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9年,達爾文在《物種起源》一書中,丟擲了驚世駭俗的觀點:人類是進化的產物。四年之後,赫胥黎又在達爾文的基礎上,用比較解剖學、胚胎學、古生物學等方面的知識,詳細闡釋了動物和人類的關係,論證了人類在自然界的位置,首次提出了人、猿同祖論。由此,近代科學給中世紀神學帶來了致命一擊,學者們開始以科學的視角重新審視人類的起源和進化過程。
不過,能夠支撐人類由古猿進化而來的生物學、考古學的證據,卻遲遲沒有發現,直至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在北京周口店接連發現多個較為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終於讓人類由古猿演化而來的假說更具說服力。可是,這些堪稱頂級國寶的文物,卻在戰火中神秘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成為幾代人的遺憾。
自晚清開始,由於國家貧弱,西方列強乃至於新興的日本,均戴著有色眼鏡對中國品頭論足。
1885年,英國倫敦大學的拉古別裡提出,中國民族的始祖黃帝是從巴比倫遷來的。此後,不少西方學者也提出了類似的觀點,傾向於認為中國文明源於西方。近代考古學傳入中國後,雖然接連發現了很多重要的文化遺存,但不少國外專家、學者,還是對東方文明持有偏見。比如,19世紀20年代,安特生在河南、甘肅發現史前時期的彩陶後,發現這些彩陶與中亞、東歐的史前彩陶相似,提出這種彩陶是由西方傳入中國的,使得中國文明西來說影響更大。
當時,我國老一輩的考古學者,頂著很大壓力,用一腔愛國之情從事著考古調查和發掘工作。而真正具有國際轟動性的重大發現,便是北京猿人頭蓋骨的出土!
20世紀20年代,北京周口店地區(即後來被稱為“周口店第一地點”的“北京人”遺址)發現了兩顆牙齒,經當時在北京和諧醫院工作的步達生鑑定,認為這兩顆牙齒為人類的牙齒化石。這一發現已無可辯駁地例證,早期人類曾在亞洲東部存在,因而引發了學者們的關注。
為了進一步瞭解遺址情況,並寄希望再次獲得更重要的發現,在洛克菲勒基金會的支援下,更為系統的考古發掘工作在周口店地區展開了。令世人再次欣喜的是,1929年12月2日,中國考古學家裴文中先生首次發現了一個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
頭蓋骨出土後,裴文中立即派人前往北京,向地質調查所報告了這一訊息;隨後,裴文中交代完考古工地的工作後,將北京人頭蓋骨仔細包裹後,又用自己的被褥和毛氈裹在外面,親自護送這件稀世珍寶進城。
經過鑑定,這顆頭蓋骨的生活年代約距今70萬年至20萬年之間。此前,已被發現的直立人化石主要有爪哇直立人和德國的尼安德特人及海德堡人。不過,前述三次發現,當時並沒有獲得學術界的廣泛認同,而是存在較大爭議。這使得在人類進化史上,是否存在直立人階段,始終莫衷一是。這次北京人頭蓋骨的發現,則無可辯駁地證實,直立人確實存在,且曾經在東亞生活。與此同時,在發掘過程中,還發現了用火遺蹟,表明北京人已經能夠使用火併懂得儲存火種。僅從年代來看,北京猿人並非最早的人類,但其確為從猿到人的中間環節的代表,因而被稱為“古人類全部歷史中最有意義、最動人的發現”。
訊息傳出後,立刻引發了轟動,很多西方學者千方百計地與當時的中國地質研究所及協和醫院聯絡,提出希望能有機會前往中國,一起研究北京人頭蓋骨。
1936年,我國另一位著名考古學家、古人類學家賈蘭坡先生,又在周口店遺址發現了3個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和一個完整的人類下頜骨。截止1937年,周口店第一地點已先後出土完整的頭蓋骨5個、較完整的頭蓋骨1個、頭骨碎片12件、下頜骨15件、牙齒157顆以及斷裂的股骨等,分屬40多個男女老幼個體。這些重大發現,堪稱是世界級的偉大考古發現。
然而,就在考古學家們醉心於周口店遺址的發掘工作時,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隨著華北大部分地區相繼淪陷,這批國寶級的文物也成為日本覬覦的物件。為了保障安全,5個北京猿人頭蓋骨被存放到了北平協和醫院,由當時中美學者共同建立的“中國地質調查所新生代研究室”負責保管。由於當時的協和醫院處於美國管理之下,在美日之間正式開戰前,日本尚有所顧忌。
