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人員在施放探空氣球,以收集萬米高空的大氣垂直資料。新華社發
【探路新時代人才強國建設·三問創新團隊②】
【創新者說】
強國報國是創新團隊的精神核心
講述人:2021年最美科技工作者、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地球空間資訊學家、武漢大學教授 李德仁
我今年82歲了。回想起20世紀80年代剛留學回國時,中國還沒有幾顆衛星。可是現在,我們趕上來了,中國已經有300多顆衛星在太空遨遊。這靠的是什麼?是創新。
一個創新團隊,最重要的是要有強國報國、為國獻身的精神,這是中國科學家身上特別鮮明的精神品質,也是創新團隊最應當具備的精神核心。
“愛我中華”,這是我曾祖父留下的家訓裡的第一句,深深影響了我一生。當年,我在德國完成博士論文後,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的教授讓我到美國去,因為我的論文解決了誤差可區分性研究這個測量學上的百年難題。可是,科學是要為祖國服務的。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的發展和外國還有很大差距,我得趕快回國。我謝絕了國外科研院所的邀請,畢業答辯後立刻回國,休息短短几天后便走上了講臺。
科學沒有國界,但科學家有自己的祖國。我們是中國人,要為中國的富強作貢獻。我們不能依賴外國的技術、迷信外國的技術,應當圍繞國家的重大需求開展自主創新研究。
現在的科學研究早已不是一個人的活動,創新團隊的培養,還應該重視團隊精神,要既能服從團隊的科研創新目標,又能在團隊中積極貢獻自己的智慧。2020年我的團隊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這一成果背後有百餘人參與攻關。我們還參與了國家投入500億元的“高解析度對地觀測系統”重大專項,這個專案要發射14顆不同型別的衛星,也帶動了許多單位和團隊參與研究。我國的一些大科學工程,比如北斗衛星導航系統、探月工程、載人航天等,都是由上萬人、多個團隊完成的協作創新成果。
創新團隊的培養,還要鼓勵更多年輕學者勇於探索。年輕人身上蘊藏著創新的原動力,只有他們自主自立,實現從0到1的突破,才能引領整個社會進步。還應該認識到,科學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也要經得起失敗的考驗,成功在於堅持不懈。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現在很多科學研究要開展大量實驗,有成功有失敗,不能只選成功的部分急於發表文章下結論,更要總結失敗,把成功的經驗、失敗的原因都分析好,實驗的結論才經得起考驗。這是每個科研工作者都要有的百折不撓的精神。
保護創新,推動成果產業化
講述人:2021年最美科技工作者、中國科學院院士、機械工程專家、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 趙淳生
2020年11月24日凌晨,嫦娥五號探測器奔向月球,開啟了我國首次地外天體取樣返回之旅,我帶領團隊研製的超聲電機助力探測器精準挖土。據統計,我和我的團隊研製的60多種超聲電機,先後獲得了200多項發明專利和多項國家級科技獎勵。這些超聲電機除了應用在嫦娥三號、四號、五號以及量子科學實驗衛星等高階裝備上,還在醫療、光學和化學等領域獲得了很多應用。
我從小就是黨培養起來的。新中國成立前我是一個放牛娃,缺吃少穿,在一名地下黨員的幫助下才讀完了小學。新中國成立後,是黨培養教育了我,讓我有機會兩次留學。我發自內心地愛黨愛國,立志要報黨報國。
