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上看到一則訊息,一個作家在伺候90多歲母親的時候,竟然同母親發生了肢體衝突,自己崩潰的簡直要瘋掉。
看完之後我在想,伺候老人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呢?
我的母親88歲,我們兄弟姐妹五人輪流照顧,每人一個月,有困難彼此可以串班,但絕不能棄班兒。這種方式長達八年之久,我們最小的56歲,最大的67歲。面臨著既要給兒女帶孩子,又要照顧老人的雙重重任,而我們自己也都進入了花甲之年,這中間有的對方還有父母也需要照顧,這種精神上和體力上的考驗,讓我們不敢有半點倦怠。
照顧孩子是見證生命日漸豐滿、日益強大,是寄託無限希望的過程。伺候老人,見證的卻是生命日漸衰老、直至定格的過程。兩個過程同樣是付出,但心情卻完全不一樣,孩子純真的一笑,就能洗去一身的疲憊,這是治癒系的,可是伺候老人,更多的時候是心力憔悴,完全是創傷系的。
我母親雖然沒有文化,但是強勢了一輩子,年輕時候吃苦耐勞,勤儉持家,哺育我們五個兒女,為了就是她日後的老有所養。記得在我們很小的時候,母親給我們講的故事,清一色的都是誰家的兒女不孝敬,被天打五雷轟,被旋風旋的大病不起,被水淹的半死不活,反正就是不孝順父母的人都不得善終。如今她老了,把養兒防老的理念詮釋的淋漓盡致。
母親老了,突然愛上了一件事,那就是撿破爛兒,一年四季風雨不誤。特別是父親過世之後,我們每次回家都看不見她的人影兒,撿的破爛也不管幹淨與否,往胳肢窩一夾,就這樣,她的足跡踏遍各個小區,她的雙手翻遍無數的垃圾箱,她的衣服就跟打鐵的似的,無論我們怎樣制止,一哭二鬧三上吊,甚至以斷絕母女關係相要挾,都無濟於事。最後我們妥協,破爛兒可以檢,但絕不能翻垃圾箱,可是我的母親充耳不聞,一如既往的翻垃圾箱(她每月2千多的退休金,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我們買給她),終於在八年前一個寒冷的冬天,她不顧天寒地滑去翻垃圾箱,跌倒在垃圾箱旁邊,造成了股骨頭骨折,從此我們踏上了陪伴之路。
那時我們還有沒退休的,面對母親的實際情況,大家商量給她僱個保姆,但是母親堅決不同意。她說,“養兒防老,養了你們一幫,老了你們不伺候我,讓外人來伺候,吃我的喝我的,還得給人家錢,再者僱保姆,你們名譽好聽嗎”?錢我們大家出,但是母親就是堅決反對,這種決絕的態度,讓我們不得不放棄僱保姆的念想。我們嚇唬她說不顧保姆,那就送敬老院,母親拍著她的床說:“我死都要死在這張床上,哪都不去,你們送我上敬老院,我就死給你們看,我讓你們名聲掃地”。母親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其實百善孝為先的理念根植於我們的骨髓。
就這樣,我們就退休的值白班,沒退休的值夜班。到了2018年,我們逐漸都退休了,就開始了每家一個月的輪班制。
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歲月的滄桑,原來那麼風風火火的母親真的是老了,行動遲緩,時而明白時而糊塗。糊塗時就讓我們管她叫嬸子大娘,不差輩兒就行,但是強勢的風采依然不減當年,年輕時候就不甘寂寞的母親,到老了依然保持著這個習慣,就愛湊熱鬧,哪裡人多去哪裡,不問年齡,不管男女,無休止的跟人聊天,而她的耳朵特別的背,打岔都能打出去十萬八千里,人家回答聲音小了,她聽不著,她就會用高高的嗓門說:“你聾啊,你比我還聾”。反正母親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弄的人家好無奈。冬天出不去,她就站在陽臺裡,東瞧瞧西望望,看見有人過來,馬上開啟陽臺窗戶,問人家:“幹啥去”,靜悄悄的環境下,突然一嗓子,把人嚇的一得瑟。
本來老了,有兒女陪伴,她就可以頤享天年,但是我的母親,沒有她管不到的閒事,上到電,下到水以及各種東西的擺放,門是否鎖上,窗戶是否關嚴,東西是否腐爛。有好多次本來已經上了鎖的門,被她無數次的看是否鎖上,反而卻把門打開了,這樣的事情大多發生在晚上。為了節約用電,不讓插冰箱,不讓看電視,不讓點燈。冬天大長夜,晚上五六點鐘就必須關燈睡覺,洗完衣服晾到外邊,還沒有十分鐘就讓你取回來。
天剛黑她就睡覺,十點左右,你剛要睡,她就起來吃東西,吃完了在屋裡來回的走動,柺棍和鞋接觸地面咔咔的聲音,擾的你無法入睡。你剛睡著,3點左右,她又起來,開始捋塑膠袋,那種嘩嘩啦啦的聲音,在靜悄悄的黎明時候,真得有種讓人想撞牆的感覺。這種生活節奏上的巨大懸殊,有時真的讓人情緒崩潰,但崩潰過後就是無法原諒的自責,焦慮和不安。
我的母親還犯了老年人的大忌,及其的不講衛生。每次給她洗衣服都是強迫性的,不然就是不脫,要不脫下來,趁你不注意再拿回去藏起來。飯前便後從來不洗手,拿灶臺的抹布擦地,隨地吐痰,每天跟在她屁後擦地,讓她吐衛生紙裡,她說浪費。大便之後擦屁股,衛生紙就用一節股,就這一節股有四層,還要從中間撕開,更有甚的是,擦完屁股再擦洗手盆。所以凡是講衛生的事情,都要在我們的監控之下進行,不然可想而知……
強勢了一輩子的母親從來都不會示弱,跟她交流聲音小了,她聽不到,聲音大了,她就拿著柺棍兒戳著地面說:“知不知道你管我叫啥,我是你親媽”。有時晚上出去溜達,她就會問,你回不回來了?逗她說不回來了,她馬上就說:“那我死屋裡怎麼辦”?記得父親在有病期間,我們五人都沒有退休,但我們每天早晨哥哥和弟弟輪流負責把父親扶下床,給父親進行洗漱。晚上,我們姐妹三人輪流負責給父親洗漱、泡腳,再扶上床。那時,父親的眼神流露出的是滿滿的愧疚,他總覺得連累了我們,很對不起我們,但是我的母親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她骨子裡透著我養你小,你必須要養我老,必須對我好,怎麼好都不為過。左鄰右舍都說這老太太真有福氣,現在哪有兒女這麼陪伴的,我母親的回答是,他們應該的。
八年照顧老人的經歷,給我的感覺就是每時每刻都在考驗著你的忍耐力。這其中有無奈、有心力憔悴,有焦慮不安,但更多的是自責和心疼。看著那個曾經愛你護你的母親腰彎背駝日漸衰老,真是發自內心的心疼,情緒崩潰時,更多的時候是無法原諒的自責和焦慮不安,自然催人老又讓人很無奈,生活和步調上的不一致,更是讓人心力憔悴。我每天都在告誡自己,把陪護母親的每一天,都當成是和母親相處的最後時光,不要給自己留遺憾。老人不容易,伺候老人的人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