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民國大總理的女兒，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名媛，人稱“孫七小姐”。
她曾為初戀男友自殺，最後卻嫁給了一個帶著倆孩子的離異男。
她因為一個巴掌，一生被人詬病，被稱為“民國最惡毒的後母”
有人說，她是真正的貴族，有人說，她是最落魄的名媛。
她，就是孫用蕃，才女張愛玲的繼母。
01
孫用蕃，1905年出生，父親孫寶琦，清末山東巡撫，駐法、德公使，兩度出任民國總理。
雖為庶出，但作為總理的七女兒，孫用蕃和其他姐妹一樣也是在千嬌百寵中長大，日子過得順風順水。
直到1922年，她情竇初開。
那年她17歲，愛上了英俊的表哥，表哥對她，看樣子也是情真意切，兩人發生關係後，孫用蕃欲與表哥終生廝守，便把戀情告知了家人，孰料家裡所有人都對她的婚事持反對意見。
原因無他，只因這表哥家境貧寒，而孫用蕃的姐妹，所嫁之人非富即貴。
陷於愛情的孫用蕃看婚事無望，決定與表哥一起服毒自盡，以死殉情。
可當她一心赴死時，表哥後悔了，偷偷跑到孫府通知了孫用蕃的家人，讓他們到旅館把孫用蕃趕緊弄走。
總理千金為窮小子服毒自盡，這樣的桃色新聞很快不脛而走，在社會上迅速傳播開來，這讓孫寶琦，感覺丟盡了老臉，回到家對著孫用蕃不停怒罵，喝令她趕緊去死，不要再留在世上丟人現眼。
孫寶琦罵，孫用蕃哭，好端端的總理府一時間雞飛狗跳、民不聊生，要不是旁邊有人說和，孫用蕃不被她爹打死，也會自己羞地尋死。
孫用蕃命留下來了，可也從此被他父親禁了足，再也不能隨意踏出家門，這讓喜歡社交，喜歡熱鬧的孫用蕃苦不堪言，為了解悶，她抽上了鴉片，並一發不可收拾。
人盡皆知的情史，抽鴉片的巨大消耗，這兩樣，隨便哪一樣，都會讓和她年齡相當、家世相當的男子對她望而卻步。
歲月蹉跎，不知不覺，孫用蕃26歲了。
這一年，經兄長介紹，孫用蕃認識了張廷重。
張廷重，清末“清流派”大臣張佩綸與名臣李鴻章長女李菊耦的獨子。
雖然隨著張佩綸、李鴻章的去世，清朝的沒落，張家沒有了往日的榮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靠遺產，張家也會吃穿不愁。
孫用蕃開始掂量，張廷重離過婚，帶著兩個孩子，又不出門做事，掙不到錢，條件看著比她這總理千金差了一些，但他好歹是名門之後。
而自己，名聲早在多年前就因為殉情臭不可聞，不嫁給他，或許這輩子再也嫁不出去。
嫁給張廷重，雖然是做續絃，做人後媽，但總好過這暗無天日，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生活。
掂量之後，孫用蕃對張廷重感覺很是滿意，而張廷重，就如他自己說的：“我知道她從前的事，我不介意，我自己也不是一張白紙。”
而孫寶琦，女兒能嫁出去，且對方也算門當戶對，他自然也不會反對。
於是，孫用蕃和張廷重訂了婚，可惜，訂婚後沒多久，孫寶琦去世，按規矩，孫用蕃需守孝三年，所以直到1934年，孫用蕃29歲時，才和張廷重正式結婚。
02
結婚前，孫用蕃只知道張廷重離異，有兩個孩子，結了婚，才知道，事情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簡單。結婚沒幾天，孫用蕃發覺，鄰居們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家裡傭人對自己的態度，也怪怪的。
一打聽，她才知道，她現在住的地方，和張廷重的前妻，黃逸梵的孃家一個弄堂。
一個新媳婦，和丈夫前妻的孃家做鄰居，自然會被人比，被人說。
而傭人，不是黃逸梵的陪房，就是跟了黃逸梵多年的老人，他們的心自然跟老主人貼近，對孫用蕃這個新來的女主人排斥。
一切的一切，讓孫用蕃很是不爽，她決定搬家，把黃逸梵留在這個家裡的影子拔得一點不剩。
在她的柔情攻勢下，張廷重帶著她，和一雙兒女搬到了李鴻章留下的一處舊宅。
或許是舊房久未有人居住，有些黴味，有些陰冷，可因為這是自己的家，完完全全屬於自己，孫用蕃感覺心裡很是踏實。
搬好家，孫用蕃開始整頓傭人，工資高的，降到一半；工作不得力的、年齡過大的，一律辭退；說話不知分寸的，發配到鄉下老家…….
