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年間,龍王廟鎮有一個叫張四海的人以殺豬賣肉為生,人長得濃眉大眼五大三粗,自帶幾分兇惡之相,不管往哪裡一站都能嚇唬住許多人。
鎮子上的人有人暗地裡取笑他說“這張屠夫恐怕是鍾馗轉世,要是貼一張他的畫像估計都能辟邪。”
張四海聞知哈哈大笑,絲毫不以為意。而實際上這張四海人雖長得兇惡,為人卻是善良正直,除了生就一副倔強的臭脾氣還真的挑不出來什麼毛病。
但是就是因為這情形,他快到三十歲還沒有娶到一個媳婦,家裡二老也去世得早,一個人就成了孤家寡人。
倒也並非沒有人前來提親,但是張四海這人卻還認死理,一直都說“娶妻娶賢”,就算自己終生不娶,也不會娶那些貪財勢利品行不端的女人。
如此一來可是好了,再沒有人上門提親了。
張四海倒也是想得開,常與人言道:“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又逍遙快活,大不了到時候咱就找個寺廟出家當和尚去。”
別人便笑他說:“張屠夫,你這一輩子做了多少殺孽自己還不知道嗎?佛門不會收納你的。”
張四海聽罷不由搖頭一愣,轉而又想到“我既是屠夫,不殺生,又該如何養活自己?”
糾結了半天也沒有個答案,索性也不去想這些事情,照常的殺豬、賣豬肉。但是他做生意從來都是童叟無欺,一點也不會缺斤短兩。
一日張四海回家途中,走的累了便坐在一棵大樹下休息,此時是七月天,下午時分也是悶熱的厲害,坐了一會好等涼快些再走,誰知略略一坐竟然靠著樹幹睡了過去。
這邊睡得正香甜呢,卻聽到有兩人在爭吵什麼,張四海揉眼看了一下,頓時笑了。
面前是一個老道士一個和尚,兩人吐沫星子亂飛的在爭辯什麼,兩人突然聽到張四海笑了,都朝著他看過來,那老道士突然眼睛一亮,指著他說道:“臭和尚,咱們找這個人來評評理。”
那和尚看了一眼張四海,眼珠子翻翻,說道:“牛鼻子,你是不是傻了,他就是個屠夫,你和他說,能明白嗎?”
老道士哼了一聲,說道:“臭和尚,看不起誰呢?說不定人比你懂得都多。”
張四海茫然望著兩人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剛剛所說的他也完全沒有聽懂,但是看兩人一個是道士,一個是和尚,都是他尊重之人,便起身朝二人施了一禮,恭敬回答道:“二位尊長,小的就是一個殺豬賣肉的,沒有讀過幾天書,您二老可別拿我開玩笑。”
老道士一擺手,說道:“什麼殺豬賣肉的,什麼讀書唸經的,沒什麼區別,都是活生生的人。”
張四海一聽心下對這老道士頓時生了好感,那和尚卻在一旁翻翻白眼,對老道士說:“牛鼻子,你問。”
老道士想了想便問張四海道:“我來問你一個問題,說一人見老鷹抓兔子吃,便覺得那兔子可憐,於是撿了石頭將那老鷹趕走,你說這人是好人,還是壞人?”
張四海沒有想到原來是這個問題,便脫口而出道:“好人!”
老道士茫然一愣,和尚在一旁卻得意道:“你看,你看!”
張四海這時突然又想來自己來,忙又說道:“但若是那老鷹抓不到兔子吃,便會而死。從老鷹那裡講,這人是壞人。兔子活下來,若是跑到麥田裡吃麥苗,那對種莊稼的人來說,救兔子的人也是壞人。”
這時老道士和和尚兩人同時愣住,張四海不好意思地說道:“就像我是一個殺豬的,我殺生自然不好,但若是我不殺豬賣肉,自己就沒法活下去,還有很多人也吃不到豬肉了。那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老道士和和尚兩人再次愕然,張四海也不知自己哪裡說對了,哪裡說錯了,尷尬地撓撓頭道:“二位尊長,我沒讀過書,不懂得那麼多道理,只是想好好活著,與他人為善,不貪圖太多即可。”
老道士突然哈哈大笑,拍著腿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取之有度,用之有度!臭和尚,你輸了,虧你念了那麼多年的經文,拜了那麼多年的佛,這點你還沒有一個屠夫明白,死板!”
