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959年7月上旬,應湖北人民出版社的請求,傅抱石赴湖南長沙、韶山寫生。正是創作興致濃郁的時候,傅抱石接到一封江蘇省國畫院的電報:
“抱石同志,中央來電,請你火速進京“
傅抱石接到電報後,立刻返回家中,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是周總理和陳毅聯名請他出山作畫,鑑於事情非同小可,傅抱石也不及任何準備,立刻趕赴北京,抵達北京前門東方飯店後,才得知了自己的具體任務。
和關山月一起,為人民大會堂畫一幅畫。
“江山如此多嬌”
1956年,中國提前完成了第一個五年計劃,整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的生活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人們開始醞釀,在北京建造一座規模宏大的萬人禮堂,除此以外,還決定要修建歷史、軍事、農業、藝術展覽館、民族文化宮等等建築,並要求在1959年十週年國慶前完成建設。
尤其是最重要的萬人大禮堂,幾乎可以說是凝聚了當時全國建築行業無數人的心血。
從1958年10月26日開始,前後耗時280天,完成了萬人大禮堂的主體工程建造,為了完成這項工程,施工現場人最多時有將近1.5萬人左右。
1959年9月3日,趕在國慶前夕,人民大會堂正式竣工。
為體現中國特色,人民大會堂作為規模宏大的建築,廣泛邀請了全國各地的畫家來根據建築風格進行作畫。
在原本的計劃中,傅抱石和關山月需要各自創作一幅國畫。
當時迎賓廳一面巨大的牆上,原是考慮佈置巨型浮雕的,可由於時間上來不及,因此這一方案作廢,傅抱石與關山月臨時接到任務,需要創作一幅大型的國畫,掛在這面牆上。
由於人民大會堂從北門拾階而上,前往宴會廳時必經迎賓廳,位置上極為重要,因此這幅國畫不僅僅只是簡單的裝飾作用。
事關重大,這幅巨型國畫,從一開始選題就十分引人注目,當時就有人提議,有關這幅巨型的山水畫選題完全不必捨近求遠,就從毛主席的詩詞裡面選即可,郭沫若與吳晗建議:
“以毛澤東作的“沁園春”(詠雪)的詞意為題材,主題是“江山如此多嬌”。”
這一建議也得到了周總理的首肯,還專門下達指示:
“要在雄偉莊嚴的人民大會堂北門二樓大廳正面牆上,懸掛巨幅國畫。畫面以表現祖國錦繡河山的雄偉氣魄為內容,已敦請傅抱石和關山月兩位老畫家承擔了繪製這幅巨畫的任務。”
傅抱石、關山月都是國畫藝術界的大師,早在40年代時便已經成名,一幅國畫作品,需要兩位大師的配合,這本身就已經是難能可貴。
接受任務以後,傅抱石和關山月潛心研究,畫出了樣稿。按照周總理的指示,畫作中一定要表現出偉大祖國的風貌:近景是江南青綠山川、蒼松翠石;遠景是白雪皚皚的北國風光。
關山月的女兒關怡女士後來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曾提到:
“兩位先生接受巨幅國畫的創作任務之後,心理壓力很大。因為人民大會堂是國家領導人經常接見外賓和國際友人的所在地,如果畫得不好,將有失國家的聲譽與尊嚴。”
幾天以後,陳毅一行人前往東方飯店,觀看兩人繪畫進度,兩人把樣稿拿出來供大夥點評。
面對陳毅元帥,傅抱石、關山月說出了自己的顧慮,他們兩人一致認為:“題材實在太大,不好把握。”
