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即使他是農民工,他也有精神上的追求,來讓他的內心更加強大,這是毫無疑義的。
文 | 河 西
穀雨實驗室的文章《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在朋友圈刷屏了,也引起了一些爭議,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到底是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可以說,這一事件既正常,又不正常。
正常,是說中國人有14億,有個農民工喜歡並思考和研究海德格爾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不僅農民工可能會喜歡海德格爾,跳廣場舞的大媽也可能在思考超現實主義和家裡一條魚的關係,收廢品的大叔也可能像“流浪大師”沈巍一樣出口成章與你探討《左傳》和《尚書》。
“流浪大師”沈巍
說不正常。有網友講得很好,《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篇文章的走紅,恰恰說明了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是件不正常的事。正常就不必大驚小怪,更不會刷屏,你說是不是?
這篇文章獲得的傳播效果,其實和當年“腦癱詩人”餘秀華的走紅,以及抖音上眾多靠反差走紅的網紅的邏輯是一樣的。
一個腦癱的農民居然能寫詩?一個其貌不揚、鬍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一開口卻驚豔四座,一個外賣快遞員卻能彈一手好鋼琴,這就是對比,這就是反差,會讓你驚訝,會讓你忍不住點選去看,並感慨一番:我連個快遞員都不如!或者:快遞員都可以彈鋼琴,我為什麼不可以追求我的夢想?
外賣快遞員彈鋼琴
就農民工陳直的問題來說,這次他刺痛的,是知識分子的神經。海德格爾的哲學素以晦澀難懂著稱,他的那本厚如磚頭的《存在與時間》到底在講什麼?大學教授都沒幾個能深入淺出地講得清楚。現在冒出一個農民工小夥子翻譯了《海德格爾導論》,那麼你該怎麼評判他?
我舉一例,現在爛大街的“向死而生”一詞,正出自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而這個詞的本義,是人的存在就是向死的過程,也就是波伏瓦所說的“人都是要死的”,一點都沒有很多將這個詞掛在嘴上的人所以為的面對死亡的勇氣的意思。又有多少人知道“向死而生”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此外,海德格爾之後存在主義最重要的大師就是薩特,他的那本《存在與虛無》是同樣厚如磚頭並以晦澀難懂著稱的存在主義聖經。
薩特並不否認他受到海德格爾的影響,但海德格爾卻認為薩特誤讀了他的作品,後來海德格爾談到了這一點:
薩特關於“實存”(exisentia)對“本質”(essentia)的優先地位的主要命題的論述,還為“存在主義”這個名稱作為與此種哲學相適合的標題作了辯護。不過,“存在主義”的主要命題與《存在與時間》中的那個命題毫無共同之處;在《存在與時間》中還根本沒有能夠表達出一個關於“本質”與“實存”之關係的命題,這一點可以撇開不談,因為在那裡還在準備某種暫先的東西(ein Vorläufiges / preparing something precursory)。
——海德格爾《關於人道主義的書信》
你看到了,海德格爾對存在主義陣營排第二位的大師薩特的評價居然是薩特的“‘存在主義’的主要命題與《存在與時間》中的那個命題毫無共同之處”!
不是有偏差,而是“毫無共同之處”!簡直就是完全否定薩特。薩特都沒讀懂海德格爾,你認為你讀懂海德格爾了?現在學術界這麼多精英教授在研究海德格爾、薩特和存在主義,都沒有一本能讓你覺得清晰、準確、流暢的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及薩特《存在與虛無》的譯本。不要說這兩本名聞遐邇的天書大部頭,就是加繆的那本小冊子《西西弗神話》,文青差不多人手一本,但能真正搞明白的也沒幾個,你如果讀過,讀完是不是覺得一頭霧水,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那麼問題到底在哪裡呢?
有沒有可能問題就在這些存在主義大師本身身上呢?你要知道,加繆1942年寫出《西西弗神話》的時候,只有29歲,比這位現年31歲的農民工陳直還要年輕兩歲!當然了,加繆可能天賦異稟,我只是說:可能。
而海德格爾在哲學界的地位又如此之高,如果這個農民工思考的不是海德格爾,而是薩特、加繆,或者僅僅是小說和短影片,那麼這一事件是否還會引起這麼大的關注呢?
我想可能文章的傳播效果和關注度就會大打折扣,因為農民工和海德格爾的反差之大,遠遠超過一個農民工在讀馬原小說這樣的標題。一個農民工在思考海德格爾,大有英雄出自草根之意,又有生活是苟且但還要尋找詩意的指向。
周星馳講得好:做人如果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何分別?一個人,即使他是農民工,他也有精神上的追求,來讓他的內心更加強大,這是毫無疑義的。
農民工陳直在艱苦的環境下追求自己的哲學理想,我們當然不能輕易地否定他,如果可以,更應該多給他一些幫助,讓他在哲學研究方面有更多的成績,真正發揮他的特長。這樣有思想追求的青年,不要說在農民工中,就是在青年學子中,也是越來越少了,畢竟哲學不像帶貨主播那樣是一個非常賺錢的行當。
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理性看待這一事件,一個農民工思考海德格爾是思考,一個農民工思考周星馳就不是思考?何故厚此薄彼?難道思考還有高低之分嗎?英雄莫問出處,但英雄也莫問他研究的是海德格爾還是周星馳。更何況,從“流浪大師”到各種網紅,這樣靠反差走紅的人在這些年似乎太多了。
當然,他如果什麼文學藝術的思考都沒有,只是作為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每天在風雨中奔波奮鬥,那也是一種人生的選擇,同樣令人感動。畢竟,人生中的無奈和妥協,遠遠多於理想的達成。只是,這樣的人生,太普通了,普通到不能成為一篇報道的理由。
但平凡,亦有平凡的偉大,一如你平凡的父親和母親,一如中國大地上無數平凡的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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