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二十年,我從北京回到了烏魯木齊,那是一個冬天。
我看見了民族大劇院,當年豎著貼的白色瓷磚把這座雄偉的建築包裹得像是一個巨大的廁所,這種建築我在全國的每一個城市都能看見。
當我徒步走到民族劇場時,眼前的景象讓我驚訝,爸爸好像復活了,他的生命融化在這座有五十年曆史的建築裡,變得高貴、典雅起來。
所有那些陳舊的東西都變得新鮮,穹頂,石柱,雕刻,曲線,石階,圓形的窗戶……這一切都讓我想起了父親。
我知道這句話由我說,顯得不合時宜,因為他是我爸爸。可是,我真的希望凡是去烏魯木齊的人,都去比較一下這兩座不同的建築,然後把結論告訴我。”
歷史性建築蘊涵著歷史,同時也在不知不覺中撰寫著世人對這地方的種種記憶,相對的,這種種記憶正代表著每一座城市、地區乃至文化的印象源泉。
我想這或許也可解釋王剛執筆的《英格力士》中的主人公劉愛重返烏魯木齊後,看到其父設計的民族劇場時幡然醒悟的種種:其父當初為何會固執於為烏魯木齊設計與眾不同的歷史建築,而非現代大樓。
坐鎮中國西北的新疆,其不同於中國其他地區的民族風吸引著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來“探秘”。不論年代,不論年齡層,即便是從未來過此處的人都會對新疆“迷人”抑或是“神秘”的風采有著自己獨到的認識。
其中,斯拉夫式建築風格因其適應新疆氣候要求及地理位置的影響,對新疆建築風格的影響可謂深厚。
要談最值得了解的斯拉夫式建築,始建於1943年且被稱為烏魯木齊地標性建築物的大銀行首當其衝。
大銀行的地標性特徵在1949年8月新疆省銀行發行的60億元天價鈔票上也有顯現。
值得稱奇的是這座建築由中國人設計、修築而成,設計師與建築師皆是來自1940年代辦了三期的工程教育班和測量教育班。
除了大銀行,還有諸如坐落於烏魯木齊市建國路的郵務長公寓、蘇聯領事館官邸等建築物。
斯拉夫式建築風格中的蘇聯式建築可謂是新疆建築風格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新疆醫學院(現稱新疆醫科大學)便是完全由蘇聯援建的純正的蘇聯式建築,現新疆醫科大學鯉魚山校區內的蘇園為殘存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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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計劃ing
新疆在解放初期,雖經過三年經濟恢復及新疆建設兵團的工作使新疆經濟、工業等方面逐步復甦,但如現代醫學一般較為複雜、專業的領域在新疆的發展依舊處於停滯的狀態。
1950年2月,時任新疆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的賽福鼎·艾則孜同志,隨同毛澤東主席訪問蘇聯時,向毛主席、周總理請示:為改變邊疆地區缺醫少藥的現狀,建議建立烏魯木齊醫學中心區。
毛主席批准了在新疆建設醫學高等學府之後,中央人民政府便根據《中蘇貿易協定》與蘇聯簽訂建設新疆醫學院的設計合同。
經過周恩來總理的親自籌劃,建設新疆醫學院正式被納入“一·五”計劃,成為了前蘇聯援建我國的156個重點專案之一。除此之外,重點專案還包括新疆的有色、石油、民航三個合資專案。
專案對接皆由部隊對接,這也為蘇聯式建築的進一步本地化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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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進行時
1951年3月,13位中蘇代表在新疆醫學院設計方案會議中討論並最終決定,該專案由蘇聯保健部國家保健工程設計局按照蘇聯聖彼得堡醫學院的圖紙進行建設。
蘇聯專家在建設新疆醫學院之初,便對建設新疆的醫療、醫學教育體系建設目標非常明確,即綜合考慮到中國西北邊疆醫學人才培養的需求後,將全科醫生的培養和護理專業一併納入教育體系中。
醫學院規模設計包括由醫學院、臨床醫院組成的醫學中心,“內設600床之醫院,1000學生之醫學院,護士學校及900人之學生宿舍”。
在現存“耳鼻喉科病院設計圖紙卷”的扉頁中,設計條理清晰且涵蓋內容全面,所有負責人的資訊皆有明確記載,可見問責制較為完整,有蘇聯國立保健設計院院長、主任工程師、專業工程師、技術稽核總工的親筆簽名等。
1954年7月,新疆醫學院正式召開開工動員大會。
在建設新疆醫學院建築群時,自治區政府鑑於當地在施工技術力量和建築材料採購方面都較為困難,為保證順利施工,便通過當時的國家外貿部向蘇方聘請工程技術人員,進行現場指導和監理。
當時的新疆烏魯木齊市,不僅有較多蘇聯專家是為了建設新疆醫學院建築群而來,也有負責新疆其他專案的蘇聯專家,基本都被安排居住到新疆烏魯木齊市明園中。
