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生連記事11
1968年11月,我們大學畢業生初到部隊農場時,40師120團的劉指導員說得很客氣,他說:你們享受的是幹部的待遇,但你們是以學生的名義來部隊鍛鍊的。按照檔案規定,你們雖非現役軍人,但“一律實行軍事管理,過戰士生活”,所以你們要遵守部隊的紀律,我們也要講官兵一律平等,按部隊的規矩辦事。”
他還說,按照部隊的規矩,是要在連裡成立軍人委員會,軍人委員會下設經濟委員會,簡稱經委會,由每班選舉出的一名代表組成。軍人大會每月召開一次。
這個軍人大會,一個重要的工作是讓士兵對連裡的工作提出批評、建議,末了由司務長公佈當月的伙食尾子,由經委會稽核。
其實這軍人大會,就是早期叫計程車兵大會或士兵委員會,是老人家在井岡山親手建立的。老人家原本就是一農家子弟,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大同世界,是他的重要理念。我們還在小學時就讀過《朱德的扁擔》,知道紅軍在井岡山時,朱老總和戰士一樣挑軍糧,毛委員和戰士分一樣的糧食尾子,官兵一致,官兵平等,一碗水端平,“飢飽無殊,共同貧富”,其樂融融。我軍的戰鬥力之所以那麼強,之所以能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正是來自於官兵平等,新中國的勝利來自於勞動人民當家作主。這是我軍的光榮傳統,制勝法寶。
軍人大會是在晚點名時開始的。大會剛開始許多人便爭著發言,發自內心地為連隊幹部“點贊”。他們20多天來起早摸黑,以身作則,任勞任怨,時時處處為大家樹立了學習的榜樣,不愧為人民子弟兵的稱號……但是,就在會議過半時,一位在校時就曾是派別頭頭的人,竟厲聲指責連隊幹部“只會埋頭拉車,不會抬頭看路”,在“方向路線上都有問題”,他質問指導員:“你們早也叫勞動,晚也叫勞動,就是不管路線,你們要把運動引向何方?”“你們的屁股到底要坐在哪一邊?”
在人性的叢林裡,原本只有“秀才遇著兵,有理講不清”的“老粗”策略,秀才們也習慣了這無可奈何之事。想不到,今天兵遇到秀才,也有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辯的時候。久居孟定的連隊幹部從未見過這陣勢,一時不知所措。
平心而論,這120團確實是一支令人崇敬,作風樸實,待人誠懇的英雄部隊。1949年12月雲南解放時,就在14軍麾下進駐滇西橫斷山一帶,為防止蔣軍殘匪竄擾,確保邊疆的長治久安,一直鎮守臨滄,這一守就是一十八載,到1968年換防了,方得挪窩。特殊年代,120團為貫徹指示,在孟定戍邊墾荒。這孟定深藏於西南邊陲的群山峻嶺中,地廣而人稀,民樸而風純,古老而悠然,寧靜而安詳。我們1968年底到達此地時,這裡不通電、不通水、廣播沒有、報刊不見,春風不度,許多人不知有漢,無論魏晉。部隊在特殊年代,參加活動多是受上級調遣,按命令列事,他們不知道山那邊到底是牛踩死了馬,還是馬踏死了牛,所以那個頭頭在軍人大會上提到的什麼派,到底孰是孰非,孰好孰壞,連當事人都說不清,在孟定墾荒戍邊的連隊幹部,能把它說得清楚的又能有幾人?
那晚事態的發展,確實出乎他們的意外,最後,只得讓司務長將伙食收支情況公佈後便草草收場。自此之後,這軍人委員會也就無人再去提起,更無人公佈什麼伙食尾子,而軍人大會也自此銷聲匿跡,壽終正寢。
那晚的軍人大會雖然被攪黃了,但卻給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於時過五十餘年,還要把它敘述。一是因為那是我們第一次參加過的也是最後一次參加過的軍人大會;二是,在當年的許多大學生連中也就只有我們在孟定的這個學生連有過成立“軍人委員會”的事,其他連隊不但沒有成立過,而且壓根就沒有聽說過這事。我們真誠地感謝120團的帶隊幹部,在那個時代沒有歧視我們,沒有落井下石,沒有把我們當外人看。
他們走後,新來的389團的連首長強勢介入,不再提什麼軍人委員會,我的地盤我做主,既然給你臉,你不要,那麼對不起了,於是不作任何解釋,便立馬直奔勞動鍛鍊的主題而去。他們不管你原來是什麼派,但你都得首先記住了,你到這裡來的使命:接受再教育!
什麼叫“接受再教育”?這是個新造詞,在詞典、字典上都沒有。其意大概是,你爹你娘你老師、你那個學校第一次沒有把你教育好,所以要對你來第二次教育,此之謂再教育。
後來有人調侃,這“再教育”純屬誰都講不清道不明的不倫不類的東西,既稱之為“教育”,就該有教學大綱、教學目標以及考核大綱,還要有相應的教材、系統的理論和與之相適應的教學過程,這些基本的東西都沒有,勢必各取所需,各行其是。其評估和考核,更是缺乏充分而全面的科學依據以及量化標準,僅憑施教者自身的感覺以及隨心所欲來對被教育者施教佈道以及考核,不但很難做到科學嚴謹公平,而且可能還會亂象橫生,比如後來在知青接受再教育中出現的諸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等行為。
“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在新來的連首長的眼裡,出水才看兩腿泥,是騾子是馬拉出來試試就清楚了。接受再教育,就是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只要你不怕髒、不怕苦、不怕累,叫幹什麼就能幹什麼,就算得上是接受了再教育的好同志。
【深耕戰爭史,弘揚正能量,歡迎投稿,私信必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