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緒年間,京師有一位年輕的婦人冷氏到親戚家賀節,下午用餐敘罷,告辭返回家中。冷氏家在城內廣安門附近,距離親戚家有七八里遠,冷氏孤身上路,沿著大道緩緩前行。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灑在路上,沿途人家稀少,冷氏奮步急趨。大約行了一二里地,冷氏走到一條岔路邊,準備要轉彎時,忽然聽到背後有呼喊的聲音。
冷氏聽到呼喊聲,連忙回頭一看,是兩個穿著緊身窄袖之衣的中年婦女。兩個婦女朝冷氏呼喊,並不斷向她招手示意,似乎有急事需要幫忙。
冷氏正躊躇間,兩個中年婦女就矯健地走到她的跟前,問她忙著趕路去何處。冷氏見兩個婦人不像壞人,且自己也想有個伴一同回去,便回答說要去廣安門。
兩個中年婦女聽罷,笑著對冷氏說,她們也要進城,正愁天黑無伴,路途又遠,實在是寂寞膽怯,不如三人結伴而行,也好相互之間有個照應。
冷氏看著落日餘暉,看著遠處路邊叢林中時不時飛起的鳥兒,心中生出一絲寒意。方才冷氏還在後悔不該在親戚家閒聊太久,耽誤了上路的時間,如今有這兩個婦人作伴,也心中無懼了。
冷氏忙問起二位婦人住處,二人答曰家住廣安門內,今夜必須要入城。冷氏說她也要到廣安門,正好可以上路。三人歡喜上路,閒聊著趕路。
三人大約走了兩裡多路,來到一處僻靜之地,道路兩邊雜草叢生,路上沒有一個行人。原本是三人並肩前行,不知何時兩個婦人落在了後面。冷氏回頭看時,兩個婦人正蹲在地上揉腿。
兩個婦人衝冷氏笑了笑,讓冷氏趕路不要管她們,她們稍後就會趕上。冷氏繼續往前趕路,突然後面的兩個婦人飛起兩腳,將冷氏踢翻在地。冷氏不防兩個婦人對她下手,當場倒在地上。
冷氏驚訝不已,正要呼喚救命,兩個婦人齊上前將冷氏按倒在地,迅速攫取了她身上的釵、環、手鐲等首飾,隨後又剝光了冷氏的衣服。冷氏雙拳難敵四手,只能任其擺佈。
兩個婦人得逞,飛步逃走。冷氏裸蹲在道旁,又羞又恨,深感奇恥大辱,無臉見人。環顧四處無人,冷氏只能長吁短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冷氏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進退兩難。
片刻之後,有一個屠戶揹著肉架路過,瞥見冷氏狼狽之狀,屠戶忙上前詢問,冷氏哭著將情況一一告知了他。屠戶說他叫趙大明,乃城中殺豬賣肉的屠戶,冷氏光天化日所劫,惡人簡直太可惡了。
趙屠戶問冷氏,兩個惡婦人是從哪個方向逃走的,逃去多久了?冷氏一邊蜷縮在路邊的一個旮旯裡,一邊用手指著婦人逃去的方向,說兩個惡婦人逃去沒有多遠。
趙屠戶覺得青天白日,竟有惡人如此不法,頓時血氣上湧,他安慰了冷氏一番,遂將肉架卸到地上擋住冷氏的身體,自己持著屠刀朝兩個惡婦人逃去的地方追去。
趙屠戶持刀追趕時,對面馳來一個騎馬的少年,少年猛然勒住馬頭,叱問趙屠戶為何持刀狂奔。趙屠戶將實話告知了少年,少年聞言亦勃然大怒。
他對趙屠戶說:“我是京師同文館的學生李符,你把刀借給我,我騎著馬,比你跑得快,我來除掉那兩個女盜。”
趙屠戶聽李符如此仗義,連忙將手中的屠刀遞給他,李符調轉馬頭,揮鞭打馬疾馳而去,趙屠戶跑在後面跟隨。
李符追了一程,遙見兩個婦人就在前頭,且漸走漸緩,遂大聲叱道:“惡婦休走!速速把衣服首飾還來!”
