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梁山”,“賺人上山”,一個被逼無奈,一個被下了套。
但他們殊途同歸,都上了梁山,只是有人背了人命,有人吃了官司,只是有人藏汙納垢,有人清清白白。
正與邪、黑和白,都聚在水泊梁山,看似包容一切的水泊梁山,究竟是藏汙納垢的土匪窩子,還是替天行道的聚義廳?
什麼是土匪?無視法律、打家劫舍、濫殺無辜,與朝廷作對。
梁山好漢們是土匪嗎?是也不是,他們中有人確實視人命如草芥,確實不把法律當回事,確實總想著打擊朝廷。
好漢們成為土匪,事出有因。
武松是打虎英雄,又是家鄉的都頭,哥哥武大郎有嬌妻,也有自己的生意,一家子的生活其樂融融。
可是西門慶的亂入打破了這份寧靜,嫂嫂潘金蓮紅杏出牆,哥哥慘死於一碗毒藥,人還未過頭七,西潘二人又在靈堂快活。
武松出公差回來,見此情形,一聲“哥哥”悲憫天人。
他努力壓制內心的怒火,收集證據,尋找人證,帶齊所有證據鏈,向縣衙討個公道。
但是西門慶的一手遮天,讓武松的冤屈無處伸張,所以他才會動私刑,親手處置了潘金蓮與西門慶。
牽絆一生的家沒了,武松也變得無所顧忌。
快活林醉打蔣門神、飛雲浦英雄變殺神、鴛鴦樓老少皆不留,打虎武松徹底成了天傷星。
原本只想好好上班,當個社畜996,給哥哥娶個好弟媳的武松,走到這般田地,完全是因為法制不讓他做好人。
再看林沖,他一開始也不是隨便殺人的豹子頭。
林沖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家中又有賢妻,豈料兩人在備孕之際,遇到了紈絝子弟高衙內。
一日見美人,他日便難忘,高衙內死纏不放,林教頭不敢招惹,退讓一次,不是海闊天空,而是得寸進尺。
高俅不是等閒之輩,自家養子受了委屈,肯定錙銖必較。
差人賣刀,讓林沖誤入白虎堂,被流放;命人處死,讓林沖命喪野豬林,差一點;叫人暗殺,讓林沖魂歸山神廟,被反殺。
林沖何嘗不想在體制內當個好教頭,可是體制不想讓他待下去,這才有了逼上梁山,火併王倫的天雄星。
什麼是好漢?無視法律、劫富濟貧、替天行道,推翻腐朽王朝。
梁山好漢們是好漢嗎?是也不是,他們中確實有人懲治貪官汙吏,確實有人慷富人之慨,救窮苦之人。
可好漢也不一定是好漢。
扈三娘輪兩口日月雙刀,風飄玉屑,雪撒瓊花,擒住了王英,差一點活捉宋江,怎奈碰上了林沖,不到十個回合便被綁。
宋江攻破了祝家莊,李逵砍走了已經投誠的扈三孃的哥哥扈成,順帶屠了扈家莊一家老小,回到山上參加王英的喜宴。
扈三娘不得已,成了宋太公的義女,又因宋江曾在清風山許給王英一門親事,被強行跟矮醜挫的矮腳虎結為夫婦。
扈三孃的悲劇,在朱仝身上加倍上演。
朱仝是鄆城馬兵都頭,仗義疏財、武藝超群,只因私放晁蓋、宋江、雷橫,被“斷了二十脊杖,刺配滄州牢城”。
到了滄州,受到滄州知府賞識,每日帶著小衙內上街玩耍,以便日後還能在衙門內謀個一官半職。
然而梁山好漢為了賺他上山,無所不用其極。
在盂蘭盆節,雷橫將其拉到僻靜處,吳用苦口婆心勸他入夥,李逵偷偷殺死小衙內,斷了他的後路。
朱仝雖怒不可遏,但慘劇已無法挽回,只好跟著好漢們上了梁山,美髯公沒有一展抱負,反而入了三十六天罡。
這就是好漢,這就是土匪,他們到底是什麼?
他們不是土匪,也不是好漢,只是一群陳勝、吳廣式的革命者。
他們的革命只有槍桿子,只有個人暴怒,沒有人民群眾運動,沒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所以他們的結局註定失敗。
他們想到的不是推翻宋朝,建立一個改天換地的新王朝。
而是取而代之,重新選一個好皇帝,繼續封建制度,所以他們的歸途只有兩個,招安與梁山。
正如武松所說:“哥哥左一句招安,右一句招安,讓兄弟們甚是寒心。”
也如李逵所說:“什麼鳥皇帝,哥哥不稀罕,哪有咱們兄弟在梁山喝酒吃肉快活。”
同樣,宋江寫的招安詞也沒逃過這兩個歸途,“日月常懸忠烈膽,風塵障卻奸邪目。望天王降詔,早招安,心方足。”
他們所處的環境註定了他們不可能有識字、懂文、鬧革命的過程。
他們只是反對社會的不公、法制的迂腐、官場的黑暗,他們很少有人看到百姓的水深火熱,更不會意識到爛到根裡的王朝。
宋江、吳用他們,只想實現自己的抱負,能為朝廷所用;柴進、史進他們,只想浪跡天涯、行俠仗義。
呼延灼、秦明他們,只想繼續為朝廷效力,光耀門楣;楊雄、盧俊義他們,只想繼續無憂無慮、家庭和睦;
武松、李逵他們,只想過與兄弟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日子;阮氏兄弟、劉唐他們,只想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們中的哪一位好漢想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們只是看到了自己的不如意,卻沒有向外望過滿城的哀鴻,遍地的血,所以他們不會有為“蒼生”的念頭。
他們的主義,歸根結底還是個人英雄主義,成不了什麼大氣候,只會有一時的美談,施耐庵看到了這一點,才會安排他們投降。
正是因為投降拔高了《水滸傳》,投降後的梁山好漢們,基本都死了。
有時候,死比活著更有用,因為平凡的發展,有時不如壯烈的犧牲,足以延長生命的影響和光華。
他們的死可以喚醒百姓的愚,他們的死可以讓百姓開化,意識到朝廷不是依靠,自己才是國家的主人。
如果《水滸傳》中沒有“投降”,也就是梁山好漢的草莽一生。
他們是土匪也好,好漢也罷,都不會有更深的寓意,那麼魯大師的“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的頓悟也就變得沒有意義了。
所以將那群既是土匪,又是好漢的梁山好漢們,定義為有“革命”啟蒙意識的革命者更為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