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菇蔦惹的禍
陳蘇錦
冰哥家院子裡西側蘋果樹下,一片掛著小紅燈籠的苦菇蔦熟了。
冰哥摘下幾個,遞給建平師哥、立任三哥還有我,說這是好東西。
冰哥自己隨手再摘,吃掉,說是每年都吃一些,對心臟好。
立任三哥說這菇蔦秧竄根,瘋長,太苦。
建平師哥說我不吃,就受不了這個苦味,我喜歡甜的那種。
我扒開鼓起來小紅燈籠一樣的皮兒,看到它泛著紅光滿面的圓圓的小果兒,倏地,有一幅畫面從我的腦海裡跳躍出來,清晰,完整,像一個從指令碼兒臺詞到表演呵成一氣的小劇。
七月,還未放暑假。村子裡,小學校平房到處是土的操場上,有一場吵罵正在升級。
“我讓你看看,我讓你整壞了嗎?”
“我不是故意整壞的。”
“哼!你就是!”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我沒給過你,你生氣了,你是故意的。”
“天地良心,小花,我家沒有這個,我也不會給你弄壞的。我沒見過,我就想讓你給我看看。”
“得了吧,嚴小琪,這玩意兒這麼結實,誰能整壞?我想整壞都不容易。我每次摳那眼兒都得用針。”
“小花,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用手捏兩下,它就破了。”
“嚴小琪,你說咋辦吧?你賠我一個。”
“小花,我家真沒有。我咋賠你呀?”
“嚴小琪,你不要臉!那你給我整壞幹啥?”
等到老師從辦公室跑到籃球架下這邊分開看熱鬧的同學時,小花和嚴小琪都不是吵罵了,都扭打到一堆去了……
老師拉開了這兩個小學三年級的女生,嚴小琪的扣子被小花薅下來一顆,臉上,有一道子撓的印子,小花身上都是土,臉上也有。
老師問明白了,小花今早從家裡菜園子裡薅了兩個苦菇蔦帶到學校裡,其中一個是她用她媽做針線的針已經把籽摳出來了,她可以下課時吮裹菇蔦,聽那聲音,那時候就會有別的女生羨慕地聽,羨慕地看小花有放在嘴裡當玩具讓她腮幫子一鼓一鼓發出聲的菇蔦了。她通常是自己用一個,在家用心地一點一點地把裡面的苦了巴唧的瓤和籽兒都摳掉拿來一個,再帶一個兩個給她跟她好的同學,她家沒別的能拿出手的東西,這個苦菇蔦可不是誰家都種的,我曾經央求我媽在園子裡種兩棵吧,我媽說那東西竄根,佔地方,還不如種西紅柿呢!又好吃又好看。今天,跟小花平常一起玩兒的小敏沒來,小花把菇茹放嘴裡,一鼓一鼓地從嘴裡發出那種聲音,嚴小琪是剛來一週的插班生,從鞍山轉學來的,她很好奇,沒見過,就讓小花拿給她看看,她拿到手就捏了兩下,菇蒗裂開了,小花就不讓了……
本來老師把兩個孩子拽開,批評了小花罵人又打人的事兒就結束了,大家就散開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小花的媽來學校找老師了,說老師也是從鞍山來的,嚴小琪家也是鞍山來的,老師偏向,老師說沒有,小花媽還不幹,吵吵巴火地去找當時的蔣校長評理,這樣,小花和嚴小琪在學校打仗的事兒,全村兒都知道了……
後來,還是嚴小琪的媽帶著她去小花家送了一本小人書,這事兒才算結束。
後來,我們私下裡聽說小花媽不生養,小花是要的,她媽老護犢子了。
後來,嚴小琪,和父母返城了……
二0一八年,秋天,嚴小琪和當年在這個農場呆過的兩個發小自駕來到這個村子,看到現在村子裡房屋整齊,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柏油路都鋪到一家一戶的門前,當年讀書的小學早已經不復存在了,聽說村子裡的孩子們都坐校車去鎮上統一的學校了。年過半百的她很感慨,最有意思的是她遇到了這幾十年一直居住在這個村子裡的小花,五十九歲的小花早就退休了,有農墾職工的退休錢,老伴兒退休後給人家一個廠子當門衛去了,一女一兒都在城裡,生活很知足。
嚴小琪說起當年倆人還打過架,小花說我都不記得了。
倆人都笑了,都是菇蔦惹的禍!
小花說去我家看看吧!我家院子裡現在還種著苦茹蔦呢!外面現在賣的好吃的那個是我們小時候說的洋菇蔦,苦的好,泡水喝,養生!今天,我給你多摘,管夠兒!
我在秋天的暖陽裡,看著,慢慢地,有淚水滑過我的臉……
一轉眼,已是半個世紀的時光,從時間的縫隙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