對於毛主席的詩詞,陳毅是有很深的體會的,陳毅看了草圖後,也知道兩位大師的不容易,不過卻也給出了關鍵性的建議。
“繪畫跟作詩一樣,首先便是要立意。”陳毅娓娓道來:“江山如此多嬌,畫面上必須要突出一個嬌字。”
“既要概括祖國山河的東西南北,又要體現四季變化的春夏秋冬。只有在‘多’的氣勢中,才能體現出‘嬌’來。”
傅抱石求援:請總理特批一些好酒
傅抱石、關山月的繪畫功力,自然是不用多說,不過相比於關山月,傅抱石作畫少不了一物加持。
那就是酒。
自古以來,文人墨客莫不愛酒,在藝術的創作道路上,傅抱石也和這些前輩類似,好酒到幾乎是離不開的地步。
據說為了解決傅抱石買酒困難的問題,他在南京的一個學生,特別向江蘇省人民政府打了報告,以便於解決老師買酒困難的問題,當時副省長管文蔚在報告上做了特別批示,要求商業部門必須保證每天供應傅抱石半斤酒。
傅抱石的女兒傅藝璇就曾如此評價父親:一睜開眼就要喝酒。
“我曾多次見到父親將高粱酒瓶藏在中式長衫的寬大袖筒裡,悄悄地帶到樓上畫室。當然,我們之間那‘不要告訴媽媽’的小小默契,我是頗心領神會的。直到父親晚年,母親在多年‘抗爭’不果之後,終於全面敗下陣來。雖然仍是憂心忡忡,卻也會捧著一杯酒爬上二樓送到父親手上。”
傅抱石愛酒幾乎是文藝界人所共知的事兒,也幾乎是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可傅抱石飲酒,卻與那些酒後亂撒酒瘋的人不同,傅抱石飲酒,是為了追尋飲酒之後那種不受外界束縛,縱筆揮灑的靈感。
傅抱石有一枚印十分出名,叫“往往醉後”。
據說只有在最得意的作品上,傅抱石才會在畫面的一角重重的印上。
每畫必飲酒,成為傅抱石人生的真實寫照。
可應邀到北京創作《江山如此多嬌》時,正值困難時期,尤其是離開家以後,無人照顧傅抱石這樣一個小愛好,這對於一個喜好飲酒的人來說,還是有些過於難熬。
眼看創作的限期越來越近,苦於無酒就沒有靈感的傅抱石,只好向周總理寫了一封“求援信”。
“請總理特批一些好酒”
周總理接到傅抱石的請求後,也是感覺到有些好笑,不過出於尊重,周總理立刻命人找了一些上好的茅臺送了過去。傅抱石得到酒後,立刻靈感勃發。
不過據說周總理提供的酒,是專為傅抱石、關山月兩位大師準備的,只是關山月素來少喝酒,傅抱石把自己的酒喝完以後,就開始“侵佔”關山月的份額,每次傅抱石要酒喝,關老就調侃:
“我的酒呢?”
《江山如此多嬌》完成後,服務員在東方飯店傅抱石房間床底下,掃出40多個空酒瓶。
傅抱石向周總理寫信索酒,也成為了書畫界趣事。
“太陽畫得比籃球還大”
周總理的工作雖然十分忙碌,可也在百忙之中,專門抽出時間來去看過兩次,並兩次提出指導性意見。
草圖通過後,傅抱石、關山月立即投入到緊張的繪畫過程中,這幅巨型國畫,初稿長7米,寬5.5米。當畫作快完成的時候,周總理卻發現,相對於牆而言,畫還是有些太小了,於是兩人又臨時加尺寸,改成長9米、寬6.5米。
第二次,兩位大師邀請周總理去看畫,周總理邀請了文藝界不少的名人一起去點評畫作,現場有不少人指出:
“太陽畫得有些小了。”
原來按照之前畫作的尺寸,構圖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可第二次改的時候,原圖尺寸比原來要大不少,這樣一來,原來太陽的大小,比例上就有些失調。
“如果這幅畫懸掛起來,這個紅太陽肯定顯示不出她的雄偉,其象徵意義也就顯示不出來了!”
