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一粟
圖文、審稿:蟹黃撈飯、製作-8
封面圖:Shutterstock
正文照片除標註外:均來自作者
掌握巨石建築“黑科技”的太陽神子民
——尋訪印加帝國遺夢
以庫斯科為圓心的西北中
這印加帝國的海岸線就像一張弓
那馬丘比丘如同被遺落在偏遠時空裡的夢
安第斯用脊樑撐起數萬塊巨石之重
的的喀喀湖吹來的風
寫些什麼內容
聖母到底懂不懂
太陽神子民的血脈與臉孔
跨越烏魯班巴河東
攀登華納比丘頂峰
熱水鎮 品羊駝肉
我曬成一身古銅
印加帝國的名片:神秘又奇詭的馬丘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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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加帝國(Inca Empire)曾被稱作“南美洲的羅馬帝國”,它的全盛時期大約在公元1438年至1532年,對應中國的明朝中期。當時印加帝國的版圖覆蓋如今秘魯全境,以及玻利維亞、厄瓜多、智利、阿根廷、哥倫比亞的部分疆域,沿著安第斯山脈綿延4000多公里,並擁有近千萬臣民。
山巔之國,印加帝國
庫斯科和馬丘比丘位於帝國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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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帝國的敗亡卻到來得異常迅疾。1532年,殘暴且狡詐的西班牙侵略者弗朗西斯科·皮薩羅帶著僅有168人的軍隊,在一次突襲中抓獲了當時的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在要走了震驚世界的海量贖金後,最終還是將其絞殺。於是印加帝國滑入了火速衰敗的深淵,大權開始落入西班牙人手中,直至1572年帝國滅亡。
南美洲西部基本淪為西班牙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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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首都之庫斯科(Cuzco)
庫斯科古城是當年印加帝國的首都,如今隨處可見印加文化與西班牙文化的交織與碰撞。
主城區不少建築的風格蘊含了滿滿的西班牙情調,華麗中沉澱著古樸,這不禁使審美閾值很高的同行好友接連直呼:“這觀感有些近似巴塞羅那!”許多樓房呈現出一種明亮且柔和的暖色調,即使在正午陽光的烘托下,那種類紅色也並不顯得刺眼與具有攻擊性,令人心生愉悅的觀感。
庫斯科也是一座山城,滿目的紅磚瓦一度讓我聯想到國內一些佛教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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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感知中,眾多主流宗教建築反而在“庫斯科古城”這片文明場域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當初印加人信奉太陽神,而“印加(Inca)”本義便是太陽神的子孫。
西班牙人的統治帶來了天主教的強勢入侵,他們摧毀、改建諸多太陽神廟,又新建了不少天主教堂。經過幾百年的洗禮,聖母成功取代了太陽神,天主教也成為秘魯當今第一大宗教。事實上,這是一種極為正常的殖民過程,但在這座昔日印加帝國的首都,我隱隱感受到了一種來自天主教與當地民眾氣質上的違和感。
曾經的印加帝國庫斯科,如今的秘魯庫斯科
圖:google 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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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庫斯科城中心的武器廣場一面,矗立著威嚴的庫斯科大教堂,內飾富麗堂皇,禮拜堂數量繁多:大小、形態、裝飾各異,陳列著數不盡的聖母與聖子塑像。嚮導最後帶我們來到一扇大門邊的一處角落,那裡擺放著一塊不起眼的石頭。
嚮導告訴我們:這座教堂改建自太陽神廟,這塊石頭是象徵太陽神信仰的聖石,經原住民世世代代的努力最終得以低調地保存於教堂一隅。每到重要日子便會有太陽神信眾穿過長長的天主教堂大廳,前來默默祭拜。
大航海時代,西班牙人每佔領一處殖民地,就習慣在城市中心區域建造“武器廣場”,以方便集結軍隊鎮壓反抗的原住民。圖: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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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顯荒誕的是,在武器廣場的中央高高豎立著一尊雕像,它的主人是18世紀反殖民的印加起義軍領袖圖帕克·阿馬魯二世。
它的面部正好朝著象徵殖民者文化的庫斯科大教堂,其他兩個方向也各有一座顯眼的大教堂。若雕像有靈,我想這位印加領袖定會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無比尷尬和悲憤交加的境地。
太陽神之子面對十字架與環繞四周的西式建築,想必也少不了一陣心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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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一些有關數千年印加文明以及馬丘比丘遺址的博物館外,庫斯科城內的最大看點非薩克塞瓦曼遺址(Sacsayhuaman)莫屬。
那是一座建在高處、俯瞰庫斯科的石頭遺址。鼎盛時期,薩克塞瓦曼是一座巨大的三層城堡,如同一艘氣勢磅礴的花崗岩戰艦,起著軍事防禦或宗教祭祀的作用。
俯瞰薩克塞瓦曼遺址,圖: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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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最大亮點即展現了印加人在建築方面的絕世“黑科技”:精密地切割巨石,在不使用任何粘合劑的情況下將它們拼接到一起,巨石間的縫隙細微到連張紙都塞不進去。要知道,其中最大的一塊巨石有8.5米高,重達300多噸,今人無法想象當時印加人是如何搬運與精確切割它的,即便是現代建築工藝也無法將其重現。
