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第十屆中國創新創業大賽（河北賽區）啟動，一個體積不大的能源管控儀表“差擺式氣體流量計”讓47歲的唐龍站在了國賽的舞臺上。
差擺式氣體流量計。
若把自主研發創業的過程看成一條賽道，安靜下來的時候，唐龍常回頭看，賽道上自己的身影由近及遠跌跌撞撞——25歲在東北鋼企間闖蕩的獨行俠，畢業時忙著賣布的毛頭小夥，大學期間那個因為收廢品被人打的青年，12歲一個人坐火車去山東讀書的少年。幾個或清晰或模糊的剪影，勾勒出了唐龍這些年執著奮進的歷程。
唐龍
創業雛形：收廢紙“暴富”引同行不滿 被推臭水溝
唐龍生在新疆，長在河南，祖籍山東。上個世紀50年代唐龍的父母支邊到新疆石河子莫索灣，後回遷到內地，在河南焦作的一家大型部屬廠礦工作。
為了讓他好好學習，1986年，父母決定讓唐龍回老家山東的沂水一中讀書。唐龍自己乘火車奔山東，那年12歲。
“好男兒志在四方”父親常這樣叮囑他。母親則喜歡給他講，好男兒不掙有數的錢，吃不窮，喝不窮，算計不到一輩子受窮……
多年之後，唐龍意識到早年從父母那兒接收的這些樸素道理是他日後多年傍身的支撐。
1994年高考，因為英語和語文成績拖後腿，唐龍高考失利考上了一所大專學校，學的是應用電子。拼命學了一年，擔心畢業就面臨失業。於是，他找到系主任請假，說想去接觸接觸社會，系主任竟然同意了。
唐龍便開始了“闖社會”。乾的第一份“事業”是收廢紙。行情是按2毛錢一斤收，拉到造紙廠，是按七八毛錢一斤賣。
唐龍先是到同學家，按3毛錢一斤上門收，一個月下來就有千把塊的收入。幾個月後，他收光了同學家裡的舊書舊報紙，就騎輛破舊的腳踏車，跑到各個機關的傳達室，遞一根菸，叫聲“大爺”，三四毛一斤地收。傳達室的大爺們都被“公關”了，這塊市場又拿下了。這樣，他一個月輕輕鬆鬆賺兩三千元。
因為收廢紙，唐龍搶了別人的生意，引起同行的不滿。有一次，他收了三四百斤廢紙，經過一個村莊，村裡收廢紙的人把他連人帶三輪車，推進了臭水溝。情急中，唐龍抱住了溝旁的一棵大楊樹才脫險。
唐龍在推介自己的研發成果。
經歷風雨：留下一份“很酷”的辭職信
1997年畢業那年，唐龍幫焦作的印染廠賣布，負責鄭州市場，底薪600元，賣一米布提成一分錢。初到鄭州，舉目無親，四處碰壁。唐龍每天蹲守在鄭州的紡織大世界門口，觀察那些力工都在給誰家扛包，誰家生意最好，出貨量最大，他就找誰。免費替店家上貨、卸貨；出攤、收攤，清點庫存。因為不怕辛苦、有眼力見兒，唐龍拿下了最好的一家店，其他店也跟風，都找他上貨。
因需求量太大，印染廠還為此新增設了一座高溫印染缸。唐龍一個月最多的時候賣了101萬米布。
麥黃的季節，在焦作與鄭州之間往返，他每週跑十個來回，坐在貨車上押貨，頭頂烈日，肩膀被曬脫皮，一撕能掉一大片。辛苦一個月，老闆承諾的提成並沒有兌現，唐龍收穫是酸甜苦辣。
“不能和塵同光，也絕不能和光同塵”這是1998年唐龍留下的第一份辭職報告，很酷。
1998年，唐龍進入一家制動器廠，負責山東膠東市場的銷售，從此也開始了他與冶金企業的半生情緣。
唐龍奔波於各種企業間，把膠東半島的建築機械廠、礦石冶煉廠幾乎都跑遍了。一些欠款，老業務員跟了很久卻要不回，唐龍跟進兩三個月，把欠款要回來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能幹的唐龍收穫的不是認同，而是被人處處使“小動作”，於是他頭也不回地辭職了。
1999年唐龍來到另一家公司，常駐東北，主攻東北的大型鋼企。最大的一個鋼廠足足有100平方公里，廠裡可以跑火車，有交警。他睡過小旅館、宿過小浴池，常揣著一瓶水，一個麵包，在廠區一走就是一天，44個分廠全走遍了。晚上，他回到出租屋，沒人可以說話，就大聲讀報紙、背報紙，報紙是半價買的過刊。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了訂單，貨都搬到了40多米高的天車上，一臺推動器30多公斤重，扛上去，卻發現型號對不上，裝不上，誰成想這次推動器的型號被人故意弄錯了。沒辦法，只能把舊的推動器裝回去。晚上唐龍請大家吃飯道歉，東北70度的燒刀子，他喝了兩斤。
之後，為避免出錯，唐龍兩個月爬了500臺天車，就是為記錄工點陣圖、制動器配置表，筆記本用掉了好幾個。
這一年時間，唐龍簽下的訂單達四五百萬元。
差擺式煤氣氣體流量計安裝施工現場。