1941年,日軍開始佔領美國駐北平的一些機構。一些有識之士預見到,隨著美日間矛盾的激化,協和醫院也將並不安全。當時負責儲存北京人頭蓋骨的新生代研究室,不得不另尋安全地點進行存放。
經過商討,共提出了三個方案:第一,將北京人頭蓋骨化石運往重慶,但鑑於路途遙遠,在焦灼的戰爭環境下,運用安全實在難以保障;第二,在北平就地掩埋,可北平已淪陷,處於日軍控制下,掩埋後是否能倖免,還充滿各種風險;第三,將這批國寶運往美國暫存。相比之下,以轉運美國資產的名義,將5個北京人頭蓋骨秘密運往美國,是三個方案中安全係數最大的。
當然,國寶運往國外,也面臨著一定風險,而且,之前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周口店發掘工作時,已有比較周全的協議,根據協議規定,發掘所獲文物必須留在中國並不得出口。可鑑於當時的形勢,執行第三條方案,也實屬無奈之舉。
不過,當時美方也不願承擔風險,認為北京猿人頭蓋骨應該留在中國。這使得北京猿人頭蓋骨運往美國暫存一事,推動得頗為緩慢。經過數月的反覆磋商,雙方終於商定:頭蓋骨化石由美國領事館安排,帶出中國,暫存美國,等戰後再歸還中國。
1941年11月,5個北京人頭蓋骨經過精心包裝後,被裝入兩個大木箱內,準備運往美國。可是,接下來的太平洋戰爭,使得局勢陷入一片混亂。當時,日軍迅速佔領了協和醫院,而這批國寶也莫名失蹤了。
當學者們開始調查北京人頭蓋骨去向時,竟失望地發現,這批頂級國寶在運送途中遭受了什麼以及它們到底在哪個環節丟失,都很難搞清楚。一言以蔽之,北京猿人頭蓋骨下落成迷。
經過反覆調查,並結合各方檔案以及走訪相關知情者,大體可以瞭解的情況如下:
按照計劃,北京猿人頭蓋骨先秘密送至美國公使館,然後由美國軍隊秘密押運,從北平出發後的重要中轉站在秦皇島,然後再從秦皇島經“哈里遜總統”號輪船運往美國。
擔任這次託運任務的負責人,是一位名叫弗利的美國海軍陸戰隊軍醫,而兩個裝有北京猿人頭蓋骨的木箱,則被混裝在27箱行李內,以掩人耳目。運送任務的前半段還算順利。根據弗利的回憶,運送北京人頭蓋骨的專列成功抵達了秦皇島,然後由弗利的助手戴維斯接收了混裝有機密木箱的特殊行李。戴維斯也明確表示,當時他取回了那批行李,並清楚地記得是27箱,然後將這些行李放在了自己的房間。放置妥當後,弗利和戴維斯便靜候第二天啟程前往美國。
然而,就在第二天,也就是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襲了珍珠港,隨後美國對日宣戰,太平洋戰爭爆發。與此同時,日軍開始迅速侵佔美國的在華機構,一併被佔領的,便包括美國海軍陸戰隊在秦皇島的兵營,負責、參與押運北京猿人頭蓋骨的弗利、戴維斯等人,成了日軍的俘虜。關於北京猿人頭蓋骨的去向,也就此中斷了。
如果弗利、戴維斯等人的講述真實可信,那麼北京人頭蓋骨落入日軍手中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從種種跡象來看,日方似乎也在尋找這批珍貴文物。
太平洋戰爭爆發半年後,日本京東大學學者釋出宣告,稱儲存在協和醫院的北京人頭蓋骨失竊。隨後,日方又頗為積極地開展了尋找北京猿人頭蓋骨的行動,並將古人類學家裴文中逮捕入獄,足足關押了48天。根據裴文中先生後人的回憶,日本人為了追問北京人頭蓋骨的下落,對裴文中夫婦動刑,甚至採用了灌辣椒水的殘忍做法,還聲稱要槍斃裴文中,並讓他寫遺書。可是,等裴文中開始寫遺書後,日本人又將他放了。
日本人這套把戲,有些令人捉摸不透。按照古人類學家周國興先生的回憶,日本人之所以放人,很可能是因為聽到了另一則訊息:當時有傳聞說北京人頭蓋骨在天津找到了。
及至1945年8月,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後,日本對外宣稱,已將劫掠到東京的一批古人類化石連同劫掠的發掘工具,移交給了盟軍,以便歸還中國。可是,當中國政府從盟軍總部接收到的日本歸還物品清單中,並沒有北京人頭蓋骨。此後,經過盟軍的廣泛搜尋,也沒有發現北京人頭蓋骨化石。
