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回來了!”
“簡直是中國動畫天花板!”
“終於可以補上童年那張電影票了!”
……
時隔38年,重新登上銀幕的動畫長片《天書奇譚》再次引起網友們的觀影熱潮。
超22萬人打分,近3萬條短評,豆瓣評分高達9.2。
這部38年前“中國動畫學派”的集大成之作,在經歷了漫長的數字修復後,在今天的銀幕上光彩依舊。
三十八載彈指揮間,《天書奇譚》踏夢歸來。
作為80、90後的“神怪美學”啟蒙,它的“復出”讓多少人的記憶被再度喚醒。
一部動畫片而已,為何能讓國人拍手稱奇?
很簡單,因為見它,能見人心。
“天道無私,流傳後世。”
這是天書上的八個字,故事也是從這裡開始的。
天庭有奇書,龕中鎖千年;
袁公偷下凡,刻於雲夢山。
三狐吞仙丹,成妖禍人間;
蛋中生一子,為民除邪奸。
主人公的命運與天書息息相關,故事的主軸也正是天書的流轉。
但如果僅僅只是把《天書奇譚》當作一部寓教於樂、劇情有趣的兒童動畫片,那就太天真了。
這個改編自明代羅貫中的神魔小說《平妖傳》的動畫片,被觀眾奉為“中國動畫天花板”並不是毫無理由。
這是一部中國傳統文化元素的集大成者。
影片聯合導演錢運達曾說:“動畫片嘛,就是三個字:奇、趣、美。”
奇、趣、美,簡簡單單三個字,做起來卻何嘗容易。
一是「奇」。
鮮明且滑稽的人物形象,把封建社會的眾生相展現得淋漓盡致,這更像一個暗黑神話。
六根不淨的僧侶,見風使舵的商人,作威作福的地保,貪心不足的縣令,好色無能的府尹,腐朽昏庸的皇帝等等。
影片角色形象來自於中國戲曲的臉譜造型,生旦淨末醜俱全。
蛋生參考了傳統的年畫娃娃,兩坨腮紅,喜慶熱鬧。
袁公的火紅鬚眉斜挑入鬢,一襲白衣正氣凜然。
狐母的倒三角臉型和黑眼圈,一如戲曲中的老旦形象。
狐女則有楊柳細腰蘭花指,丹鳳眼柳葉眉搭配櫻桃小口,這都是取自花旦的臉譜造型。
縣令借鑑了丑角形象,骨瘦如柴、削尖鼠臉和鼠須,連烏紗帽的配飾都是銅錢造型,突出他的鼠目寸光、貪得無厭。
什麼是活靈活現的角色?這部電影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二是「趣」。
《天書奇譚》的幽默感貫穿全片,無處不在。
蛋生吃餅,要先吃掉中間,再把腦袋伸出來,套在脖子上轉著圈吃完餅,透出一種機靈勁兒。
縣令卑躬屈膝討好狐狸精,腦袋低得極低,而屁股翹得極高。
影片中還彙集了眾多民俗意象,比如大量採用傳統民樂作為背景音樂,小皇帝為之驚歎的“百鳥朝鳳”,還有踩高蹺、舞龍舞獅等眾多民間活動,可謂一座“民俗大觀園”。
三是「美」。
影片中的美術設計,美到令人歎服。
園林、宮殿、庭院、山水等背景畫面,遵循“吳門畫派”風格,用淡雅水墨繪製自然景觀。
山水悠遠、園林精巧,宛如一幅流動的國畫。
青石方磚、紅木香幾、瓷碗花瓶、奇石蘭草,用工筆重彩繪制的人文景觀處處細節考究,充滿人間煙火氣。
當重新翻開長51.45米的“天書”裝幀分鏡臺本,343張草圖漸次展開,鮮活地詮釋著這部動畫經久不衰的視聽密碼。
而這一切,都離不開背後的團隊——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
從1957年建立開始,這裡便是一代人的電影夢工廠。來自中國各大美院、各個專業的年輕人在這裡大展拳腳,建立了一個屹立於東方的動畫王國。
“不重複別人,不重複自己。”
這句話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中國第一部彩色木偶片《小小英雄》、第一部彩色動畫片《烏鴉為什麼是黑的》、第一部剪紙動畫片《豬八戒吃西瓜》、第一部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第一部寬銀幕長片《哪吒鬧海》……
這個幾十人的小廠攝製了428部美術片,國內獲獎69次,國際獲獎73次,搖身變成了中國動畫界的“領頭羊”。
