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波韓劇正在靠近。
Sir說的倒不是中韓影視回到2015年以前,而是說,韓劇,早已不只是“韓劇”。
就現象級的爆款《魷魚遊戲》後,Netflix大聲宣佈:
加倉!
明年將投入5億美元(約32億人民幣)專心搞韓影/劇。
韓國的製作,美國的資金,再透過網際網路向全球投放。
韓劇/影,還會越來越多。
不止。
還有好萊塢那邊。
即便是在一個美國故事裡,他們的出現,也正在逐漸成為常態:
也就是說,今後在好萊塢電影裡出現的亞洲面孔,最大的可能性是來自韓國。
哪怕不去看也無法忽視:
逆轉正在發生。
還記得嗎。
好萊塢對於東方的想象,華人曾經是最主要的扮演者。
是該說了。
此消彼長之間,一場沒有打招呼的交接,就在我們眼前。
01
早在韓國電影還籍籍無名的時候,華人演員就已經開始闖蕩好萊塢了。
很長一段時間,好萊塢提起亞裔演員,第一反應就是華人。
30年代的黃柳霜。
70年代是李小龍。
80年代躋身亞洲頂流的成龍,拍完《醉拳》和《蛇形勾手》之後,也忍不住跑到美國學各種新技術。
好萊塢,世界電影的中央舞臺,自然吸引得中國頂尖的影人競逐其中。
尤其是在突然打開了世界之窗的80年代。
走出去,幾乎是大腕明星的共識。
第一位到好萊塢闖蕩的內地女演員,陳沖。
18歲成為史上最年輕百花獎影后,家喻戶曉的國民小花。
滿街廣告牌和家家戶戶的月曆,都是她的大特寫。
換做現在的小花,坐擁如此頂流,那不得綜藝、代言接到手軟。
但在那時候,國內的圈子還太小,天花板還太低。
天后的下一站,是要衝出國門,衝出亞洲,站上世界的舞臺。
1980年,一個美國電影代表團來華訪問,陳沖被選中當翻譯。
在國外電影人的口中,她第一次知道,在美國,電影是可以作為一門學問的。
一根筋的她,獨自跑到美國,邊進修邊打工,端了三年盤子。
1984年,陳沖終於演了個女主角,《大班》裡的美美,一個目不識丁,被賣到美國的女奴。
可《大班》在中國卻引起軒然大波。
陳沖一脫再脫,被大家認為演的是“黃色電影”,報紙上口誅筆伐,影迷也都在罵。
當年闖好萊塢的不止陳沖
與陳沖同輩的女演員還有張瑜(《廬山戀》)、張偉欣(李小璐的母親)等等,但出國之後,根本無戲可拍。
闖出名堂的,也就只有她。
《雙峰》裡,大衛·林奇將這抹東方神秘的美,融進了獵奇血腥的殺人案。
《末代皇帝》裡動人易碎,驚豔奧斯卡的女主婉容。
1988年,《末代皇帝》橫掃九項奧斯卡,尊龍和陳沖一起登上奧斯卡頒獎臺。
這是華人演員在好萊塢這個名利場上前所未有的高光時刻。
尊龍跟陳沖你一言我一語,描繪著一個未來的烏托邦:
我認為《末代皇帝》不應該被歸類成“中國電影”。
因為製片公司是美國的,導演是義大利人,製片人是英國人,原聲音樂是由一個日本人,一箇中國人和一個美國搖滾歌手寫的。
所以,它是世界的。
1993年,《霸王別姬》摘得金棕櫚,在北美上映成為票房最高的華語片。(後被《臥虎藏龍》打破)
但同一年,另一部電影對於在好萊塢的華人或許更有劃時代的意義。
《喜福會》,王穎導演。
第一部採用全亞裔演員的好萊塢電影。
探討了第一代和第二代華人移民之間的新舊交替、文化衝突。
其中兩位主演,就是兩位國內土生土長的女演員。
與陳沖一同出演《末代皇帝》,同樣在好萊塢闖蕩的鄔君梅。
彼時正在北京電影學院讀大三,因為一個倔強的眼神,就被導演相中的俞飛鴻。
今天看來,《喜福會》是一個瑕疵很多的電影。
但這一次文化輸出。
它讓好萊塢有所反思,重新看待亞裔。
《電影媒介》評論說:“這群亞裔女演員的表現證明了在好萊塢,她們缺乏的不是演技而是機會。”
就這樣,當第一代內地演員莽撞地穿梭於好萊塢,以華人為代表的亞裔電影人,逐漸以更自信的姿態,登上好萊塢大銀幕。
02
闖蕩好萊塢,是中國電影人保持了很久的一項慣例。
鞏俐,章子怡,相繼成為代表東方的面孔。