一個創新團隊的靈魂是什麼?首先就是要愛國。因為愛國,才會千方百計研究出好的東西給國家。拿什麼來愛國呢?就要靠奮鬥。人家比我們先進,如果你不追趕、不拼命地幹,是始終趕不上人家的。在我所從事的超聲電機研究領域,科研開始基本是模仿為主,後來能並駕齊驅,今後還要超過其他國家,做得更好。當然,奮鬥不能蠻幹,得要創新,不斷地創新。
做科研必須堅持原則。一個團隊的風氣太重要了,是該你追我趕還是該東抄西挪?答案不言自明。對於學術不端,我堅決不客氣。再有,創新成果產業化,最怕的就是不誠信。現在有些社會資本以投資搞合作為名目,其實只想著利用科研團隊的名譽和地位把經費拿到手,不顧其他。這種不誠信現象會把創新成果產業化搞得亂七八糟。希望國家在保護智慧財產權、保護科學家、保護科技人員上出臺更多政策。
未來,我要帶領團隊把超聲電機做到極致。現在,我們已經制定了超聲電機的國家標準,我希望還能制定世界標準,這是我們下一步的創新意願。
找準節奏,才能“解開疙瘩”
講述人:全國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地球探測與資訊科技”教師團隊成員、吉林大學地球探測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 馬國慶
近幾年,在學校和學院大力支援下,我們團隊補充了高水平人才、吸納了新鮮血液,一個結構更合理的人才梯隊建立起來。作為和黃大年老師生前學習工作過的人,我們每個人都立志做立德修身、潛心治學、開拓創新的楷模,完成黃大年老師未竟的事業。
和年輕人接觸多了,我漸漸發現了他們面臨的“成長的煩惱”。例如,今年加入團隊的年輕小夥子王泰涵常對我說,現在自己最大的難關就是實現從學生到教師的轉變。用他的話說,“以前跟著黃老師讀碩士博士、做學問、搞研究,都是老師帶著走;現在成為教師了,要指導學生攻關,要探索學科新的增長點”。實際上,不只是年輕人,團隊成員們都面對著各種各樣的困惑和焦慮,包括我自己。
科學研究的長路並非一帆風順。尤其是在考核評價機制尚未徹底改革的情況下,難免還存在“一把尺子量所有人”、圍繞量化考核內容而工作等現象。每次感覺到大家思想上的疙瘩、生活裡的煩惱和工作上的堵點,我都會和他們談心,分享黃老師生前的故事,告訴他們:奉獻和堅持是黃大年團隊的精神核心,應該以此為前提,找準自己的節奏,解開心裡的“疙瘩”。
讓人欣慰的是,雖然有“小煩惱”,但積極奮進還是主流。團隊始終以國家需求為重要導向,成員們執著於地學方面的基礎科學研究,“冷板凳”一坐坐幾年,為解決“卡脖子”技術問題注入了青春力量、新鮮智慧。
不過,基礎研究出成果往往很慢,要讓科研人員坐得住冷板凳,不僅需要自己穩得住心神,還需要各方面的條件保障。
比如,在科研資金分配上,年輕人大都職稱不高,受限於相關政策要求,難以獨挑大樑。於是,我們這些“過來人”就牽頭承擔專案,再把“鑰匙”交給他們,鼓勵他們發揮作用。經過科研實踐的孵化,他們中不少人正在成長為骨幹力量。
我們期待著,破“四唯”之後,能夠探索出因學科而異甚至因人而異、更加合理的評價考核辦法,在年輕人成長的關鍵時刻拉一把,讓他們放下包袱,更加心無旁騖地為國科研,用行動履行黃老師“振興中華乃我輩之責”的錚錚誓言。
統籌考慮國際化人才培養
講述人:中國移動研究院首席專家、正高階工程師 孫滔
我所在的團隊從事的是移動通訊技術研究及國際標準化工作。這項工作要求我們既要深入技術攻關和方向設計,成為技術前進這列“高鐵”的“扳道工”,又要在國際舞臺上和各國技術人員斡旋探討,成為技術交流合作的“外交官”。
我還記得2009年第一次參加國際標準化會議討論時的場景:會場上,操著各國口音的代表不斷用英語向我發問,讓我一時難以招架;語言和技術兩隻“攔路虎”,讓每篇標準文稿的透過都異常艱難。每次持續一週的會議一結束,我都會累到癱坐睡著。但正是這種激烈的國際競爭激發了團隊的潛力,促使我們快速成長。
