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號稱“裝甲鏟史官”,我們就有責任剷出更多更深入的真實歷史,而不應讓它們在時間的長河中被漸漸埋沒。
大家對劉連仁上世紀中葉在寒冷的日本北海道野外孤獨生存一十三載的悲慘故事非常關注,同時也很關心劉連仁的同伴們以及劉連仁後來的情況,那麼我們就儘自己所能再為大家介紹一二。
說實話,作為一個地道的山東高密農民,劉連仁自己對這些所謂“中國野外生存之神”之類的稱號不會在意,長達13年的野外生存苦難經歷也非其所願,而是被強加給他的。作為一個普通人,他所憑藉的只是人類的生存本能和自己頑強的求生意志而已。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劉連仁當年是山東省諸城縣柴溝鄉草泊村人氏,新中國成立後柴溝鄉劃歸高密縣,現在已經撤縣設市成為山東省濰坊市下屬高密市了。
如圖,劉連仁的家鄉是山東省高密市井溝鎮草泊村。
圖為草泊村在山東省內的位置。
1945年7月和劉連仁一起從日本北海道明治煤礦跑出來的共有5個人,分別是草泊村的劉連仁、儀家村的陳宗福、小辛莊人陳國起、大周楊村的鄧撰友和幕絨老莊的杜桂相。陳國起4月份就跑過一次,那時因為雪還沒化留下腳印被抓了回來,這是第二次逃亡了。
他們五個以為北海道有旱路能通到吉林,於是跑出來之後一直往西北走,打算走回中國,可是在山裡轉來轉去後來方向也就亂了。
上山後的第十三天,他們幾個實在餓得不行,就想下山找點吃的。這一去,就被當地的日本農民給圍上了,劉連仁和陳國起、杜桂相拼命跑出來,可是陳宗福和鄧撰友卻被抓回去了。
剩下三個人決定白天在山裡貓著,晚上下山找吃的,還是往西北走,“這麼大點個地方還能找不到路出去?”
走了幾天,前面卻看到海了。土地到了盡頭,前面再也沒有路了。三個人只好沿著他們發現的鐵路線繼續向北,因為有人說“聽說日本有鐵路到朝鮮。要是到了朝鮮,再往北去不就是東三省麼?”
■北海道老式蒸汽火車。
那鐵路是沿著海修的,走了月餘,鐵路也到頭了。天氣慢慢變冷,冬天很快就要來臨。三個人就這樣無奈之下在北海道的荒山裡度過了第一個挖洞冬眠的冬天。
來年開春,雪化了。一心想回家的三個人貓在洞裡時就商議過,打算旱路不行就走水路,找條船回家。
海邊的日本漁民白天划著小船出海打魚,晚上回來揹著魚簍漁網回村去,小船就係在岸邊,想要找條船並不困難,難的是三個全是陸地上長大的莊稼人,一輩子沒使過船。他們也曾試著上過船,可是既不會用帆,也不會划槳,浪頭把船打得搖來晃去,連站都站不穩,這怎麼過海?