幾經調查、搜尋無果後,中國學者失望至極。大家一方面繼續調查,尋找線索,另一方面又重啟了對周口店第一地點的考古發掘工作,希望能夠再次發現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但可惜的是,經過不懈努力,再也沒有發現比較完整的頭蓋骨化石,但幸運的是,後續發現的一塊額骨和一塊枕骨,與1931年、1936年發現的第五號頭骨的兩塊顳骨同屬於一個個體,大體拼合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頭蓋骨。這個頭蓋骨,也是目前僅存於世的北京人頭蓋骨。
幾十年來,中國科學家為尋找失蹤的北京人頭蓋骨,付出了艱辛的努力,但均收效甚微。在此期間,各種傳聞、線索五花八門,其中影響較大的版本有以下幾個:
其一,北京人頭蓋骨埋在原美駐北平領事館內。
古人類學家周國興先生,在調查北京人頭蓋骨下落時,獲得了一條線索。根據一位美軍士兵回憶,在日本偷襲珍珠港前夜,他在領事館站崗,記得半夜時有兩個人抬進來一箱東西,埋在了崗哨附近。這個美國軍人推測,箱子裡可能埋有化石。
可是,前文提及,5個頭蓋骨化石分裝於兩個木箱內,又怎麼會裝在一個箱子裡呢?另外,根據弗利、戴維斯等人的回憶,頭蓋骨化石確已從北平運出,並抵達秦皇島。因此,北京人頭蓋骨仍埋在原美駐北平大使館之上,可信度不高。
其二,北京人頭蓋骨被埋在日壇公園。
1996年,一個日本老兵在臨終前稱,北京人頭蓋骨化石被埋在日壇公園的一棵松樹下,且松樹已被做了特殊記號。中方得到訊息後,雖然懷有疑義,但為了早日找到失蹤的國寶,還是做了大量工作,除了動用探測儀器,還對那棵松樹所在的位置進行了發掘。可惜的是,這次調查、發掘並無實質收穫,也基本否定了那個日本老兵的線索。
其三,北京人頭蓋骨藏在天津舊兵營。
這一說法是美國人類學家夏皮羅在《北京人》一書中記載的。按照該書的說法,有一位原海軍陸戰隊軍人告訴夏皮羅,北京人頭蓋骨化石曾輾轉到了駐天津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兵營。這一說法,也被賈蘭坡先生注意到,他綜合各方面檔案及相關人員的回憶,也認可北京人頭蓋骨化石曾被運到過天津。
可是,這處舊兵營後來幾次易主,還曾在1976年大地震中倒塌。在後續的城市建設中,連地基都被挖開,也並未有什麼發現。儘管很多學者還寄希望於在天津發現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但這一希望也十分渺茫。
另外,還有一條影響力較大的說法,即美國前總統尼克松訪華時送上的一份“厚禮”。1972年尼克松訪華時,將一份美方認為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下落,作為絕密禮物送給了中國政府,他聲稱化石可能在日本沉船“阿波丸”號上。
這個“阿波丸”號,是一艘萬噸級的客貨兩用輪船,配有對空高射炮、海防炮,要害部位設有60毫米的加強保護甲板,並裝有安全自爆裝置。1945年春,日軍的海上運輸線被美軍切斷,制空、制海權喪失殆盡。不過,因日方還扣押著英、美等國戰俘和僑民,為了保障這些人員的補給,美國對日本承諾保證運輸救濟物品的日本民用船隻的安全。這時,“阿波丸”號改造成為了一艘運輸救濟物品的“紅十字”和平船。
不過,日本人耍了小聰明,“阿波丸”號的改造並不徹底,且秘密裝載了600噸軍火及飛機零件,企圖將軍火、武器混裝在救濟物資中,以供前線的日軍負隅頑抗。最終,“阿波丸”號被擊沉,僅有一名船員僥倖逃生。
“阿波丸”號被擊沉後,關於這艘萬噸級貨輪的傳說,也五花八門。有傳言認為,“阿波丸”號上裝載有黃金40噸、白金12噸、珠寶工藝品40箱,總價值超過50億美元。更為重要的是,美國前總統尼克松訪華時,外媒紛紛報道,稱他帶給中國一份厚禮。這個厚禮,便是“阿波丸”號的準確位置,同時提出沉船上可能有北京猿人頭蓋骨化石。
我們前文已經很清晰地梳理出了北京猿人頭蓋骨失蹤的梗概,這批頂級國寶確是在美軍兵營中消失的,且最後出現的地點就在美國海軍陸戰隊在秦皇島的兵營。此後,北京人頭蓋骨便銷聲匿跡了。當然,造成這一無法彌補的重大損失的,確係日本出兵侵佔美軍兵營,且被俘的押運人員弗利、戴維斯等人,也是這一事件的受害者。但同時可以肯定的是,目前尚無證據表明北京人頭蓋骨落入了日軍手中。
那麼,在沒有足夠證據的情況下,尼克松為何又要告知中方,稱北京人頭蓋骨可能在“阿波丸”號沉船上呢?