在帶領團隊披荊斬棘走向國際舞臺的過程中,我時常感到“創新之道,唯在得人”的重要意義。年輕一代是想幹事、能幹事的,他們有甘於奉獻、勇於奮鬥的精神,要留住他們、成就他們,不能僅靠待遇,更重要的是最佳化環境、賦予職責,讓他們不再為雜事瑣事分心勞神。因此,在人才培養上應更加註重因才施策,比如將企業人才的成長路線細分為管理線和技術線,建立兩條路線的相通機制,設定專職的科技專案管理人員,解放技術型人才的時間和精力,讓不同人才在合適的崗位上充分釋放特長優勢、迸發活力和幹勁。
當然,年輕科研人員的待遇問題也不容忽視。我瞭解到,不少年輕人到手工資交付房租後便所剩無幾,幾乎成為“月光族”。為了減少他們的後顧之憂,建議考慮地域差異,在基礎工資、租房補貼或週轉房等方面採取有效措施。讓人暖心的是,今年7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於加快發展保障性租賃住房的意見》,“住有所居”不再是年輕人遙不可及的夢。
此外,後疫情時代的國際化人才培養值得關注。例如我所參加的行動通訊國際標準組織,一年平均有6次工作組會議、4次全體會議,這是全球移動通訊技術工程師探討技術、制定全球統一標準的平臺。受疫情影響,國際會議很長一段時間都改成了線上。目前,國際標準組織正在討論2022年下半年恢復面對面會議的安排。未來,我國如何在防控疫情的同時做好對外交流,在國際技術產業平臺上不缺位併發揮積極引領作用,是需要系統考慮的問題。
期待更廣闊的成長空間
講述人:清華大學環境學院副研究員、大氣汙染物與溫室氣體協同控制國家工程研究中心青年研究骨幹 彭悅
說起大氣汙染,很多人腦海裡出現的是煤炭燃燒的畫面。事實上,在2013年前後,產能高、排放量大的鋼鐵、建材、水泥等非電力行業,就已成為我國霧霾汙染的重要元兇。我們中心在中心主任李俊華教授的帶領下,適時將研究重點從電力行業轉向了非電力行業,卻遇到了世界性難題:此類治理需要複雜的材料、裝備和技術,成本高昂,在國際上也沒有成熟的案例可循。
李教授提出了一種新的理論:在一個材料和一個裝備上實現多種汙染物協同深度治理,同時,著手研發新的吸附催化劑材料。一番艱辛奮戰後,雙中心雙迴圈催化劑問世,兩年後,開始走向工業化應用。2016年,中心開始在江蘇鹽城建設煙氣多汙染物控制技術與裝備國家工程實驗室。
我有幸經歷了這個令人難忘的過程。2013年,我還是一名博士研究生,就跟著李教授共同攻關,研發新的吸附催化劑材料。這項研究難度極大,我當時忍不住發問:“難道要把元素週期表挨個試一遍?”後來,在整個團隊的努力拼搏下,我們最終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4年前,我畢業留校,和中心一起繼續向著科研前沿挺進。能從事自己熱愛的事業,我感到很幸福,但也面臨著一些煩惱。例如,我們身處科研序列,沿著線性化的學科路線成長,平日很少有機會觸碰這條線以外的內容,對其他相關領域比較陌生。有沒有可能在學校甚至更高層面建立交叉融合機制,為我們的科研成長開拓更多維、更廣闊的空間?
好在,學院給了我們很大支援。現在,團隊已經形成了一支由老、中、青三代構成、以國家重大關切為己任的人才隊伍,環境工程、化學、能動、材料、機械等多學科力量協同作戰,團隊的學術背景越來越全面、厚實,為持續開展綜合性、前沿性研究提供了更多可能。我和其他青年同事都很享受這樣的“配置”,因為,多接觸其他相關領域的成果,就更有可能觸類旁通,接近科學的真相。
(專案團隊:本報記者 張勝、詹媛、楊舒、白雪蕾、任爽、鄧暉、蔣新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