兩個婦人見李符追來,心中吃了一驚,一個婦人轉身對李符說:“他人的東西關你什麼事?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幹什麼,還不快點離開,否則就別怪我們無情了!”
李符下馬持刀罵道:“好狠毒的婦人!你們還有沒有心肝?光天化日之下,連女子的衣褲都剝得精光帶走,你們叫人家如何做人?你們這種行為與殺人有什麼不同?”
李符是同文館的學生,身強力壯有些武藝,他一邊說一邊持刀上前,欲逼迫兩個婦人交出贓物。李符手中的屠刀寒光閃爍,李符料想女子都懼怕刀槍棍棒,這兩個婦人也不例外。
李符持刀向前,其中一婦人憤怒起來,對李符吼道:“黃口小子,竟敢拿刀逼迫老孃!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既然你前來送死,我就送你回老家!”話音未落,就從袖中抽出一支手槍,朝李符開了一槍。
李符原本精通槍械,今日出門會友卻不曾帶槍在身,也不提防這兩個婦人竟然槍。李符猝不及防,槍響後應聲倒下。兩個婦人見一槍打倒了李符,遂撿了一條小路逃跑。
十來分鐘後,趙屠戶跑了上來,遠遠看見兩個婦人從小道遠遁,再看道上,馬立在一邊,李符倒在路上捂著胸口掙扎,鮮血已經溼透了衣服。李符還未死去,趙屠戶將他扶起,李符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了趙屠戶。
趙屠戶得知兩個婦人有槍,不敢再追趕兩個婦人,他將屠刀收起,將李符抱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隨後騎著李符的馬跑去報告地保,並請來郎中救治李符。趙屠戶臨走時,讓李符堅持片刻,等他找人來救。
趙屠戶騎馬飛奔而去,很快將冷氏被劫、李符受傷的情況告知了地保陳林渠。陳林渠平日裡與趙屠戶關係不睦,因陳林渠有意霸佔趙屠戶家的土地,多次使人從中作梗,卻一直沒得逞。
陳林渠雖不情願搭理趙屠戶,卻因為趙屠戶所報之事是人命大案,不得不趕緊跟著趙屠戶去現場查驗,並僱車帶上了郎中和幾個擔架手。趙屠戶和陳林渠一行人趕回現場時,李符已經重傷身亡了。
再騎馬趕去找冷氏,冷氏也因蒙受羞辱,掏出趙屠戶肉架上的剝皮小刀自殺了。剝皮小刀丟在腳邊,刀身上沾滿了鮮血,冷氏歪倒在一邊,已然沒有了氣息。
陳林渠見李符重傷身亡,又見冷氏自殺,且全身沒有半縷。當即變了臉色對趙屠戶吼道:“大膽趙屠,定然是你擔著肉架回家,路上遇到冷氏,見到冷氏貌美逼奸於她。冷氏不從被你殺死,少年李符路過撞見你行兇,又被你所殺。這一切都是你在作惡!”
趙屠戶大呼冤枉,他所做的一切對得起天地良心,所有罪惡都是兩個惡婦人做的,與他沒有半點關係。陳林渠哪裡肯聽?當即讓手下將趙屠戶綁了,送去縣衙報官。
縣令陸成祥接到報案,帶著衙役仵作趕往現場勘驗,檢驗後確定冷氏是被剝皮小刀殺死,李符是被手槍打中胸口而亡。案發現場沒有槍支,趙屠戶所言頗為離奇,此事很是蹊蹺,一時難以定案。
陸縣令對趙屠戶的辯白半信半疑,地保陳林渠趁機進言,趙屠戶家中有手槍一支,他曾在趙家窗臺上見到彈丸兩顆。
若家中沒有手槍,何來彈丸在窗臺上?定然是趙屠戶威逼不成殺了冷氏,又見李符路過撞見,不得不開槍殺死了李符。
趙屠戶殺死李符後,將手槍藏匿或者丟棄,為了逃避罪責,騎著李符的馬去報案。趙屠戶顯然是在賊喊抓賊,杜撰了兩個婦人半路劫財,又行兇殺人的假話。
試想一下,兩個婦人如何能開槍殺人?裹著小腳又如何能快速逃走,她們跑得過騎馬的李符和身強力壯的趙屠戶嗎?