往後源源不斷。
只是,怎麼越來越水……
闖了,但又完全沒闖。
要麼水土不服地獨自美麗。
要麼,是演技和存在感都幾乎為零的貼邊角色。
但哪怕角色無足輕重,演員們也依然樂此不疲。
這時的好萊塢,與其說事業的新起點。
不如說是一張入場券,用來轉頭向國內觀眾證明:
我是國際認證的。
我是頂級咖。
不是Sir非要話當年。
而是真的存在那麼一個時代,中國演員不是隻會扮人形立牌,也有徵服好萊塢的時刻。
2000年,《臥虎藏龍》。
竹林裡的打鬥,綠湖上的輕功。
二十年後的《尚氣》,還在致敬。
章子怡這一跳。
跳出了玉嬌龍的桀驁,也跳出了西方人對東方人的想象。
當年,看不懂但大受震撼的奧斯卡評委們,將最佳外語片送給了靦腆溫和的李安,也造就了華語電影零的突破。
《臥虎藏龍》征服的不僅是專業影評人,還有普通觀眾。
直到現在,它仍是北美票房最高的華語片。
看看電影裡這幾位主演。
章子怡、楊紫瓊、張震,都是後來好萊塢最受歡迎的華人演員。
從大打大鬧,到走走過場。
中國演員們一方面渴望登上好萊塢,但又無法放開手腳,真正融入對方的規則。
畢竟,他們夠更依賴國內的陣地。
一旦兩邊的規則發生衝突,首先捨棄的,可想而知。
2005年,《藝伎回憶錄》。
背景是二戰期間,講述日本藝妓的成長故事。
放到現在,這樣的配置和陣容,簡直無法想象。
集合最有國際影響力的華語女演員:鞏俐,楊紫瓊,章子怡。
羅伯·馬歇爾執導,斯皮爾伯格監製,A級大製作,衝奧的種子選手。
最終表現也沒有讓人失望。
奧斯卡6提3中,章子怡憑此入圍了金球獎最佳女主。
然而如此一部大片。
卻因各種原因,無緣國內。
一開始的原因,好像是市場考量:劇情拖沓,節奏太慢。
再後來,是不可言說的“複雜而敏感”。
同樣是2005年,同樣是A級大製作。
李連杰的《狼犬丹尼》。
呂克·貝松編劇,摩根·弗里曼、鮑勃·霍斯金斯聯合主演,袁和平擔任動作指導。
對李連杰來說,這部電影讓他完成了最真實的自我表達:
“我已經在31部電影中飾演過拯救世人的英雄。我很喜歡這次的角色,描述一個孩子腦部受重傷,像狗一樣被訓練長大,資訊是反暴力、正面的。”
然而電影還沒引進。
只因李連杰戴上了狗的項圈,就惹來無數指控。
跪舔美國人,醜化中國人。
狗在電影裡指代的,是近乎獸性的暴力。
電影想表達的,是丹尼透過友誼和理解,實現自我救贖和心靈成長。
但在易燃易爆炸的情緒前面。
又有多少人願意談論電影本身?
2006年,李連杰拍了《霍元甲》,又重新受到追捧。
新的變化,悄然而至。
2009年,記者問章子怡:為什麼不拍好萊塢電影了?
章子怡的發言,正確而討喜:
因為角色有損中國人形象
我也不想拍打打殺殺,千篇一律的戲
亂接戲只會把自己逼進死衚衕
在那之後,章子怡和李連杰,都再沒主演過好萊塢電影。
彼時,正努力挺進好萊塢的李冰冰,迎來了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擔當女主角的好萊塢電影,《雪花秘扇》。
對。
摟著李冰冰的全智賢。
兩人同臺的這一幕,或許是中韓換班的一個先兆。
03
當闖出名堂的華人巨星們,紛紛對好萊塢敬而遠之的時候。
鄰居韓國,出了第一位進軍好萊塢影壇的明星。
2009年,李秉憲憑電影《特種部隊:眼鏡蛇的崛起》獲得好萊塢的入場券,此後透過《赤焰戰場2》《豪勇七蛟龍》站穩腳跟。
後來,成為首位受邀奧斯卡頒獎禮的韓國演員,被選為奧斯卡會員。
2012年,裴鬥娜在《雲圖》中飾演4個角色。
旁邊的周迅,只有寥寥幾個鏡頭。
《超感獵殺》裡,裴鬥娜全程飆韓文,還有一整條為她量身打造的故事線。
美國本土的韓裔演員,也拼了命地刷存在感。
吳珊卓,第一位獲得金球獎最佳女主的亞裔明星。
史蒂芬·元演《行屍走肉》,成了最受歡迎的角色。
今天我們說起華人國際巨星,跑進腦海裡的還是這些名字:
鞏俐,成龍,章子怡,甄子丹,李冰冰。
但更新的名字呢?