一通操作下來，府裡的傭人對她都不敢再小覷，說話做事也都懂得了進退。
房子好弄，傭人好調理，難的是張廷重和他的兒女。
愛情，於孫用蕃，早在她十七歲那年就不再相信，婚姻於她，也只是給自己找個可以寄託身體的窩。
但不相信歸不相信，必要的經營還是要的，不然，在這個家，孫用蕃知道自己永遠都會如外人一般。
就如《孫子兵法》中所說的“擒賊先擒王”，孫用蕃決定先拿下張廷重，她知道，只要把張廷重拿下了，她在這個家的位置也就穩了。
怎麼做呢？
孫用蕃決定迎合張廷重，從而把黃逸梵從張廷重的心裡徹底攆出去。
張廷重無官無職，唯一的愛好就是抽鴉片，這也恰是孫用蕃的愛好。
於是，每天兩個人一起躺在煙鋪上，一起吞雲吐霧，共同的愛好，一下子拉近了張廷重與新夫人的距離。
再加上孫用蕃燒得一手好煙泡，張廷重更是把新夫人引為知己，越來越依賴。
他們的感情好到什麼程度呢？
大概就像張愛玲自傳體小說《小團圓》中寫的那個片段：“冬天，只有他們吸菸的起坐間生火爐，下樓吃飯，翠華（孫用蕃）帶只花綢套熱水袋下來，乃德（張廷重）先吃完了，照例繞室兜圈子，走過她背後的時候，把她的熱水袋擱在她的頸項背後，笑道：‘燙死你！燙死你！’‘別鬧’，她偏著頭笑著躲開。”
孫用蕃與張廷重之間的逗趣，在張愛玲的記憶中，她的父母是從未有過的。
可這份和諧，只限於他們夫妻二人，對張愛玲和張子靜，孫用蕃卻是令人一言難盡。
03
雖然結婚前，孫用蕃已經清醒地知道嫁到張家就是給人當後媽的，但真的等相處起來，她才明白什麼是“繼母難為”。
剛結婚那會，因為孫用蕃的刻意討好，繼女張愛玲對孫用蕃也開始慢慢試圖接受。
孫用蕃給張愛玲梳劉海，張愛玲不反抗；她故意要張愛玲的洋娃娃，張愛玲不猶豫，直接遞給了她。
而張子靜更是“斜倚在煙鋪上，像只小貓一樣偎在孫用蕃的身後，臉上有一種心安理得的神氣，彷彿自己終於找到了安身立命的角落”。
如果孫用蕃一直能給張愛玲姐弟倆以溫情，不管真的、假的，也許他們這個重組家庭會很幸福。
可後來，一切都變了。
彼時，作為家裡頂樑柱，張廷重一沒工作，二不賺錢，全家人坐吃山空，開銷極大。
孫用蕃嫁進來以後，打發了不少僕人，她自己過得也挺節儉，穿的都是出嫁前的舊衣裳。
張愛玲跟她身材相仿，於是她就把自己穿剩下的衣服給張愛玲穿。
孫用蕃認為那兩箱舊衣服，料子都是上等的，而且自己基本沒有穿過，送給繼女，也不算辱沒了她。
但她根本不瞭解自己這個脾氣古怪的繼女。
當時，張愛玲正處在愛美的年紀，從小在錦繡堆里長大，她哪裡要過別人施捨的舊東西。
而且她生來敏感，對後母天然戴著“有色眼鏡”，孫用蕃這一舉動，對張愛玲來說，簡直就是恥辱。
張愛玲在書中這樣寫道：“她只能在繼母的統治下生活，揀她穿剩的衣服穿，一件黯紅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顏色，穿不完的穿，就像渾身都生了凍瘡。冬天已經過去了，還留著凍瘡的疤——是那樣的憎惡與羞恥。”
這一段話，幾乎成了孫用蕃虐待繼女的鐵證。
如果說舊衣，只是讓張愛玲感覺不舒服，另外一件事，則完全坐實了孫用蕃“民國第一惡毒後母”的稱謂。
04
張愛玲中學畢業後，想去英國留學，母親黃逸梵自然支援她，可黃逸梵經濟不寬裕，幫不了張愛玲。
張愛玲只得鼓起勇氣向父親提出留學請求，結果自然是碰壁。
張廷重覺得張愛玲想出國是受了黃逸梵的挑唆，是想“走她們的老路”，揚言“要打斷她的腿”，而孫用蕃既不制止張廷重對張愛玲訓斥，也不說家裡經濟已衰落到無法供張愛玲出國留學的事實，而是站在張廷重旁邊添油加醋地說：
“你母親離了婚還要干涉你們家的事，既然放不下這裡，為什麼不回來？可惜遲了一步，回來只好做姨太太！”
她的話，讓張愛玲氣得牙癢，但也只能把氣放在心裡，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滿。
不久，“七七事變”、“八一三事變”相繼爆發，整個上海人心惶惶，張愛玲去英國留學的事也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家裡也好像暫時安靜了下來，直到有一天，孫用蕃不在家，張愛玲向父親請求去姑姑那小住了幾天。
