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兵棋
■羅金沐 王 昆
一
“當我方部隊被授予集體一等功,大家很受鼓舞士氣高漲時,敵方也有可能豁出去了。”北京西郊紅山口,在國防大學某演訓中心,一場關於兵棋推演時如何判定雙方士氣引數的爭論在研發室展開。
自2019年以來,根據部隊實戰實訓需要,以研發戰略戰術為主的中國兵棋專家們迎來了一個全新的課題:在兵棋系統推演中融入政治工作要素。這項研發讓中國兵棋獨具特色,而在20年前,中國兵棋卻還是一片空白。
2007年,國防大學承擔兵棋系統研發重任。系統研發總設計師的人才目標很快鎖定在國防科技大學多媒體資訊系統專家胡曉峰身上。胡曉峰選擇去國防大學,從頭開始幹。也就在這時,一份秦毅個人署名的題為《關於開發聯合作戰教學計算機兵棋系統的建議》研究報告出爐。
在此之前,某大國前國防部長訪問中國,向我方明確提出不予交流的專案清單中,第一項就是兵棋推演。核心技術買不到,單純模仿又走不遠,依賴引進行不通,必須堅持自主創新。嚴酷的現實讓兵棋團隊認識到,這塊“硬骨頭”比想象中還要難啃。面對艱鉅的任務,他們必須走出一條新路。國防大學原戰役教研部從一張白紙開始策劃、開始建設、開始攻關。為每一個輸入的資料和規則找到準確的依據,他們與一線指揮員反覆切磋探討,白天試推試演,晚上加班修改程式。
在一次兵棋演練中,藍方在關鍵時刻突然對紅方實施強大的電磁干擾。總結時,紅方指揮員說:“兵棋讓我們最直觀地體驗和感受到了未來可能發生的戰爭。如果今天我們不按資訊化戰爭的制勝機理去練兵,那將來就真的會吃敗仗!”
計算機兵棋系統最難的還是技術路線這一關。作為總設計師,胡曉峰拿定主意,戰爭模擬必須突出人的核心作用,研發兵棋系統必須走出一條新路!首次聯機聯調的結果比預想的順利,但是暴露出來的問題也比預想的要多。兵棋團隊修訂規則幾千條,查改資料幾萬行,終於讓系統進入了穩定的除錯與磨合階段。
兵棋系統的基本版終於搞出來了,效能到底怎麼樣?一場前所未有的考核隨即展開。在全程跟蹤考核之中,人機“雙考”全面透過。兵棋系統只有走出實驗室、走進演訓場、走向“戰場”,才能為指揮員適應未來戰爭、為我軍打贏未來戰爭提供實戰化訓練手段。
2011年6月,原濟南軍區在某訓練基地舉行紅藍實兵對抗演練,決定使用兵棋系統,這也是兵棋系統轉變為實兵對抗思路後的第一次應用。此前,兵棋系統僅僅在校內搞了一次試驗性推演,現在要把這個系統搬到部隊去保障野戰條件下的演習,無疑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演習程序中,各種資料在螢幕上實時顯示,雙方傷亡情況和戰場態勢一目瞭然。中場講評時,演習總指揮在視訊會議裡說道:“這次對抗儘管發生在兵棋系統內,儘管並不是千軍萬馬的實兵,但是它所激發的部隊求勝欲和對抗效果,卻是以往靠指令碼導演所沒有的。”兵棋的另一個特點就是,考慮到了各種因素對作戰行動本身的約束。總指揮總結道:“要在有限的彈藥條件下,有限的補給條件下,來運籌整個的作戰活動,而不是一錘子買賣……”
2011年12月30日,專家組對國防大學兵棋系統進行了技術鑑定,一致認為:這套系統標誌著我國已經掌握了大型兵棋的設計技術,也填補了我軍組織戰略戰役兵棋訓練演習的空白。
二
兵棋系統引入部隊演習後,輔助導演部對演練情況進行分析評估是關鍵問題。胡曉峰抓住戰爭複雜體系視覺化表現的本質,明確了系統的基本功能和攻關方向。兵棋團隊研發出“某回放講評系統”解決了這一關鍵問題。使用回放分析系統這樣的技術,演習的導演在講評時就能更接近於客觀實際。在演習過程中,除了虛擬兵力和武器裝備,指揮員經歷的是一場極具真實感的戰爭。
建設計算機兵棋系統,需要海量的資料作為支撐。要想攻克資料關,“資料人才”必須又懂軍事又能運用技術。宋士兵上大學學的是油料自動化,到部隊後繼續探索自動化管理。新裝備配發部隊,宋士兵就到配有新裝備的部隊收集資料,前後對比新舊裝備資料標準的變化,整理出部隊第一批修改後的實際資料。山地叢林、高原高寒地區作戰需要資料,他便去代職蹲點拿來完整的資料。兵棋系統對資料的準確性要求也很高。比如坦克開多快,發射導彈所執行的曲線是什麼樣的,干擾有多大,炮彈爆炸能產生多少碎片等,都必須計算出來。為此,楊鏡宇和資料組的同志們,為了校驗一個數據的幾個引數,需要往返部隊與實驗室多次,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數數必實、每數必真。2020年5月,為了順利完成年底的一場重大演習,兩個月的時間裡,賀筱媛和六十多名資料員們逐步完成了資料的採集、整編、錄入和校驗。