他們就這麼在海邊繞啊繞,眼看著到處都是船卻沒辦法回家,恨不得自己能變條魚鑽進海里游回老家。
■北海道石狩灣的海邊景象。
絕望之下,在一天夜裡他們冒險去找了一戶日本漁民,想讓他划船送自己過海。語言不通的三個人比劃半天,結果不但日本漁民沒答應,第二天還引來了一群日本人搜山。說到底這三個人還是老實巴交的良善之人,就算面臨絕境也沒使用過暴力,日本人來搜就只能接著跑。
在山裡躲了幾天他們還得下來找吃的,就是這一次,陳國起和杜桂相又被抓住了。
這下夥伴們都被抓走了,只剩下劉連仁一個,他覺得傷心極了,又孤單極了,心一橫解下束腰的草繩就不想活了。可是劉連仁身材高大粗壯,那草繩哪裡禁得住他的重量。這一次沒死成,他又燃起了求生的意志。
這一過,就是12年的時光,直到他在1958年初被日本人發現。
■劉連仁被發現的北海道當別町當別山,可見儘管草已經綠了,山上還有積雪未化。
劉連仁的身份被證實之後,在日本引起轟動,到他離開日本的時候,所收到的禮物和慰問品足足裝滿了兩隻大柳條箱、兩隻小提箱和一隻大木箱。在札幌的原侵華日軍士兵大河原孝一,代表北海道40名歸國戰俘,送來7000日元慰問金(大約相當於1958年的數百元人民幣,根據《新中國成立70年經濟社會發展成就係列報告》的資料,1957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73元人民幣——以上換算不是很準確,僅供參考),並向劉連仁表示懺悔和謝罪。
之前劉連仁在日本農民的窩棚裡尋找食物時曾經拿過一件衣服,兜裡有一些錢,他也不認得是多少錢,就都捲成小圓筒放進裝洋火的鐵罐裡。下山以後札幌市警署把這些鈔票連同他的物品一起還給他,他才知道是3222日元。1958年3月22日,他把這些錢全數交給札幌市役所(市政府)。“我不能拿日本老百姓的錢”,他想。
■1958年時的札幌市役所(市政府)大樓。
現在回過頭再說說被日本人抓回去的陳宗福、鄧撰友、陳國起、杜桂相他們幾個後來的情況。
陳宗福、鄧撰友是1945年在山上被抓回去,陳國起和杜桂相是1946年被抓回去。這時日本在二戰中戰敗已經投降了,他們才得以回國。陳國起是1946年搭上船回來,到了青島給人扛活賺點錢,到1947年才回家。鄧撰友甚至留在日本給一個華僑當夥計,過了六年才回來。
1958年4月15日,劉連仁搭乘日本客輪“白山丸”號回國,到了高密見到陳宗福、鄧撰友、陳國起和杜桂相他們四個,劫後重逢,幾個人恍如隔世。
■劉連仁在山東高密和一同逃上山去的難友見面,自左至右:陳宗福、鄧撰友、陳國起、劉連仁。
有很多人會想,假如當年劉連仁也被抓回去就好了,能早一點回到家鄉,不用孤身一人在野外受那十幾年的苦。可是作為農民,他們並不知道戰爭形勢的發展變化。從礦上逃出來,不就是因為那裡的條件根本無法忍受嗎,又怎會束手就擒?
1996年3月,劉連仁以日本國為被告向日本法院提起訴訟。2001年7月12日日本東京地方法院一審判決日本國違反《國家賠償法》實施後的“救濟義務”,應按原告的索賠要求支付2000萬日元作為對受害者的“慰謝”。
此時劉連仁已經不在人世。他於2000年9月2日因胃癌去世,享年87歲。
2001年7月23日,日本政府向東京高等法院提出上訴,認為“日本國沒有保護劉連仁的義務,不能預見到他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
2005年6月23日,日本東京高等法院二審以日中兩國沒有關於國家賠償的相互承諾為由推翻一審判決,駁回劉連仁方面的索賠請求。
■劉連仁的兒子劉煥新(中)在二審判決之後進行抗議。
2007年4月27日,日本最高法院三審作出終審判決,認為“根據中日共同宣告,中方政府已經放棄了以個人身份進行賠償要求的權利”,否決劉連仁方面的上訴,並宣佈今後不再受理劉連仁遺屬對日本政府的訴訟。
劉連仁的經歷被中國山東電視臺拍成同名電視劇,1988年播出。日本的電視臺也為劉連仁製作了電視片。上海女作家歐陽文彬根據他的經歷撰寫了同名長篇報告文學,由新文藝出版社在劉連仁回國那年也就是1958年的8月出版。這本書還翻譯成了日文由新読書社2002年7月在日本出版。
■由日本新読書社出版的歐陽文彬所著關於劉連仁的報告文學書籍。
歐陽老師是1920年出生,如今已是百歲老人。本文的很多內容即引用自歐陽文彬老師的這本書,特此致謝並祝歐陽老師健康、長壽!
■百歲作家歐陽文彬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