薩克塞瓦曼的牆體,圖: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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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庫斯科城內一些街道的牆體上,也留存著上述“石塊嵌鎖術”的痕跡。在一處牆體上,一塊巨石無縫拼接了周圍十二塊石頭,堪稱建築界的奇蹟。據說,由於沒有粘合劑,印加牆體上嵌鎖的砌石會在地震中跳起舞來,然後復歸原位。1950年,庫斯科大地震,城內許多西班牙建築倒塌,露出下面完好的印加牆體。
庫斯科城內的無縫牆體,圖: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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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莊園之馬丘比丘(Machu Picchu)
馬丘比丘,即“古老的山峰”之意,乃少有的世界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它位於庫斯科的西北方向,路程80餘公里,由印加皇帝帕查庫蒂在1450年左右建於海拔2400餘米的山脊之上。它位於兩座高峰之間,兩側是絕壁,山下由河谷環繞,絕佳的地理位置使其能夠有效抵禦安第斯山區的暴雨、山體滑坡和地震。
馬丘比丘在秘魯的位置,離庫斯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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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丘比丘在沉睡了數百年後,於1911年被時任耶魯大學歷史教授的海勒姆·賓厄姆(Hiram Bingham Ⅲ)在考古行動中發現,並將它推向公眾視野。
馬丘比丘的地理位置堪稱得天獨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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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丘比丘常住人口規模大約在300到700人之間。至於它的主要用途,歷史學者眾說紛紜:宗教祭祀、避難所、皇帝的夏日行宮等等。
我傾向於認為它是印加皇室的私人莊園,因為考古成果表明:馬丘比丘可被分為農業區與生活區兩大部分,而生活區又包括聖區、祭司與貴族區以及平民區。已被確認的功能場所具體有:太陽神廟、祭祀廣場、皇帝寢殿、公主閨房、噴泉、手工作坊、皇家陵墓等等。
經過長年累月的自然侵蝕,石質建築的塌陷、沉降、損毀嚴重,而用茅草搭建的人字形屋頂早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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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鎮是當今多數遊客進入馬丘比丘的必經之地。據悉,馬丘比丘95%的肉類消費來自駝羊(Llama)或其近親羊駝(Alpaca)。我以約80元人民幣的價格在熱水鎮排名前三(Trip advisor上)的餐廳品嚐了一次煎烤羊駝肉,口感有點像牛肉,但回味時會產生一些羊羶味,總之有種無法言說的排斥。
對於嘗試吃羊駝這件事,我的內心是抗拒的,身體卻是誠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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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丘比丘,隨處可見慵懶的羊駝肆無忌憚地賣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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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我從熱水鎮乘坐大巴盤山而上,前往馬丘比丘。空氣中飽含氤氳的水汽,雲層厚密,山在虛無縹緲間,而我則身處“雲深不知處”的境地,怕是等會只能拍個天朦朧、地朦朧,馬丘比丘白茫茫。
惴惴不安地走進馬丘比丘遺址,不料突然之間雲消霧散,彩徹區明,如夢似幻,我心彷彿與山間蒼鷹齊飛。眼前的馬丘比丘愈發清晰、真切地如畫卷般展開,忽明忽暗、若隱若現的浮雲遊走其間。我猛然感覺到一種厚重且久遠的時空衝擊力穿透了我的身軀,彷彿只是一眼就掠過了數百年的風起雲湧與日升月沉,簡直妙不可言。
幻而驚豔的馬丘比丘。它能夠毫無保留地在我面前呈現,這究竟是自然的饋贈,還是那方神明的護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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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丘比丘的驚世之處又與印加人的建築技藝相關:即拼圖式的砌築方式,這些石頭不用砂漿就能貼合在一起,互相扣得嚴絲合縫,刀片都插不進去。但令人費解的是,當時印加人沒有鐵器,沒有役畜,也沒有輪式車輛。他們是如何運輸和打製這數十萬塊石頭的?——其中最重的一塊達到了55噸。
馬丘比丘的一處神廟,展現了絲滑的石塊拼接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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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加人還頗識天文曆法。在馬丘比丘的太陽神廟中,便有這般天人合一的設計。每年6月冬至日(南半球),太陽從東方升起後,光線會穿過神廟朝東的小視窗,在圓形建築中心的大石頭上投射出一個矩形。而拴日石則有些像“年”晷,即根據太陽照射的影子來確定季節:在春分日與秋分日的正午時分,拴日石被太陽完美直射,不會出現一點陰影。
太陽神廟。據說印加皇帝在高山上建造祭祀場所,是為了能更加接近太陽神因蒂(Inti)。如遇重大祭典,印加人會殺一位族內的美處女獻給太陽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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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扭曲的建築叫禿鷹神殿。外形酷似印加人崇拜的神鷹,兩側是禿鷹的雙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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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丘比丘邊上,有一座比它高出近300米的高峰,叫華納比丘(Huaya Picchu)。只是攀登過程有些艱難,臺階坡度較大,有些地方傾角甚至達到70度,必須手腳並用。在華納比丘俯瞰馬丘比丘,其地理位置、佈局思路一目瞭然。