此後又出品了《大鬧天宮》《阿凡提的故事》《舒克和貝塔》《葫蘆兄弟》等經典動畫電影,每一部都在成就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中國學派”的國際稱譽。
如今,當年的《天書奇譚》在數字修復下擁有了更高的解析度、更精美的海報,而在主創欄裡卻是一個個被框住的名字。
當今天的我們在議論38年前的這部老動畫片為啥這麼神,原因絕離不開當年這群人的付出和努力。
為了讓畫面和配音完美契合,畫師們掐著秒錶計算角色每句臺詞所需的時間。
△ 《天書奇譚》造型柯明(左)和聯合導演錢運達(右)
配樂與音效也極具先鋒意識,古典的中國仙境鏡頭搭配著笙簫鑼鼓等民族樂器,甚至用上電子合成音,比被公認的 “中國電音啟蒙”《雲宮迅音》還要早幾年。
影片的每一幀都需要手繪,每個鏡頭要畫幾十張。畫師們日夜加班,一畫就是三年,光手繪原畫就有12萬張,加起來有51米長。按層高3米的標準算起來,足足有17層樓房那麼高。
“我們做動畫都是一張張先畫到紙上,拍鉛筆稿,好了以後交給描線,描線把它的線條描在賽璐珞(合成塑膠)片上,再由上色車間根據我們決定顏色的編號,把臉、手各處都塗上顏色,然後把賽璐珞片和畫在絹上的背景貼在一起,再用攝影機拍出來。”
導演錢運達回憶起當年的繪製過程時如此說道。
影片中的大量傳統元素不僅僅是臨摹而來,還有透過真正的“實踐”而來。
要畫皮影,那就去鳳翔和民間藝人學;
要畫古墓,那就去鄭州、南陽的古墓裡看雕刻;
要畫打漁場景,那就包一艘木船,在上面同吃同住,這樣就能畫出在船上生活的感覺了。
從人物設計,到分鏡臺本,都經歷了多次調整和推翻,才有了《天書奇譚》的天馬行空。
主創們把自己當成“觀眾”,在作品中投入了更多的熱情和專注,投射出對更廣闊世界的嚮往。
任過程曲折,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依舊不負眾望,用自己的獨立製作,終結了中國動畫長久以來對傳統文學作品的簡單複製,又一次創造了民族動畫史上一個里程碑式的突破。
也難怪1984年宮崎駿到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參觀時,會由衷地感概道:真正的動漫在中國。
《大鬧天宮》、《哪吒鬧海》、《寶蓮燈》......1980年代的每一部國產動畫,都堪稱經典。
而讓它們成為經典的,不僅僅只是精彩的故事,精妙的寓意,精良的製作。
老一輩藝術家們,總會不約而同地在作品中展現深刻與反思,他們始終相信——
童真,並非幼稚,而是人類最初的善良與正直。
《天書奇譚》中,憨態可掬的縣太爺會命令隨從搶老奶奶的「神藥」,微笑的嘴臉下是吃人的惡毒;府尹想要娶美女狐狸為妻,不僅是好色,而是為了更多財富;為了討得傀儡皇帝的歡心,天書、法術成了取悅權力的玩物。
壞人披上好人的袈裟,依舊是壞人。
《天書奇譚》用1小時27分的精彩故事,展示了眾多醜惡的現實,卻也在教會我們一個深刻的道理:
我們生活在醜惡的世界裡,但我們可以對抗醜惡。
正如《九色鹿》告誡我們做人要信守承諾,無法主宰慾望的人終將一無所獲;《葫蘆兄弟》讓我們在孩童時代就明白了團結的重要,一根藤上七朵花,風吹雨打都不怕;《三個和尚》裡有人性的自私,也能讀到僵化的體制……
如今,我們在技術上實現了一次次的跨越,卻又迴歸到同一個問題:
我們給孩子看什麼?我們自己又看什麼?
動畫變得軟萌粘人,充滿傻笑,顛倒搞怪,讓孩子們嘻嘻哈哈,前仰後合;甚至更多時候,我們不再需要給孩子動畫,只需要一部手機或者平板,就能讓他們更高興更快樂。
這讓人開始懷念那個時代,它離我們不遠,卻無比珍貴。
珍貴在於它信奉作品的價值,多於流量的利益;它推崇慢工出細活的手藝,多於精緻商品的投入產出比;更珍貴在,哪怕人人知道那不是最好的時代,依然有無數人痴迷於為這個時代單純地奉獻自己。
在修復中發揚傳統,在紀念中堅守信念,同時引領更多國產動畫電影不斷創新、不斷前行,這也許就是《天書奇譚》時隔38年後迴歸帶給我們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