顯然,這種推斷是不嚴謹的,而且有些武斷。要知道,就目前披露的資料看,“阿波丸”號在被擊沉時,承擔的主要任務是運送救濟物資,同時裹挾有大批軍火。事實上,北京人頭蓋骨在1941年底失蹤,如果日軍想將其運往本土,為何要拖到1945年春天?這其中的種種問題,尼克松不可能不清楚,而他之所以放出北京人頭蓋骨化石在“阿波丸”號上的訊息,則確有另一番深意了。
首先,尼克松訪華的重要目的,就是為了緩和中美關係。他的這次訪問,被稱為“破冰之旅”,意義非凡。為了打破隔絕,自然需要有所表示,拿出應有的誠意,而“阿波丸”號便成了一個很好的契機。這艘沉船在中國福建平潭海域,美、日雙方自然是無權打撈,因此尼克松便提供了“阿波丸”號的位置,並重點強調了其價值。而要凸顯這份厚禮的貴重之處,除了強調傳說中的金銀財寶,還有一個更具分量的訊息,那就是北京猿人頭蓋骨!
要知道,這可是世界級的珍貴文物,更是中國的頂級國寶,絕非是什麼一艘船的貨物或財寶所能比擬。對於這一點,尼克松心裡十分清楚,所以他故意放大並強調了關於北京猿人頭蓋骨下落的“推測”——在“阿波丸”號沉船中。
其次,將北京人頭蓋骨與“阿波丸”號聯絡在一起,便等同於認定當年的竊寶大盜為日軍。前文提到,北京人頭蓋骨失蹤,確是因日軍而起,但目前尚無證據表明這批國寶落入了日軍手中。與此同時,北京人頭蓋骨最後出現的地點為美軍兵營,也有傳言認為它們可能流入了美國,而且美國金融家賈納斯,還接到過疑似線索,並在帝國大廈見到了一位自稱持有北京人頭蓋骨化石的女子。基於這些事實,我們雖然沒有在國寶失蹤一事上責備美方,但美方也很難從種種疑團中獨善其身。
顯然,尼克松這個大膽的“推測”,實際上認定了是日軍盜取劫掠了北京人頭蓋骨。由此一來,便等同於還了美方清白,並得了個幫助中方破案、尋寶的人情。這無異於甩鍋,而且甩得十分巧妙。
為什麼說尼克松的做法巧妙呢?
因為按照我們當時的技術,隨即對“阿波丸”號進行打撈,還難以做到。從這一點來講,尼克松提供了“阿波丸”號的位置,並將其與北京猿人頭蓋骨化石相聯絡,像是送了一件大禮,可我們卻難以在短時間內拿到這個“大禮包”。所以,哪怕多年後的打撈結果證實,北京猿人頭蓋骨化石並未在“阿波丸”號上,也已經是若干年後的事了,而且美方無非再多個說辭而已。
事實上,從1977年3月我國決定打撈“阿波丸”號開始,直至1980年6月,才打撈到第六艙,仍有三分之二的殘骸無法撈起,沉船上的很多地方潛水員還無法進入。此前的打撈工作表明,要想透過“阿波丸”號解決北京人頭蓋骨下落之謎,仍需要相當漫長的等待。
北京人頭蓋骨已失蹤80年,其消失之謎至今仍未被解開。儘管當年尼克松訪華時,曾送上一份厚禮,暗示這批頂級國寶可能遭日軍劫掠,但我們並未發現有力證據,更沒有從“阿波丸”號沉船中找到失蹤的北京人頭蓋骨。如今,隨著老一輩參加周口店發掘工作的考古學家、技工及知情者的辭世,尋找這批頂級國寶的難度也越來越大。
在對待國寶遺失的問題上,我們是善良而理性的,並沒有苛責於美方,也沒有斷然地認定其落入了日軍之手,而是在種種迷霧中摸索、調查。裴文中、楊鍾健、賈蘭坡等先生離世後,後人根據他們的遺願,將他們安葬在了龍骨山上。這些前輩們,將一生奉獻給了中國的考古事業,死後又帶著國寶失蹤的無盡遺憾,守候在北京猿人生活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