和尚臉色一變,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張四海見和尚生氣而走,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便叫了一聲“大師傅,我……”
老道士卻一拉他,說道:“不用理他,佛家家不嗔不恨,他連一句話都聽不進去,還修什麼佛法。”
說罷望了一眼張四海,然後點點頭,看得張四海渾身發毛,老道士這才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很不錯,很不錯,你這人雖是個殺豬的,卻有善根,將來必能有福報。但是你最近也會有麻煩事,我這裡有一個錦囊,當你遇到麻煩事,開啟錦囊可化解。”
說完之後,老道士遞給他一個錦囊揚長而去。留下張四海一個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半晌,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忙不迭的將錦囊收在懷裡往家趕去。
他一邊走一邊想老道士的話,心中唸叨道:“我將來會有福報?這怎麼可能,現在連個媳婦都沒有,孤零零一人,再過些年恐怕還真的要孤苦終老了。”
想著想著不覺得搖搖頭,覺得自己又是可憐,又是好笑。但他終究心胸闊達,沒有一會功夫便不再想了,日後的事情日後再想,此時多想也是無益。
此時天色越來越黑,但是卻是涼快了許多,張四海生來膽子大,也不怕走黑路,何況今晚還有一點月牙,多少有些光亮,比白日裡又涼快,走著走著便慢慢哼起來了小調。
誰知這邊剛剛哼上小調,突然之間他也聽到有人在跟著哼哼起來。
張四海當下一愣,立刻閉住呼吸朝四周望去,之間四周一片荒野,除去幾處墳頭之外和一片亂林,再沒其他人。便搖搖頭,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於是又放開腳步,哼哼著往前走去。誰知這一次剛剛哼上,剛剛那哼哼的聲音又來了,而且這次比剛剛的聲音更大。
張四海雖然膽大,但是此時也是渾身一顫,汗毛都立起來了,再次站住腳步朝四處望去,此時,那聲音又停了。張四海這次肯定是沒有聽錯,雖然剛剛那聲音不大,但是在這寂靜的夜裡聽得是真真切切,而起似乎還是個女人惡聲音。
張四海這次站住了腳步,順手抄起來殺豬刀,仗著膽子叫道:“誰?給我出來,別裝神弄鬼的,我張四海可是個殺豬的,沒什麼好怕的。”
他嘴上說不怕,心中還是有些害怕。再說此時此地此景,月黑風高,荒郊野外,一片樹林,幾處荒墳,任誰也會有幾分膽寒。
誰知就在張四海剛剛問完,就聽到一個含糊不清的聲音:“是我,是我,大哥……”
這一下嚇得張四海手裡的殺豬刀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渾身也哆嗦起來,但是終究還是膽子比旁人大,又仗著膽子問了一聲:“你是人是鬼,不管你是人是鬼,給我出來!”
說完他俯身從地上撿起來殺豬刀,尋著那聲音託著沉腿往前走了幾步,在月光照耀之下才發現竟然是一處新墳,不由得再次哆嗦了一下。
就這時,那聲音再次發出:“大哥,你別害怕,我是人,就是被埋在這裡了,你若是個好人就將我救出來,你要真的怕,就一刀扎進來,給我一個痛快,總比讓我在這裡活活悶死要好。”
張四海一聽是竟然是個女人的聲音,又這麼說,便忙不及地用手裡的殺豬刀連刨帶挖,不大一會便看到一副薄棺材,這時那女人的聲音更清晰了,他不及多想,用殺豬刀將棺材敲開,這邊剛一撬開,一個長髮女人從棺材中豁然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喘了幾口。
張四海心裡雖然有些準備,但是還猝不及防地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直緩了半晌這才緩過神來,定睛一看,果然是個活人,便問她道:“這是怎麼回事?”