創業初始：從血本無歸到發現新商機
2000年，唐龍與人合夥開了公司，離開東北。2002年，唐龍一路走一路看，從廣州看到唐山，唐山鋼廠多、有港口；他還覺得唐山人的性格與自己很投脾氣。於是，他轉戰到唐山創業，這一待就是20年。
2003年唐龍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唐山潤格自動化裝置有限公司，從事起重裝置，儀表電器，液壓等產品的代理，銷售趕上了鋼鐵行業高速發展的大潮，收穫頗豐。
2008年，唐山的一家鋼鐵廠要上兩個大專案，唐龍敏銳地意識到巨大商機將要到來，那一年他在兩大專案中投入近一百萬元，結果2009年國家對鋼鐵產能實行嚴控，倆專案均被叫停，唐龍血本無歸。
唐龍深知之前做銷售所得是社會發展的紅利，不是個人生存核心價值的體現，如何具備核心市場競爭力？也是他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到底該幹什麼好呢？唐龍走訪客戶、調研，瞄上了進口儀表。2010年前後，進口儀表在國內一直都有相當的神秘性，性質優於國產產品，價格也很高。唐龍想在這方面試圖開啟局面，但是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了，進口儀表的代理權、分銷權早已形成固定網路結構，很難破局。於是他把目光轉向國際二、三線儀表品牌和國內一線儀表品牌。
2009年，唐龍抵押了自家房產，租下兩層辦公樓，天天與各儀表廠家的業務員聯絡。那兩年，中國的鋼鐵產能以幾何指數增長，工業自動化程序也在加速，唐龍的生意越來越好，尤其是2009年—2012年間，公司每年的銷售額都有幾千萬元。
質檢流水線。
創業轉型：從銷售代理轉向自主研發
只能做些小專案代理，唐龍還是心有不甘。2014年，他到德國漢諾威參觀國際儀表展，希望找個品牌，做中國總代理。事實上，德國之行，收穫不大。唯一的收穫是原有的一些用於軍工的晶片感測器解禁面向了民用工業。唐龍便重點收集了一些晶片的感測器的資料。
因為歐美髮達國家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將重汙染工業產能大量外遷，其內部產業升級動力不足導致冶金行業的自動化發展已放緩，而現有的東西在國內已廣泛使用，甚至國內對冶金行業的副產品，如冶金煤氣的二次開發比歐美還好。唐龍意識到我國的儀表自動化一直在向西方學習，現在我們該有自己的東西了。
不做銷售代理，要自主研發——唐龍有了這個想法。
冶金鋼鐵企業生產過程中會產生冶金煤氣，冶金煤主要成分是CO，作為熱源型氣體，CO是可回收再利用的，比如用於加熱爐、煤氣發電等。
這就涉及到二次節能問題，比如煤氣發電，如何達到熱效率利用率最高，以達到燃燒最佳化和燃燒管控——而氣體流量計是負責計量氣體燃料體積的能源管控儀表。
2010年前後，各鋼企競相上煤氣發電以節能、減排，而冶金煤氣高溫、高腐、高溼的工業特性不可改變，導致原有的各類流量積算系統（氣體流量計）短期內便出現堵塞、腐蝕、粘連、結冰等問題，從而使後期的自動燃燒管理失真，能源管控平臺失控，這是困擾著所有冶金、鋼鐵企業的通病。
解決痛點就是剛需。
唐龍萌生了這樣的想法：自主研發高溫、高腐、高溼質介氣體的流量積算系統，為能耗企業比如石油化工、煤化工、火力發電提供精細化的能源管理。
2016年9月唐龍在湖邊散步，看到柳樹在風起時柳條搖擺，風停自垂，從中獲得了靈感。想起2014年在德國收集的一款神經元技術，便設想如果將一可擺動的節流件插入管道，讓其隨著介質的流動而擺動模仿樹欲靜而風不止的自然現象，透過神經元技術對此運動建立數字模型，進而換算出介質的流速氣流量。這也是他們團隊的差擺式氣體流量計（差擺式流量積算系統）的研發靈感所在。
唐龍最初預計用兩年時間，投入200多萬，若做不成，就及時止損。沒想到光是組建一支研發隊伍，就那麼難，各類人才的配置成了第一個攔路虎。
天津、北京、上海、深圳、西安、開封……他去了不少地方請專家，但專案太小，後期持續性不明朗，人家看不到希望，碰過無數釘子，也遇到過假專家，錢也打了水漂。
遇到的另一個難題就是供應鏈問題。僅計算系統就包含截流模組、吹掃模組、計算及訊號傳輸模組。理想中的產品要能在露天環境中使用10年，適應南北方各種氣候條件，光材料這一關，就摸索了好久。幾經周折，透過跟青島的高分子實驗室專家合作，解決了材料問題。