等張愛玲從姑姑那回來後，剛進門她就遇見了孫用蕃，張愛玲心裡有些打鼓，勉勉強強走上前跟她打了招呼，剛想離開，就聽到孫用蕃的厲聲責問：“這幾天到哪裡去了？”
張愛玲一聽，心裡猛地一咯噔，趕忙解釋：“這幾天炮聲太吵，我去姑姑家住了幾天。”
孫用蕃聽了張愛玲的回答，冷笑了一聲，連諷帶刺地說：“真是個千金小姐！外面打仗你還在意吵不吵，現在更是目中無人了，出去也不跟我說一聲！”
聽孫用蕃說話，張愛玲沒有抬頭，只嘴裡嘟囔了一句：“我跟爹說過了。”
張愛玲沒想到，她這句話把孫用蕃惹毛了，只聽孫用蕃的嗓門猛得一高，叫道：“噢，跟你爹說了，那你‘娘’呢？你眼裡還有沒有我？”然後，揮手打了張愛玲一巴掌。
突然被打，張愛玲一下子懵了，反應過來後，她抬手就要打孫用蕃，但她的手剛揚起來，就被站在一旁的傭人給拉開了。
可張愛玲揚起來的手，還是讓孫用蕃的心一下子拔涼拔涼的。
在她眼裡，張愛玲就是一條喂不熟的狗，吃她的，喝她的，最後還是跟她的親孃，跟她姑姑親近，心裡沒她這個後孃分毫。
她連哭帶叫地跑到張廷重那告狀：“打人了！你女兒居然敢打我！”
張廷重聽到妻子被打，一下子就怒了，不問青紅皂白衝到張愛玲跟前，一邊怒罵，一邊把張愛玲打倒在地，然後，連踢帶踹。
瘦弱的張愛玲從未經受過這樣的毒打，她就像一隻無人憐惜的流浪狗一樣被折磨得在地上扭成一團，任著自己的父親不停踢打。
旁邊的傭人全都看愣了，他們從未見過張廷重如此狠毒過，而張廷重越打越上勁。
也許，在他眼裡，此時在地上扭作一團的張愛玲不再是張愛玲，而是那個離開他、跟他離婚、讓他丟盡顏面的黃逸梵。
而從頭到尾，孫用蕃只冷冷地看著，沒有攔張廷重，沒有把張愛玲從地上拉起來，只在旁邊看著。
也許，在她眼裡，被打的也不是張愛玲，而是她心裡隱形的情敵黃逸梵。
被打後，張愛玲哭著喊著要去巡捕房驗傷，要讓世人都知道張廷重的狠毒。
張廷重氣了，將張愛玲關了禁閉，不僅將房門鎖上，窗戶也被木板釘死了，期間，張愛玲的姑姑張茂淵上門求情，也被張廷重拿煙桿砸傷了。
為了自由，張愛玲以絕食相威脅，但張廷重不為所動，甚至張愛玲得了很嚴重的痢疾，張廷重都不肯給她請醫生，幸好忠心的何干以老太太託夢的名義趁孫用蕃不在時哄騙了張廷重，張廷重才同意給張愛玲注射藥劑，否則張愛玲能否活過那個春天真的很難說。
在這件事情上，孫用蕃是始作俑者，後來張愛玲被關禁閉，她又扮演了什麼角色，這點只有她和張廷重知道，我們已經無法猜測。
只是多年後，孫用蕃出現在張愛玲的各種小說中，無一例外地全是讓人厭惡的後母形象。
昔日高貴優雅的名媛“孫七小姐”，成了人眾皆知的“惡毒後母”。
05
孫用蕃晚年時，一個人住在一間十四平米的小房子裡，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張廷重已經去世，張愛玲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張子靜在郊區不能進城。
鄰居們開始也不知道她是誰，直到看到一封郵件上的署名才知道這個老太太是張愛玲的繼母，張愛玲筆下那個無比狠毒的後媽。
但在鄰居們眼中，此時的孫用蕃卻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老太太，小孩子們經常跑到她那裡拿糖和點心，都親熱地叫她姑姑。
1986年，孫用蕃在破舊的老房子裡安靜去世，享年81歲。
從總理的女兒，到他人後母，孫用蕃一生都在被人詬病，但她從來不解釋，不辯駁。
晚年，她曾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
“張愛玲成了著名作家，如果是受我的刺激，那倒也不是壞事。惡聲罵名衝我而來，我八十多歲的人了，只要我無愧於心，外界的惡名我願認了，一切都無所謂的。”
她的這番話，似乎滿含委屈。
或許是時間磨平了孫用蕃身上的戾氣，也許是因為張愛玲的小說，使人對她產生了誤解。
至於真相如何，我們已經無從知曉。
本文作者：杜蕭染
責任編輯：柳葉叨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