利,和特別剛硬之間是相互矛盾的關係。能同時做到,必然是絕對的罕見寶刀才行。最後所謂的S人不沾血。這個要求就有點無厘頭了。因為極其難以做到。不沾血的東西肯定是首先不沾水。而天然不沾水的自然物品很少。新鮮的荷葉可以基本不沾水,因為其表面上面有一層特殊的蠟狀突起構造物。而風乾了的荷葉也是沾水的。古代沒有塑膠袋,裝食品很多都用幹荷葉,但幹荷葉根本做不到不沾水或血跡的程度。
從青銅時代起來,古人就知道給刀劍表面鍍膜來防止生鏽。因此古代高階青銅劍有漂亮的花紋。其實現在看來基本是錫合金氧化後的一層人造鍍膜。這層鍍膜也做不到不沾水。而且同樣的工藝卻很難用到鋼鐵的刀劍上。現代鋼鐵刀劍為了防鏽,日常都需要用刀油保養。但是不論是鍍膜還是用刀油,都很難做到不沾液體。因此這個所謂不沾血,怎麼看都像是“無理要求”。包括水滸傳中的無賴牛二,最終也是倒在一定親眼看看這個最無理的要求上面。古人有些東西本身就是在故意鑽牛角尖。比如吃藥要有各種奇葩的藥引子。而這個不沾血同樣類似。就算是當代的高技術也極其難以做到;何況在古代全靠手工經驗,在作坊裡打造的刀劍。因此如果一把刀可以做到削鐵如泥同時又能吹毛立斷,就已經可以算是絕對的寶刀了。完全可以提前放棄S人不沾血這個後人純粹想象出來的特殊要求。
即使削鐵如泥和吹毛立斷,兩者要合在一起也不是一般的難度。要想削鐵如泥而鋒刃不崩不卷,首先要求鋼材硬度要高;而且開刃要厚。也就是像斧頭一樣的開厚刃而不是像剃鬚刀片的那種超薄刃。但是開厚刃的刀劍,又很難做到吹毛立斷,出現特別鋒利的效果。歷史上有種特別鋒利的鋼材,叫做大馬士革鋼。在中世紀曾經以其製造的刀劍的超級鋒利度而震驚歐洲人。其實大馬士革鋼並不是在大馬士革出產的鐵礦石。而這種有特殊天然花紋的鋼材原料其實是來自南亞次大陸。只不過在中東冶煉打造刀劍並且在大馬士革集中交易。歷史上才叫做大馬士革鋼。十字軍時期,薩拉丁大帝就曾經用大馬士革鋼刀凌空把絲綢薄紗一切兩半。讓對面包括獅心王在內的歐洲遠征軍們看得一愣一愣的。古人不知道刀劍如此鋒利的根源。大馬士革鋼刀具在現代顯微鏡下。可以發現其刀刃基本都是一排超細的鋸齒狀。而不是其他鋼材的波紋狀。
這才是造成大馬士革鋼刀特別鋒利的主要原因。因為在微觀層面。鋸齒狀的物體更容易切斷非常細的纖維和其他軟材質。這就是真的可以吹毛立斷。大馬士革鋼製作的刀劍特別鋒利。卻未必個個都能削鐵如泥。現在研究認為,大馬士革鋼刀的大部分刀刃硬度其實都不到58HRC,只算是中等水平。HRC又叫洛氏硬度,是以壓痕塑性變形深度來確定硬度值的指標。現代刀劍的強度多用HRC來代表,多用於表示淬火後的鋼材硬度。普通中碳鋼刀劍的HRC只有55左右。而60以上的才可以叫做高硬度刀劍或者成為現代鋼鐵零件的加工刀具,才能初步展現出在軟鋼、銅材和其他軟金屬面前真正可以“削鐵如泥”的特徵。當然,製造刀劍的鋼材,洛氏硬度也不是越高越好。一般到60HRC就差不多了。過高的硬度會導致韌性下降,碰到硬度更高的物質會立即崩掉。也就是過硬的鋒刃,會出現玻璃或者陶瓷的部分特徵。這也是為何現代特殊韌性陶瓷能代替鋼鐵刀頭的一個原因。