這女人聽到他問話,當時便哭了起來,哭了好一陣之後也沒有來得及說話,張四海左右望望見此時夜色更深,便對這女子道:“這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若是沒地方去,先到我家中休息一晚,吃些東西再說。”
說罷扶起這女子,挑了自己的擔子往家走去,路上這女子嗚嗚咽咽地把事情說了個清楚。
這女子名叫徐翠蓮,家住大名府城西十里的徐家村,家境貧寒,二老年邁,為了供弟弟讀書進京趕考,三個月之前徐翠蓮應了一門親事,男方姓李,在大名府中是一戶有錢的人家,還在城南開了一處風月之地叫“溫玉閣”。
兩個月前徐翠蓮嫁到李家,本以為會過上好日子,誰曾想到這李家的公子,自己夫君李世傑卻是個遊手好閒又小雞肚腸的人,終日只會招惹事端。這還罷了,最可氣的是李世傑還有三房夫人,終日也如李世傑那樣。
徐翠蓮嫁過去就成了丫鬟婆子一樣使用,只是這樣她倒還是沒什麼。當初嫁給李世傑就是為了給自己弟弟籌借進京趕考的路費,可誰曾想到,在一日徐翠蓮撞見了李世傑的二夫人柳氏和賬房先生的好事,兩人就哄她不要說出去。
徐翠蓮也就沒敢說,但是柳氏和賬房先生怕她亂說,就惡人先告狀,說她與衙門口的一個捕快有姦情,李世傑知道之後立時大怒,便找來她當場審問,又拉著她到孃家興師問罪。
徐翠蓮爹孃聽聞之後一氣之下就上吊尋了短見,這一下徐翠蓮成了一個水性楊花,又害死雙親的不孝女。當下一生氣在家中也上吊尋了短見,李世傑怕官府追查,又怕家醜外揚,便連夜令人將她拖到這荒郊野外一片埋了。
可未曾想徐翠蓮只是一時窒息,並沒有真的死去,等到醒來時發現自己在棺木之中,自己一個弱小女子推又推不開,只能在棺材裡叫,若是今晚沒有張四海路過,哪怕是再晚一會,徐翠蓮就生生被憋死在棺材裡了。
張四海聽完之後氣得咬牙切齒,而徐翠蓮說完之後趴在地上就磕了幾個響頭,謝張四海這救命之恩。
張四海連忙將她扶起來,到了家中之後親手做了些飯菜,兩人吃完後,張四海問她今後如何打算?
如此一問,徐翠蓮又是眼淚連連,爹孃已經去世,弟弟進京已經有將近一個月,路途遙遠,山高水長,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意外,此時是有家不能回,又無顏見村中父老,當真不知如何是好?
張四海想了想道:“我這裡就是寒酸了一些,你若是不嫌棄的話,就先住下來,等過些日子再做打算。”
徐翠蓮再次跪拜,張四海連忙將她扶起來,一邊跑去裡屋收拾了一下,自己拿了一床被子跑到屋外睡去了。
如此過了數日,張四海夜夜睡在院外,白日裡外出賣肉,晚上回來時徐翠蓮做好飯菜,兩人過得倒是像是兩口子,但張四海終究是受禮,絲毫沒有任何不規矩的舉動,有時便連正眼望一眼都不敢。
這一晚張四海又抱了被子往外走,徐翠蓮卻叫住她,張四海問她何事,徐翠蓮咬著嘴唇半天才咬了牙開口道:“恩公,我在這已經有許多時日,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還害的你終日忙碌,夜夜都睡在地上,如今夜裡露水重,你萬一生個病,我就罪過大了。我這幾日思來想去,還是還是去往別處吧。”
張四海一愣,忙問道:“你去往何處?”