周總理點點頭,說了一句話。傅抱石、關山月記住了周總理的話,回去以後,重新找了榮寶齋的巨幅宣紙,利用僅剩的時間,將畫重新畫了一次,並將原有的太陽尺寸改大,畫的比籃球還要大。不僅如此,還用硃砂來畫太陽的顏色,等到周總理第二次看到的時候,巨畫上的太陽比例就已經恢復正常。
“好嘛,這才表現其偉大的氣魄嘛!”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指出,畫上的太陽還是太大了,對此周總理表示了不同的看法:
“我看不能再大了,再大就成了太陽如此多嬌了。”
說起來,兩位國畫大師,在同一張畫上作畫,本身就存在很多問題。
傅抱石是屬於金陵畫派,而關山月則是屬於嶺南畫派,臨畫之前,郭沫若先生就曾告訴他們:
“一定要保持各自的風格,但又一定要使畫面求得和諧統一。”
難能可貴的是,在自古以來文人相輕的傳統習慣下,傅抱石和關山月在創作時卻能做到相互尊重,彼此的繪畫風格雖然不同,卻在同一張畫上有所體現,還能如此的統一地表現出來,是十分難得的。
關山月的女兒關怡回憶稱:
“父親負責畫前景的松樹和遠景的長城雪山,而流水瀑布則由傅先生來畫。”
這幅巨型國畫完成以後,照例要題款,兩位畫家都邀請周總理在畫上題字,周總理卻表示了婉拒。
“我不能題字,此畫是以毛主席詩詞意境創作的,應該請毛主席題字。這樣吧,我去請主席題字,拿來後你們儘快裝裱上牆。”
毛主席的字,原本就氣勢恢宏,兩位畫家都很激動。不過當時毛主席並不在北京,而是在外地考察,因此毛主席並沒有直接在畫上題字,而是寫下四幅“江山如此多嬌”的書法送回北京,並且還謙虛的說:“僅供選擇。”
另外,毛主席寫書法時有個習慣,那就是在寫的比較好的字下面畫圓圈,這四幅字送到北京以後,工作人員從這些字中,挑選出畫圓圈最多的字,拼合在一起,放大以後放在這幅巨型國畫上。
值得一提的是,這四幅字中,還有一幅字專門贈給了關山月大師,1977年關山月大師將這幅字無償捐贈給了中共中央辦公廳,而自己家裡懸掛的則是辦公廳贈送的複製品。
《江山如此多嬌》掛在人民大會堂以後,供往來賓客觀賞,成為人民大會堂乃至國家的代表,也成為了兩位畫家的代表作品。
雖然對於一個畫家而言,如此多的要求、如此緊張的時間下,很難創作出佳作,但最終傅抱石和關山月兩位大師,完成了這份曠世佳作,成為一代人的永恆記憶。
不過,對於這幅巨型國畫,由於當初原本就是為了取代浮雕而臨時改變的,因此畫作完成以後,也是經過倉促裝裱掛上去的,雖然用料用墨均屬上乘,但不可避免的還是會受到歲月的侵蝕。
三十多年以後,畫作紙張逐漸變得發黃、陳舊,更為關鍵的是因為漏雨,畫面出現了局部損傷,因為人民大會堂空曠造成的空氣流動,原作開始出現裂紋。
為保護國寶,人民大會堂決定,臨摹一幅和原作一模一樣的複製品掛在那裡,榮寶齋接手這項任務後,請了北京著名的山水畫大師何海霞和白雪石,繪畫完成以後,經中央領導批准,掛在原處用來代替原作。
關山月大師還曾親臨人民大會堂觀看複製品,對複製品的效果,也十分的讚賞。
不過遺憾的是,傅抱石再也不能親臨現場觀看畫作,1965年9月29日,大師在家中去世,享年61歲。
傅抱石與酒
傅抱石去世時,正值藝術創作的巔峰年齡,甚至有人認為,齊白石等老一輩兒的畫家,在他這個年紀時,還沒達到他藝術上的成就。
有人認為,傅抱石嗜酒使得他身體大受影響,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
傅抱石一生繪畫藝術創作中,唯一離不開的就是酒,創作《江山如此多嬌》時,就有寫信向周總理索要酒的趣聞。就連在家中陪客時,也離不開酒,經常是給客人倒一杯茶,然後給自己倒上一杯酒。
喝酒成了傅抱石人生中的“大事”,即便是家裡人苦勸也不聽,沒辦法只好任由他。
傅抱石的女兒傅益璇回憶稱:
記得我10歲那年,在一個大雪之夜,家裡有客來而酒卻不夠了,母親正發愁,我就自告奮勇要去買。誰知雪深路滑,寸步難行,我不斷跌倒又爬起來,但雙手緊抱著的“金獎白蘭地”卻沒打爛。母親見我渾身是血,嘆了一口氣說:“快拿給爸爸吧!”
