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曙光
初秋,一個靜謐的午後,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幾位資深媒體人,十幾個志同道合者,圍坐濟南臘山御園山上會客廳,共讀一本好書。
窗外綠意盎然,室內書香氤氳。由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舉辦的“山上說•青未了—壹點號大咖讀書分享會”,以林語堂先生名著《生活的藝術》為共享書本,圍繞怎樣的生活理念,能讓人在現實環境下快樂生活,展開現場交流,氣氛溫馨而熱烈。我初來乍到,只有三言兩語,卻感慨盈懷,“轉軸撥絃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慢下腳步,悠閒曲徑通幽林蔭路,徜徉水清岸綠臘山河,品鑑閒適安寧山居生活;靜下心來,慢慢品讀經典,從細微處,探求極致生活理念。文友七嘴八舌,各有高見,我感覺自己認知狹隘了,也憶起一段遠去的青春故事。
1978年夏,我作為知青帶隊老師,揣著憧憬,來到歷城縣柳埠公社劉家大隊,希望有一番作為。如今看,這充其量只是從城區飄到城外,差不到哪裡去。現實遠不是這麼回事,彼時,山野僻靜處,距繁華如錦相隔很遠。那段山青水碧的山居生活,充滿野趣,也飽含艱辛。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劉家村是莽莽群山裡的一個樸素村落,只有一條山坳砂土路伸向山外。路旁,一條小河潺潺流淌,時而舒緩,時而湍急。民居依山傍水,靠山近田,知青點居高臨下坐落村莊最頂端,別樣的寧靜。屋前,菜園棚架、雞舍豬圈,屋後,核桃山楂、柿樹花椒;耳畔,山風習習,蟲鳴鳥語,雞叫犬吠;抬頭,山頂雲霧繚繞,似飄渺的仙境;俯瞰,屋舍梯田,依自然山勢排列,蜿蜒小徑,從山腳向上盤繞。清晨,隔著薄霧看豔麗日出,裊裊炊煙漂出屋舍,升騰起鄉民柴米油鹽的日子;黃昏,披著落日餘暉,觀天空色彩變換,雲朵輕舒漫卷;入夜,星空浩瀚,山野寂靜,村落無聲,聆聽大自然的美妙音符。
“知青”是共和國曆史長河中的特殊群體,一年間,同吃同住同勞動,留下戀戀不忘記憶。夏日,勞作田疇,火辣辣太陽掛頭頂,地上熱浪灼烤雙腳。冬日,揮鍁掄鎬,鏖戰農田基本建設工地,飲風啜露。背駝肩挑,攀著狹窄山路給梯田澆水施糞,我無一例外,幹了許多髒活累活。小憩時,落坐田畦,胡侃一通,言無禁忌,還不時把目光瞅向天際,盼金烏西墜收工回“家”。
初夏,漫山遍野是金色的收穫和綠色的希望。在農村最忙碌的時節,生活節奏被完全打亂。東方泛起魚肚白,就揉著惺忪睡眼,奔赴田間地頭搶麥收。白天頂烈日、戰酷暑,直至夜色抹去最後一縷殘陽,才踩著隱約可見山路,踏上回“家”歸途。夏天白晝無比冗長,連日風塵僕僕,人人面孔憔悴。女知青纖蔥玉手磨出老繭,有人累得眼淚噼裡啪啦滾落下來,又抹掉眼淚,咬牙挺著。
夏日喧囂落下帷幕,秋作物漸漸成熟。為不誤農時,秋收秋種同樣忙碌。不過,此時雲高氣爽,冷熱適中,時間相對寬裕,不像麥收那樣身心都超負荷運轉。那年月,農業生產基本處於傳統農耕模式,大隊僅有一臺拖拉機,幹農活主要依賴人力。繁重的體力勞動,苦苦煎熬的生計,壓在心坎上,好重!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首膾炙人口的古詩,以前從來沒有深刻體會。而今,與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一起朝出暮歸躬耕土地,一同喜看稻淑千重浪,才對此詩有深刻感觸,並對糧食充滿尊重。
不得不承認,生產力欠發達年代,貧窮,讓山鄉人自幼就嚐盡苦澀。有人憑力氣吃飯,勞累一天,身上汗津津、黏糊糊的,只掙一毛多錢的工分。剛來時,見有人家窮得叮噹響,老人孩童啃著黑乎乎的高粱地瓜面餅子,難免胸中湧出同情。某個夏日,幾個滿臉坎坷痕跡的女人,圍坐核桃樹下,喜氣洋洋地忙農活。見我迎面而來,有人才匆忙扯拽一下打補丁的粗衣布褲。我能看出她的窘迫,可嘆的是,有的村民固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寧,悄無聲息存活于山野,終其一生未能走出群山。