緊接著又碰到密封的問題——軸承不能增加磨阻，還要確保密封。為此，團隊請洛陽軸研所的專家來上課、指導，為找到滿足密封要求的軸承，又花去了半年的時間。還有閥門，供應商不可能為了一個新研發的產品樣機降低起訂量，一批訂20個，不行，再換一批，幾次下來，20萬元就沒了。光換下來的閥門就堆了一屋子，只能當廢鐵賣。
談到供應鏈的支撐，唐龍說產品化是一個反覆最佳化設計的過程，這個過程中要求每次最佳化的產品透過試驗來消缺，因此無論是機械部分還是電子部分都是小零散的打樣，而零配件的製造商都極不願接這樣的活兒。公司只能出高價、不追工期，無償接受廢了的殘次品，研發真正進入燒錢階段。到2019年底粗算已經投入近千萬。
唐龍越來越感覺到創業過了一個臨界點，已經不是錢的事了，實在走投無路，只能給自己打氣——即便幹不成，那就當個墊腳石吧，把整體技術研發水平抬高一點，讓後面的人別再這麼辛苦、這麼煎熬。
有一次唐龍到河北省計量院拜訪院長，院長問：“你為啥要搞研發？”他苦笑了一下：“傻唄！”唐龍想自己多年從事銷售，是掙了點錢。但這些錢，是沾了社會紅利的光。他希望以後掙的錢是憑真本事，憑自主研發換來的。
業內人士沒有一個人為他選擇研發氣體流量計點贊，因為太難。但唐龍還是堅持做了。堅持，也讓他有了不計回報和個人得失、陪他一起戰鬥的“研發夢之隊”。
現在，公司的核心研發團隊有冶金行業的資深專家，有獲得過國家機械部科技進步二類獎的機械設計專家，有各領域的碩士研究生，有具有多年經驗的專家人物。
團隊有了，雛形機很快就研製出來了。接下來是試驗裝置。他們的第一個試驗室是租金便宜的廢棄驢圈，把自制的60多米長的試驗風洞鋪設在驢圈裡，用集裝箱當實驗室，在這裡一呆就是三年多。團隊在驢圈裡完成了海量的風洞試驗，到2021年7月風洞試驗才搬到現在的廠房，在數以萬計的資料裡反覆優化出了數字模型。
所以，唐龍說他們的產品是“吹出來、編出來的”。
驢圈的冬天，裡面和外面一樣都是零下十幾度，驢圈的夏天有40多度，唐龍現在回想哥幾個做試驗的樣子，鼻頭還是會酸酸的。
苦盡甘來：帶著過硬產品站上國賽舞臺
2018年10月雛形原理機通過了河北技量院順利透過校驗標定，精確度1%，重複性0.18%，進而開始了產品化的工作。
2019年底，產品化工作完成。正當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新冠疫情來襲。直至2020年7月，獲得了河北省計量院頒發的校準證書和國家本安防爆ⅡC認證，這意味著他們的產品有了“準生證”，開始了工業現場的實效化驗證。2020年7月29日，第一臺產品進廠安裝。結果很棒：現場安裝順利、客戶反饋積極，試用了一個月，訂單被追加。
截至目前，全國十餘家鋼企在不同工藝點上使用一年有餘，產品質量可靠，計量穩定，這標誌著工業現場的實效驗證完成。
今年11月，唐龍的潤格自動化裝置有限公司取得了ISO9000管理體系的認證。一些鋼鐵生產大戶的訂單源源不斷地過來。
唐龍的潤格自動化裝置有限公司以差擺式流量積算系統的研發為抓手打造出一支具有研發、生產、銷售能力的核心團隊的目標初步形成，這是公司真正的核心競爭力。
潤格公司的部分員工。
未來，公司會以銷售差擺式流量積算系統為抓手，打造包括但不限於甲方、設計院、總包商、代理商及各方有志之士在內的發展共同體，以尋找生產企業在自動化、智慧化、資訊化管理過程中的難點、痛點為研發方向，整合資源，不斷推出市場剛需產品為企業目標，真正做到用細分領域的技術創新解決多行業的痛點問題，使公司走向精、特、新的創新道路。
女兒今年18歲，唐龍把自己的成長創業歷程寫給女兒，告訴女兒困難失敗都不可怕，追尋理想很珍貴。女兒用00後的幽默鼓勵、肯定爸爸：“苟富貴莫相忘！”
唐龍沒想過潤格的研發團隊和他們的差擺式氣體流量計（差擺式流量積算系統）能在河北省的創新創業大賽中獲獎，並站上國賽的舞臺。他說希望在專項人才支援，供應鏈支撐以及後續企業管理與銷售方面能得到政府的引導性幫扶，政府發揮資源優勢幫助企業克服創業的短板。在各領域的人才匹配、供應鏈匹配、產品試用方面給予深入指導與扶持，讓創新企業、小微企業更好地生存、成長、發展——這是他最想表達的。
（燕都融媒體記者 蔡豔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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