傅抱石的家裡藏有各種好酒,綠豆燒、汾酒、茅臺、五糧液。雖然他熱衷於飲酒,卻從不失態,只是為了追尋創作時候的那一點靈感。
不過多喝酒確實是有損健康,傅抱石人到中年,各種疾病就已經悄悄地找上門,什麼高血壓、高血脂、血管硬化。傅抱石也知道自己這嗜酒的癖好,是沒有任何好處的,為此他曾自嘲:
“二十年來,此病漸深,每當忙亂、興奮、緊張……非此不可。特別執筆在手,左手握杯,右手才能落紙。”
即便傅抱石能夠意識到,自己嗜酒是一種“病”,可每當創作時,還是剋制不住“酒蟲”爬上的衝動。
傅抱石從來也沒有打算真正戒酒。
傅益璇有時候也投其所好,給父親買一些酒、1964年傅益璇去蘇北漣水縣,聽說有個工作隊長是泗洪縣“雙溝大麴”酒廠的廠長,幾經努力終於託人買到兩瓶頂級的好酒,過年回家時,像寶貝一樣揣在懷裡,在長途汽車上顛簸了六個小時才拿回家去。
傅益璇清楚地記得,父親接過酒後十分高興:“我璇子也會幫我買酒了……”
不過遺憾的是,傅抱石第二年就去世了,傅益璇很慚愧,為什麼當初沒有給父親多買一些呢?
人飲酒大多都是有一個極限的,可萬萬沒想到,在傅抱石身上,這個極限來的是那麼突然。
1965年9月,上海虹橋機場落成,傅抱石畫了一幅畫慶賀,為此機場專門派來一家飛機把他接到了上海參加典禮。
傅抱石好飲酒的習慣,早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東道主也毫不吝嗇,準備了很多的好酒,傅抱石十分高興,連續幾天的飲宴,喝下去的酒遠遠要超過平常的幾倍還多。
上飛機回南京時,傅抱石的酒興依然十分濃郁,他的精神十分亢奮,肉體卻很疲憊,回到家吃過午飯後,傅抱石就躺在床上準備午睡,臨睡之前,傅抱石告訴妻子,一定要把他叫醒,因為下午還要去省人大會議開會。
結果妻子和客人說話耽誤了一些時間,等到去叫時,只見傅抱石已經呼吸急促、臉色發紫,進入昏迷狀態,還沒等得及醫生趕到,傅抱石就平靜地走了。
由於去世十分突然,傅抱石臨終都沒能留下話來。
傅益璇後來曾說:
我深知是酒害了父親,令父親過早地去世。但我並不記恨父親的酒,父親喜歡喝酒,自有他的道理。也許他在微醺之中,能感受到心靈的翅膀無比地自由,可以衝破那些壓抑在心裡的晦暗和苦悶,釋放出一切。
傅抱石過早的去世,也讓中國的書畫界少了一位大師,相信傅抱石如果還在的話,必然還會有很多更經典的作品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