他們在傳授經驗的同時,也將蘇聯的生活方式帶到了這裡——“穿著比中國人講究得多,碧眼金髮鵝鼻,男士大腹便便穿吊帶褲。蘇聯人有詩意的豪放,好喝酒和吃甜食,那院子裡飄蕩著伏特加格瓦斯和奶的甜甜氣味。黃昏時分,院落裡不時飄出有手風琴伴奏的歌聲”。
建設即將完成時,衛生部陸續從上海、瀋陽、山東等地選調大批優秀的醫學教師到新疆醫學院任職,支援邊疆醫藥衛生教育事業的建立工作。
1956年10月15日,新疆醫學院舉行了隆重的開院典禮,同期附屬護士學校建成招生。至此,烏魯木齊醫學中心區的建設正式告一段落,總計歷時兩年零3個月。
但因蘇聯專家認為,“烏魯木齊就十多萬人口,等於是個鄉村,不需要什麼大手術室”,所以當時的新疆醫學院還沒有一間像樣的手術室,直到1964年,金祖怡受邀為醫學院設計手術樓。
多少年後,她回憶當初為了能夠成功完成這項任務,“我帶著幾名設計人員,穿白大褂全程跟了一場手術,想看看醫生做手術究竟需要多大空間。設計方案出來,院方十分滿意。”
▲2020年4月29日,自治區住房和城鄉建設廳黨組成員、副廳長海拉提·巴拉提帶隊看望慰問金祖怡同志
金祖怡作為建築學子,此前不僅參與過新疆部隊建設工作,陪同中蘇建築專家來疆訪問、工作等,也與劉禾田(時任新疆軍區生產建設兵團設計科科長、主設計師)參與了新疆軍區八一劇場和新疆人民劇場的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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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蘇聯式建築群
新疆醫學院作為新疆首個完全由蘇聯設計、監工完成的建築群,不僅在同時期,更是為日後烏魯木齊市建築群的建設提供著借鑑,並激勵著一代建築師為建設屬於中國的建築而努力。
金祖怡曾回憶年輕時被派去作援建新疆醫學院的蘇聯專家助理,以“偷師學藝”時,談到“王震司令員感到我們亟需中國自己的建築設計師,不能每次找蘇聯專家,要培養自己的人才”。
新疆大學的解放樓與蘇園同期建設,雖皆為蘇聯式建築物,但不同於蘇園配置以蘇聯專家為主,新大解放樓的建築師和建築工人除少數如金祖怡等科班出身,大多是剛放下槍桿子的新疆軍區的軍人們。
“不僅是盛工(負責人盛志斌)他們,我們設計股全員都要下工地勞動,部隊領導要求設計人員,冬天在室內做圖,開工後到工地,透過實踐提高。
現在誰也不相信,我一個女性曾揹著24塊磚,上腳手架、綁鋼筋”,金祖怡接受採訪時說道。
當時建築隊不僅人手匱乏,建築材料也十分匱乏,即便大部分可從蘇聯直接進口,但因成本問題,建築隊還是優先採用本地材料。
比如,為了少用鋼材,儘可能採用木構;木頭通常來源於冬季,駐疆解放軍到山區伐木,利用雪當滑道運輸。
仿蘇建築物在烏魯木齊雖建築材料的選取方面不如蘇聯式建築物來的精細,但分佈更為普遍,也離老百姓的生活更近。
目前,新疆醫科大學鯉魚山校區中的蘇園僅存3棟建築被完整保留了下來,並於2015年被列為烏魯木齊市文物保護單位,同時被確定為烏魯木齊市不可移動文物。
更多的蘇聯式建築則在逐漸消失:原地礦局院內曾經有一座二層蘇聯式建築和若干平房,2012年被徹底拆除;體育館路的十字路口曾分佈有不少蘇聯式樓房,已被拆,具體年月不詳;三西巷子曾有不少居民區為蘇聯式建築風格,已被拆除……
烏魯木齊市文物局的一位工作人員表示:“近一二十年裡,被拆掉的蘇聯式建築太多了。一些被列為自治區或烏魯木齊市的文物建築,也因為棚戶區改造等這樣那樣的原因,難逃被拆除的命運”。
在相關採訪中的整理中,“蘇聯式”建築在地方老百姓之間也有著相當的支援度,甚至於有市民表示新建的建築物應傳承這份蘇聯式建築風,以構建獨特的新疆烏魯木齊建築“混血”風格。
建築物本質上為人們日常生活服務,所以在保留過程中自然會對其實用性和安全性有一定考量——原居住區的建築物是否符合作為居住區的條件等。
而蘇園、八一劇場等不止如此,亦記錄了一代人奮鬥、努力建設祖國邊疆的故事,書寫著幾代人對國家建設邊疆的獨有記憶。
當金祖怡瞭解到自己參與建設的新疆人民劇場,已成為烏魯木齊地標式的保留建築時,她曾談到“保留下老建築的原貌,也就留下了城市的記憶,更是對當年參與建設者的一種尊重認可和最好的懷念方式”。
蘇聯式及仿蘇聯式建築物的歷史不僅在書稿中兩國友好往來的記錄之中,也透過人與人的交流以及一代代的分享,從跡憶逐漸成為了獨屬於新疆人對家鄉的記憶。
蘇聯式建築物作為蘇聯援建的一大標誌,不知你的家鄉是否還留存著這類跡憶呢?
資料來源:
[1]清華同衡詳細規劃研究中心:“一五”時期蘇聯援建的156項重點工業專案現狀調查及保護利用研究
[2]新疆醫科大學官網:印象新醫。
(http://www.xjmu.org/dxwh/yxxy.htm)
[3]“新疆網”專題報道《蘇聯式建築 一個時代的記憶》,2013年06月13日11:40:56
(http://www.xinjiangnet.com.cn/xjwzt/2013june/bulid/201306/t20130613_3312123_2.shtml)
[4]毛漢康:《2047張俄文施工圖紙見證中俄友誼——記蘇聯援建新疆醫科大學俄文設計檔案》,《蘭臺世界》,2020年第6期,第70-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