如圖所示,左邊之字形的是進入馬丘比丘的盤山公路,右邊則是湍急的烏魯班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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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丘比丘遙望華納比丘,看似近在咫尺,其實爬得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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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我而言,馬丘比丘的過人魅力在於:當我初見它時,它讓我無言瞠目;當我離開它後,它使我成為了一位充滿表達慾望的講述者。
印加遺蹟之梯田鹽田(Moray&Maras)
除了高超絕世的建築技術,印加帝國在農、工業方面也有傑出智慧的加持。在庫斯科附近,至今還保留了一些遺蹟。但由於印加文字的缺失或未被理解,考古學家還無法坐實一些遺蹟的作用與意義。
莫雷(Moray)梯田宛如蚊香,從底層漸次向上,包含了許多個同心圓,最大的圓形直徑可達130米。每層之間,溫度相差0.5攝氏度,所以最底層與最頂層的溫度差距大約有15到20攝氏度。印加人根據溫度差異來選擇在每層種植的農作物。
因而,考古學家認為莫雷梯田的本質應為印加人的農業試驗田,用來探究溫度與農作物生長之間的關係。或許,當今秘魯的3000多種顏色各異的土豆就是透過“試驗田”方式培育出來的。另外,印加人選擇用石塊來築構梯田,是因為石頭具有更好的吸熱與保溫作用。
乍眼望去,莫雷梯田還蠻像外星產物的。我在中國貴州西南部也見過類似的梯田,只是規模和功能實在相差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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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莫雷梯田東邊行駛幾公里,就是馬拉斯(Maras)鹽田。這處鹽田存在的時間比印加帝國還要久遠得多。鹽田的源頭是一旁山體下的泉水,雖是涓涓細流,但也長流了千百年之久,滋養了一方人。
馬拉斯鹽田直到今天,還在被當地人民日常使用。每當鹽田中的水分蒸發乾涸,下面就會析出鹽結晶,再將它們進行清洗,便可得到食用鹽。鹽田共被分成了五千四百多塊鹽池,每塊面積不足4平方米,深度不到30釐米,裡面可以產出多種顏色的鹽。
圖:Thomas Griggs / Unsplash;Akram /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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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斯鹽田共被分成了五千四百多塊鹽池,每塊面積不足4平方米,深度不到30釐米,裡面可以產出多種顏色的鹽。
圖:Megan Kotlus /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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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的文明與健忘的人民
在歷史洪流中,任何一種文明都脆弱得超乎想象,它們會因各種人為或自然的原因迅速消亡。隨著時間流逝與世代更迭,秘魯、乃至南美大地上都不會再有太陽神的子孫了。印加帝國的故事漸漸地,沒有人去關心與講述,也沒有人再願意聆聽了。
或許就在明天,這片土地上的新主人會把“太陽神”“印加帝國”與“抗爭”“犧牲”全盤遺忘。他們虔誠地走向教堂,過著還算豐衣足食的生活,驕傲地以為自己相較於先人,實現了文明層級上的躍升。
圖: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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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來質疑文明進化論,即我不認為人類文明絕對遵循時間上的單向線性發展規律。很多情況下,不同文明僅僅代表了不同的生活方式,與先進與否關係不大。就像印加帝國在石質建築工藝與高原梯田種植業上,可能掌握了比現代文明更加高階的科技。
然而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若每一種文明的宿命都是消亡,那麼對於魔幻、傳奇的印加帝國,我能夠給予其最大的尊重與認可,便是“表靈物莫賞,奇絕我為傳”。
滑動檢視參考文獻:
[1]John Hemming, The Conquest of the Incas [M]. Harvest, 1973.
[2]Richard L. Burger, Lucy C. Salazar, Machu Picchu: Unveiling the Mystery of the Incas [M]. Peabody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Yale University, 2002.
[3]馬克·亞當斯著,範文豪譯,到馬丘比丘右轉:一步一步重新發現失落之城[M].商務印書館,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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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Dearborn, David and Raymond White, Archaeoastronomy at Machu Picchu [J]. Annals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 19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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