陸縣令覺得言之有理,讓衙役去趙家搜查,果然從趙家的窗洞裡找到了兩顆手槍彈丸。兩顆手槍彈丸又與李符所中槍彈一致,趙屠戶忙辯解說這兩顆彈丸,是去年在廣安門附近的雜貨鋪附近撿到的,他的家中根本就沒有手槍。
趙屠戶堅稱家中沒有手槍,子彈是撿來的,陸縣令沒有辦法相信他。如今冷氏已死,李符傷重身亡,兩個作惡的婦人,趙屠戶又沒有見過長什麼樣,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們的身影。趙屠戶無法自圓其說,真是百口莫辯。
此時冷氏的家人、李符的家人都到衙門告狀,向衙門施壓嚴懲趙屠戶。陸縣令逼問趙屠戶手槍藏在了何處,趙屠戶說根本沒有手槍,陸縣令認為趙屠戶是在狡辯,將他嚴刑拷打,各種酷刑輪番上陣。
一連嚴審三次,趙屠戶被打得死去活來,遍體鱗傷。最後不得不胡亂指認了藏槍的地點,陸縣令派人去搜查,還是沒有找到。陸縣令將趙屠戶判為斬首,到秋後問斬。趙屠戶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得自認倒黴。
趙屠戶被下了大獄,家人為了救他出獄,將家中田地變賣。地保陳林渠趁機敲詐勒索,用最低的價錢買下了趙屠戶家的田地。趙屠戶在獄中整日痛哭,埋怨蒼天無眼,竟然讓好人得到如此下場。
鄰居們素知趙屠戶為人,相信他不是殺人兇手,但縣令已經定了死罪,刑部又複核了罪行,再心有不甘,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兩個月後,河北昌黎縣境內抓獲一夥強盜,其中有張氏、馬氏兩個中年女盜。昌黎縣令嚴審此案,張氏、馬氏說出了她們的身份。
二人是這夥強盜當家的妻妾,當家的被殺後,二人當起了女盜首,帶領這夥強盜在河北、京師附近作案 。
兩個月前的一天傍晚,二人去廣安門附近雜貨鋪買槍支彈藥,廣安門的雜貨鋪有走私的槍支彈藥賣,她們會時常去那裡購買。
當二人走在路上時,遇到了一個孤身回家的年輕婦人,於是二人將冷氏劫掠一空,連衣服褲子都被劫走了,隨後她們又開槍打死了一個追上來的少年。
昌黎縣令聽罷,當即將兩個婦人的供詞遞交到刑部,刑部查驗後將趙屠戶一案發回重審,讓趙屠戶與兩個女盜對口供。雙方的口供出奇地一致,證實趙屠戶並沒有殺人。女盜還交出了殺人的那支手槍,人證物證俱在,趙屠戶是清白的。
案子真相大白,兩個婦人作惡多端,她們在去廣安門的路上臨時起義劫掠了冷氏,導致冷氏、李符先後身亡,還差點害死了趙屠戶。兩個婦人罪行惡劣,驗明正身與其他強盜一起被判處斬立決。
趙屠戶無罪釋放,陸縣令辦案不嚴被查辦,陳林渠被撤去地保一職,杖責四十大板,所霸佔趙家的田產歸還給原主,並對趙屠戶進行賠償。李符為救人遇害,被同文館上報朝廷進行褒獎。
這樁離奇的案子,先後導致四個人身亡,趙屠戶好心幫人,差點成了替罪羊。若不是兩個女盜被捕說出真相,趙屠戶難逃一死。
可惜的是冷氏不該自殺身亡,她的這一死差點害死了趙屠戶,也讓李符死亡的真相被遮蔽,她的這種做法害人害己,是最不明智的。
自此,這樁離奇的光緒朝舊案,到此畫下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