還有人認為。古人所說的削鐵如泥。也許並非是真正的拿純鋼的刀劍去砍鐵。比如即使在水滸傳中楊志現場試寶刀,也是拿了幾個銅錢疊起來,再一刀砍斷!眾人當即叫好,其實上砍的是比鐵更軟的銅。那麼削鐵如泥的傳說,是不是在從銅兵器到鐵兵器的過渡時代。鐵質刀劍對銅質刀劍優勢特別大,而給古人留下的影響太深。而造成削鐵如泥的傳說一直延續2000多年;削鐵如泥其實就是削銅如泥呢?其實狼山要說,事情還真沒有這麼簡單。鐵質兵器比銅兵器有全面優勢是肯定的。要不也不會出現鐵兵器完全代替銅兵器的情況。但是這個代替過程起碼延續了三四百年才徹底轉變。用這麼長的過渡期,也側面說明鐵兵器在一開始,對銅兵器的相對優勢沒有後來那麼大。鐵兵器徹底代替銅兵器,其實應該是鋼材兵器出現以後的事情;才徹底讓銅兵器退出了歷史舞臺。
實際上銅兵器並非純銅,而基本都是青銅。純銅很軟,是無法制作刀劍和其他利器的。兵器用的是合金青銅。青銅就是加入了鉛和錫,顏色發黑一些。主要有效成分其實是錫。青銅刀劍中的錫含量往往高達19%到21%。目前春秋戰國到秦朝出頭的青銅劍,含錫量基本都在這個比例之內。青銅劍的硬度大致在28HRC左右,最高的接近30HRC。這個硬度其實已經是純銅,也就是紫銅的5倍;也比大多數熟鐵的硬度還高了。因此青銅劍的硬度其實還是高於大部分熟鐵的。面對早期並不成熟的鐵兵器。青銅刀劍和戈矛仍然可以一戰。但是和後來的鋼就無法比了,只能一敗塗地下退出歷史舞臺。大約最早在東漢時代,經過淬火工藝的鋼劍的硬度就應該超過了55HRC。對比青銅和熟鐵都已經有了絕對優勢。但是如果想達到削鐵如泥的自由度,還要更硬一些才行。
除了鋼材本身透過調節內部含碳量和含鎢錳等金屬元素,直接影響刀劍的洛氏硬度以外。還可以透過淬火和退火工藝來調節。淬火後可在鋼鐵材料內部產生特殊的馬氏體或者奧氏體結構。極大地增大鋼材的強度。但是再遇到高溫,這類結構就可解體,硬度下降。這就是退火。由此可見,如果一種刀劍,不論是在古代還是現代。如果真能削鐵如泥,那麼其洛氏硬度應該至少在62以上,極限可以到68。也就是至少到當今的模具鋼、風鋼或者高速鋼中的極品水平。那麼對普通熟鐵甚至軟鋼就可以削鐵如泥。但在古代,想做到這個程度簡直是萬中無一,可遇不可求。如果同時還想吹毛立斷?那麼其整個刀劍很難只有一種硬度,那樣很容易崩掉。必須是多種硬度的結合體才行。比如作為主承力體的刀身和刀脊的硬度應該在58以下。這樣柔韌度高,受力強而且不容易崩,
而刀刃部分則至少在62HRC甚至更高。才有玻璃或陶瓷一樣嚇人的鋒利度,面對厚軟鋼和銅材都能像砍瓜切菜;絕不會崩刃和捲刃。要將兩者完美的結合在一起。現代工藝也是難上加難。在古代就算是超一流的造刀工匠,把百鍊鋼、覆土燒刃、特殊淬火等複雜工藝全用上,要造出一把達到傳說中青釭劍的水平,其機率比中鉅獎頭彩還低。即使整體要求達到傳說程度的60%,就已經可算是寶刀了。因為工藝複雜,打造工時特別多,因此價格絕不便宜。楊志賣三千貫算是低價傾銷。實際上不論百鍊鋼還是覆土燒刃的工藝,在中原,唐代以後就失傳了。現在的工藝都是外流後又重新引進的。而鋼鐵製品必須常年有人保養才不至於鏽蝕。無法和青銅劍一樣可以基本保留原樣出土,因此就算是古代,真有楊志手裡拿著的、3大要求都可以實現的寶刀,也很難留存到今天。到目前,基本沒有明代以前的完整刀劍存世,國外的唐刀實物也不再對外公開。因此削鐵如泥等三大要求,既不能證實,又很難證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