與停滯的中國影星相對的,是進擊的韓國人。
就說今年最新訊息吧
前有馬東錫參演《永恆族》,後有樸敘俊加入《驚奇隊長2》。
孫藝珍剛確認主演好萊塢大片《CROSS》,劉臺午就在美國拍新片《PAST LIVES》。
今年四月,尹汝貞、韓藝璃分別憑《米納裡》成首位斬獲奧斯卡、入圍金球獎的韓國演員。
還有《降世神通》,對,就是那部以中國為背景的美國動畫。
敲定的選角中,就有韓國的金大賢。
更年輕的演員,韓孝周、姜東元,也都忙著在好萊塢拍新片新劇……
因為本土市場有限。
韓國電影不得不更多把眼光投向海外。
對於韓國創作者來說,全球化敘事這個本領是刻在基因裡的。
這也是為什麼:
當Netflix進軍亞洲,明明第一個“佔領”的是日本,而韓國卻能大肆反超,今年因為《魷魚遊戲》爆紅後,成為Netflix北美市場之外,最重要的投資陣地。
韓國電影從千禧年開始,兵分兩路。
一邊是以樸贊鬱、李滄東、洪尚秀為主的獨立導演,專注輸出叫好但未必叫座的《老男孩》《燃燒》《逃亡的女人》,拿下各大電影節的重量級獎項。
一邊是以奉俊昊為首的商業片導演,將現實議題注入型別電影,打入好萊塢的主流視野。
很多人都只知道《寄生蟲》的爆發。
在此之前,奉俊昊拍的《雪國列車》和《玉子》,為打入好萊塢市場做足了預熱。
這就是韓國演員最大的籌碼。
當韓國電影一開始就瞄準國際,那麼演員受到的所有訓練,即便不是來自好萊塢,也是高度好萊塢化的。
他們能被託舉起來的背後,還站著整個飛速發展的韓國電影工業。
2015年後,韓國電影失去了亞洲最大的市場,挺進好萊塢,是野心,也是破釜沉舟。
投奔是相互的。
就在韓國進軍好萊塢的時候,好萊塢也正在開啟前所未有的懷抱。
2020年,奧斯卡評委新增評委中,接近一半來自美國以外地區,45%是女性,36%是少數族裔。
但比起急需進軍好萊塢才能有更大發展的韓國演員。
中國的演員這邊,像是在腳下挖開了噴湧的油田,正忙得挪不動地。
今年票房冠軍,《長津湖》國內票房55億。
韓國呢?
選送奧斯卡,票房大爆的《摩加迪沙》的票房換算成人民幣,僅1.46億。
正因為這樣,韓國電影需要更緊密地擁抱好萊塢。
不同於中國明星貌合神離的出場。
韓國電影和好萊塢正在發生越來越多的“靈肉相融”——好萊塢製作的外殼,韓國的IP靈魂。
已經翻拍成美版的韓片/劇就有:
《老男孩》《野蠻女友》《觸不到的戀人》。
正在排隊的還有:
《寄生蟲》《釜山行》《勝利號》。
04
今天,看到韓國藝人在好萊塢熱鬧的光景。
很難不讓人想起90年代初的華語電影。
內地,有第五代導演頻繁走進國際三大電影節。
臺灣,有侯孝賢、楊德昌支稜起文藝片半壁江山,也有李安對商業片敘事和東方文化結合的探索。
香港,更是藉著動作片的東風,輸出著風靡全球的偶像,成為亞洲流行文化的中心。
韓劇《請回答1988》裡,德善的閨蜜外號叫王祖賢和張曼玉,一群小屁孩最愛看周潤發的《英雄本色》。
1999年,《生死諜變》在韓國打敗《泰坦尼克號》,獲本土年度票房冠軍。
被譽為:改寫韓國電影史的第一部電影。
△ 當時的報紙題目
然而除去南北諜戰的設定,這電影的技法相當於港式槍戰和好萊塢大片的糅合。
當韓國人為第一部本土大片歡呼雀躍。
成龍,已經靠功夫喜劇紅遍亞洲,用《紅番區》《尖峰時刻》《我是誰》在好萊塢成為最有話語權的華人演員,楊紫瓊、李連杰、甄子丹也都開始打出國際。
這邊,韓國的國寶級演員們,這才嶄露頭角。
宋康昊憑《生死諜變》有了點名氣。
李秉憲和全度妍才剛剛拿下第一個韓國電影獎。
當演員在電影界邊緣化,也依然可以出演大量古裝劇、偶像劇,或者上綜藝、搞直播。
誰還會這麼吃力不討好 ,跑去好萊塢爭取一個角色。
又或者,冒著被扣帽子的風險,接受好萊塢哪怕是華人導演的橄欖枝呢?