坦言之,知青生活同樣足夠悽苦,每一個銅板都磨得錚亮,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幹活累,面板曬得黝黑,生活內容似乎一成不變,毫無新鮮可言,姑且不談,每天伙食都以窩頭、鹹菜、青菜為主,難得沾點葷腥,還常有斷炊之虞,需費盡周折求救濟。據悉,知青下鄉第一年,大米白麵從來不是什麼問題。可惜,這好事我沒趕上。飲水要去數百米開外一眼山泉挑,起初,我雙手抱著扁擔,彎著腰,顫顫巍巍地走在葳蕤野草簇擁的羊腸小道上的樣子,引來不少打趣和玩笑。
村裡醫療衛生條件很差,只有一個女赤腳醫生,有人健康狀況亮起紅燈,要去十幾公里外公社醫院或更遠的省城。當年,交通工具就是兩條腿,求醫之路坎坷難行。某夜,睡夢中被急促敲門聲驚醒,一位知青蜷縮床上痛苦呻吟,我忙派人送公社醫院。一年間,我曾幾次護送生病知青回省城。
山鄉沒電,入夜時分,整個村莊被黑暗籠罩,朦朧中,身邊大山仿若巨大怪物。秋夜清涼如水,拖著滯重腳步穿越摩挲作響青紗帳,真叫人心底發怵。村裡有狼來無影,去無蹤的傳言。一個無星無月的夜,一位精神病人潛入大山,我斗膽獨自去找,沒走多遠,恐懼感陡升,又退縮回來。翌日,此君依舊混跡於街頭。
冬天好長,紛紛揚揚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堅硬的風吹在臉上,刀割一樣難受。“冰雪凝絕壁,萬朵玉芙蓉。”山裡冬天冷若冰窟,窗戶凝固精美花紋,屋裡水缸結著厚冰,燒煤取暖靠單位接濟。天地一片肅殺之氣間,知青社員不懼霜寒,不懼風冽,群起而上,從乾涸河床搬運石頭,從堅硬凍土取土圍堰造田,場面聲憾山河。
天天都掰著手指過,再累也得咬牙扛著。疲憊中,迎來一天又一天朝陽。一天,我遇到糗事,一位社員擠下石堆上一塊石頭,不偏不倚砸掉我一個大拇腳趾甲。我疼得齜牙咧嘴,為此,得到一碗雞蛋麵。
蝸居山野,鄉愁成知青心底一縷憂傷。平日裡拋開勞動,只剩想家,想家的心無處擱置,就把離家別愁消融歌聲裡。“當我漫遊荒野上,凝望天上月亮,家啊家,我可愛的家,走遍天涯海角,總懷念我的家…”知青最愛哼唱憂傷的歌,彷彿從中能找回家的影子。歌聲聲情並茂,沒半點兒做作,久久迴盪寂寥山野。
正在愛幻想年齡,平時步調繃得太緊,偶得閒暇,我便放下身段與知青關起門來自娛自樂。盛夏,酷熱難當,一頭扎進寒氣逼人的機井,頓覺酷爽愉悅。山水環繞下,怎能不寄意山水?每天跋山涉水,仍要把足跡延伸至更高的山。一日無事,同五位男女知青,氣喘吁吁攀上一座寥無人跡的山,山頂悄然躺在雲霧中,只有幾棵松樹紮根巖縫堅強著。山谷幽深,壁立千仞,吼上幾聲,迴音撞上石頭又折回來。天色漸暗,景物模糊,意猶未足而耽擱下山的我們,慌亂中找不到下山路徑。投石問路,好歹在峭壁邊下了山,過程很驚悚,驚出一身冷汗。
明月承載知青太多思念,年末歲尾,氣溫震盪下行,年味在山鄉蔓延開來。卸去滿身疲倦,知青返城過年。我因事晚走一天,活力四射的知青點一下子闃靜無聲。半個月亮掛天上,星河寂寥,山鄉的夜,靜的能聽見自己呼吸。離群索居的我,與幾排空蕩蕩房屋形影相弔,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和衣獨眠,一夜無夢。醒來,有種“山中無甲子,寒盡才知年。”的恍惚感。
時光像山風流淌,簷下燕子去了又回,走完四季,冷暖自知。帶隊期滿,回家的迫切與不捨交織一起。“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山風吹不走光陰的故事,苦澀的日子能留下最深的記憶。一年山居,一番艱辛,讓我開眼界、增閱歷、長見識。
韶光掠過,山水永存,當今盛世,國強民富。讓人很難親近的窮鄉僻壤,已變成景色撩人的山水畫廊。“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如果有幸,避開喧囂城區,走進大山貼近綠水,安享山居生活的淡然質樸,讓生命與自然心意互通,在我看來,是一種很高的生活理念。
2021年9月18日
段曙光,男,濟南人,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文章散見於《齊魯晚報》《濟南時報》《老朋友》雜誌《膠東散文年選》等。首屆青未了散文獎獲得者,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簽約作家。
壹點號 曙光
找記者、求報道、求幫助,各大應用市場下載“齊魯壹點”APP或搜尋微信小程式“壹點情報站”,全省600多位主流媒體記者線上等你來報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