為了兵棋系統能早日研發成功,團隊的所有成員都在全力以赴,奮力拼搏,有人甚至為之付出了生命。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兵棋系統的核心人物之一張國春都保持著戰鬥的狀態。
一次重大演習即將拉開戰幕時,兵棋系統的引數設定環節卡殼了。只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大量引數需要重新佈設,還需要逐一查詢系統漏洞。三天三夜裡,張國春釘在電腦前連軸轉,終於解決了問題,保障了演習的順利進行。
一天,張國春突然問同事:“我們實驗室的燈光為什麼是紅的?”同事愕然。原來,此時張國春的眼睛充血,已經影響到了瞳孔。張國春瞞著妻子,悄悄地去醫院做了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了,腦膠質瘤,並且到了晚期。
第一次開顱手術之前,醫生告知張國春術後可能有部分失憶的危險。張國春第一反應就是把兵棋系統的資料作好交接。他用了四五天的時間將系統資料整理出來,作好詳細備註交給了接替他的同志。後來,癌細胞徹底吞噬了他的記憶。他甚至記不得妻子的名字、女兒的名字、自己的名字,但總是在病床上反覆唸叨一句話:“他們都去演習了,本來我也要去的……”
翻開一本已經泛黃的畢業紀念冊,一行清秀的字型映入眼簾——“命為志存”。當年張國春留在畢業紀念冊上的四個字,竟成為他命運的註腳。他倒在了追逐強軍夢想的陣地上,用寶貴的生命寫下了一行永不磨滅的程式碼。2015年,張國春被中宣部授予“時代楷模”稱號,中央軍委給他追記一等功。
三
2017年7月19日,新調整組建的國防大學站在了新的歷史起點上。國防大學兵棋團隊也進入新的發展階段。
現任聯合作戰學院副院長司光亞,是在胡曉峰總設計師之後,第一個加入兵棋團隊的成員。如今,司光亞成為兵棋系統的第二代總設計師。
1997年,作戰模擬團隊組建。這一年,吳琳正在海軍一所軍事學院讀書。為了加入到這項光榮的事業中來,吳琳給胡曉峰寫了一封長長的自薦信。胡曉峰決定給吳琳一個面試的機會,並準備了五個問題。面試中,當問到第三個問題時,胡曉峰心中便已決定將吳琳吸收進作戰模擬團隊。吳琳果然不負眾望。在開發模擬系統初期,一個被認定需要十個人、三個月才能完成的專案,吳琳一個人只用了半個月就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自2010年兵棋系統投入使用以來,兵棋大樓就成為我軍聯合戰役指揮的重要戰場。從春夏到秋冬,兵棋大樓裡的演習場所經常是熱火朝天。一場場被命名為“紅山”的系列對抗演習,在這裡一次次打響。後臺隊伍由吳琳親自帶領,把導演部定下的意圖落實成系統操作。
2020年7月,新一代“兵棋系統2.0”版呼之欲出,一個最為顯著的特點,就是將政治工作融入其中。2020年底,吳琳和同事們根據戰場態勢,提出了部隊士氣變化的諸種可能性。當某一方士氣勝過對方時,相關比值就會大於基數。這種比值透過計算機進行綜合分析以及龐雜的計算之後,方可得出較為可靠的資料。在科學確定這個比值後,相應的戰場態勢便會隨之發生變化,進而影響一系列作戰資料的產生。除了政治工作,聯勤保障要素也被納入兵棋系統。現在的兵棋系統,不再是彈藥永遠用不完的狀況了,在兵棋演訓的新概念裡,聯勤保障必須“動”起來,通盤考慮系統供給,主動作為。
2020年“八一”前夕,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簽署通令,為胡曉峰教授記三等功。兵棋團隊也先後獲得多項榮譽和獎勵。2021年開訓動員後,全軍聞令而動,按照實訓要求,國防大學兵棋中心也加大了走向演訓場的力度。為做好對部隊的訓練指導,聯合作戰學院領導多次到兵棋中心實地指導,為兵棋隊伍的未來發展解決問題。如今,兵棋中心已成為我軍名副其實的“戰爭實驗室”、聯合作戰指揮人才培養的“孵化器”。而兵棋研發團隊,也正以嶄新的精神風貌在新時代練兵備戰的偉大實踐中積極作為,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