徐翠蓮眼淚再次落下來,說道:“我不管去哪裡,也不想如此拖累恩公,現在我又非清白之身,會給恩公招來口舌是非,我……”
張四海見狀不由得心中一熱,說道:“什麼口舌是非,管它做什麼?你我二人清清白白,管它做什麼?我這人生的心直口快,是個粗人,若不是我人窮又醜,還真的想娶你為妻,但是又怕你跟了我後,過得可憐,也是罪過。”
他本就是個粗人,詞不達意,說得一時結結巴巴。那徐翠蓮卻是咬著嘴唇說道:“恩公,是否嫌棄我不是清白之身?”
張四海一擺手,說道:“我是嫌棄我自己。”
兩人對視一眼,又不知如何說了,一個是女子害羞,一個是粗人話寡,雖然相互都有好意,但終究不知道如何表達。
這時候張四海突然一拍腦袋,說道:“對了,我救你那一晚遇見一個老道給了我一個錦囊,說我遇到麻煩事可開啟看看。”
說著便找出那副錦囊來,開啟來一看,上面寫著八個字:“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張四海茫然撓頭不知何解,那徐翠蓮沉思了一下卻道:“就是做好當下的事,來日的事先不去理會。”
張四海想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對徐翠蓮說道:“也罷,你若是不嫌棄我,我們便成親,日後的事日後再說,你看如何?”
徐翠蓮頓時羞紅了臉,咬著衣角道:“恩公不嫌棄我才是。”
十日後,兩人按禮數成了親,徐翠蓮孃家已經沒人,只宴請了張四海的一些親朋好友,故而辦得也是比較簡單。
這邊剛剛拜完天地,突然間門外一陣鳴鑼之聲,張四海和徐翠蓮也不知發生何事,便與一眾鄉親出門觀看。
到了門口一看,竟然來了一大隊的人馬,當先一人騎著高頭大馬,張四海認得,正是大名府大名鼎鼎的馬三保,連忙跑去見禮。
誰知馬三保立時翻身下馬,和張四海以禮相見,隨後往後一指,說道:“我來給你們引薦一人。”
張四海和徐翠蓮都是一愣,隨著他手指望去,見一頂轎子緩緩落下,轎簾子一開從中走出一人來。
徐翠蓮望了一眼,揉了揉眼睛,突然淚流滿面,叫了一聲:“弟弟!”
那轎子中出來的人也顧不得身上的錦袍玉衣,三五步跨到徐翠蓮跟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叫道:“姐姐!你受苦了!”
兩人抱頭痛哭。
馬三保在一旁對張四海說道:“看見沒,這是我應天府新任的府尹大人徐青山徐大人,也是你的小舅子。”
張四海在一旁呆呆不語,馬三保拍了拍他肩膀道:“放心,那李世傑前些日子犯了案子,失手殺了人,此時已經押在牢獄中。惡人終究有惡報,只是時候尚未到。”
正說話間,徐翠蓮已經拉著徐青山走到張四海跟前,說道:“此人就是你姐夫,你姐姐一條命能活到今天,全靠著他了。”
徐青山聞聽之下,當即跪倒就拜。
此時,人群外傳來一聲叫好之聲,眾人尋聲望去,卻見是一個老道士,那老道士唱了一個諾,到了張四海跟前哈哈大笑道:“張大官人,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今日你大喜,我來討一碗喜酒喝,可否?”
寫在最後:本文只是講一個普普通通的百姓小故事,張四海本就是一個屠夫,不懂得許多道理,但是卻心善正直,也有自己取捨標準,如“娶妻娶賢”。徐翠蓮也是個善良人,懂得知恩圖報,而且看人看心,而不取外貌。嫁給李世傑是出於無奈,而慘遭生死之後,更懂得看人看內在。文中二老因生氣而尋短見,乃是世間的悲哀。世間總有不平事,奈何?
文中一道一僧的辯論只是在說一個道理,懂得再多,不如好好去做,也告訴我們不要處於一種矛盾的心態,修行在於修心,最好的一句話是“取之有度,用之有度”,莫貪得無厭。
不知您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