不僅演員在疏遠好萊塢。
就連普通觀眾,也更難和好萊塢聊到一塊。
2020年,劉亦菲在北美首映禮上,因為一句“作為亞裔我很驕傲”,惹來豆瓣網友怒打一星。
2019年,《尚氣》官宣,男主角由美籍華人劉思慕出演,梁朝偉飾演滿大人。
劉思慕的長相辱華。
梁朝偉願意演滿大人也辱華。
另一部獨立電影,華裔導演王子逸《別告訴她》。
聖丹斯電影節“觀眾最喜愛影片”獎,爛番茄新鮮度97%,Metacritic打出89分和“必看”標籤。
北美票房超2400萬美元。
但國內票房,僅400萬人民幣。
不僅不愛看,有的還看到氣得跳腳
主角奧卡菲娜,提名金球獎最佳女主角。
然而在國內網站上,中國網友只有滿屏的外貌羞辱:嘔,滾出去。
當華人演員要演出一些好萊塢電影。
不管是怎樣的故事,首當其衝的都不是電影本身。
而是國籍,身份,言論。
本質上,跟當年指責陳沖演黃色電影、吐槽李連杰醜化國人沒有不同。
去年《寄生蟲》破紀錄,成為第一部獲最佳影片的亞洲電影。
Sir確實五味雜陳
因為上一部在奧斯卡大開殺戒的亞洲電影,是二十年前的《臥虎藏龍》。
如果再把眼光拉回一點。
上一個能成為東方流行文化代名詞的亞裔巨星,是70年代的李小龍。
如今,好萊塢依然對中國故事感興趣。
但是網飛翻拍劇版《三體》,找來了華人導演曾國祥,卻沒找來任何一個本土中國演員。
華人的面孔,不是正在離場,就是在被取代。
曾經我們覺得。
去好萊塢看看,不管是一輪遊還是能站穩腳跟,都是開眼界,長見識。
而現在,國產電影雄起,我們甚至不必在海外上映,就能斬獲全球年度票房冠軍。
於是這一代年輕演員,似乎不再需要透過國際獎項和海外票房,去證明自己的影響力。
這些,也許都是中國電影迅速發展的必然。
就像章子怡採訪時說到的後半句:
“也許有一天,我們不必一定要走向好萊塢,也可以讓外國演員到我們這兒來。”
這當然是美好的念想。
但既然文化是可以互動的,我們歡迎“有朋自遠方來”的時候,是否對於走出去的朋友,也給予同樣的關注和支援?
2018年的奧斯卡最佳短片《包寶寶》,導演石之予,90後華裔移民。
在她的鏡頭下,可愛的包子,溫和的媽媽,一派溫情脈脈的景象,卻是剖開控制型親子關係的手術刀。
這是罕見的,既不刻意迎合,也不被身份或國籍束縛的作品。
一箇中國媽媽,通感的是天下所有的控制慾。
坦白說,Sir真慶幸它是動畫片
不管怎麼拍,都不會發生選角爭議。
就像《尚氣》主演劉思慕,大家只關注到他抱怨網友說自己長得醜。
卻很少有人提到,今年6月,他在美國代表亞裔群體發聲:
作為一個亞洲人,特別是在好萊塢演藝界,好像你只有會武術才有價值,否則就會有這麼一種感覺:我們為什麼要在銀幕上看一個亞洲人?如果不是以這種特定方式來娛樂我們,他們有什麼價值?
為什麼不以一種積極接受所有體型、包容所有性別和性取向的方式,為我們自己定義男性氣質?為什麼不重視男性之間的脆弱性?為什麼不談論尊重女性、亞裔美國姐妹和所有少數群體?
1971年,李小龍在美國大火。
接受採訪時,美國主持人挑事地問:
你覺得,你是美國人,還是中國人?
李小龍回答:“我是一個人。我不是想顯擺什麼孔子名言。但是,“故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人們只是碰巧有這樣那樣的區別而已。”
也就像他自己說過的:
Be water,my friend.
放下區別,自由來去,流向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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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奇愛博士多店老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