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配祀即合祭,也叫“配享”或“配饗”,一般用於祔祀宗廟的功臣。
祭祀在中國古代佔據重要地位,可以視作王朝層面的宗教;因此受祭於廟廷的人員,實際是被從人格晉升為神格,可以看作一種封神的另類形式。
注:見詹鄞鑫《神靈與祭祀-中國傳統宗教綜論》。
有鑑於此,祔祀於宗廟的“非帝王類人物”,也就帶著各式各樣的政治寓意。剖析他們的成神之路,可以更好地理解封建王朝在不同時期的宣傳需要。
魏室肇始之後,曾先後配祀過五批功臣。這五批人物數量不等,配祀原因也各異。
本文想針對上述人物,分析其配饗廟廷的政治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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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曹魏的配饗名單及其反映的歷史背景
曹魏的配饗活動共五次,始於青龍元年,終於景元三年。即從曹叡開始,至曹奐為止。
以配祀人物的具體名單來看,高平陵之變(249)以前的配祀活動,大抵是以曹氏的意志為主導;高平陵之變(249)以後的配祀活動,則以司馬氏的意志為主導。
有鑑於此,魏廷的配祀,具備分析價值的其實只有前三次。即青龍元年(233)由曹叡主導的首次配祀,以及正始四年(243)、五年(244)由曹爽和司馬懿主導的第二、三次配祀。
至於之後的配祀,分析價值有限,完全以司馬氏的意志為轉移。
比如嘉平三年(251)的第四次配祀,僅有司馬懿一人入選,背後隱喻昭然若揭。至於景元三年(262),即曹魏滅亡前的最後一次配祀,僅有郭嘉一人入選。
由於配祀制度本身帶有“封神”的性質,因此在分析配祀人物時,需要特別注意兩點。
首先要精確判斷從祀功臣的籍貫族望與人際網路,方便劃分集團歸屬。這是配祀制度的明線。
其次要注意到該制度的“選拔”作用。即著重提拔某一類人物,其實就是變相貶低另一類人物。它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王朝的價值觀,這是配祀制度的暗線。
青龍元年的首次配祀
曹魏的祭祀制度曾經多次更改,曹操時實行五廟制,曹丕時實行四廟制,至曹叡景初年間改為七廟制。
注:見朱丹丹《曹魏宗廟祭祀研究》。
彼時關於宗廟制度與祭祀禮儀,兩派學者相爭不下。一派以鄭玄門人王基為代表,另一派以王朗之子王肅為代表。
注:見寧鎮疆《鄭玄、王肅郊祀立說再審視》。張煥君《從鄭玄、王肅喪期之爭看經典社會的互動》。
散騎常侍王肅著諸經傳解及論定朝儀,改易鄭玄舊說,而(王)基據持(鄭)玄義,常與抗衡。--《魏書 王基傳》
曹叡的老師高堂隆,甚至主動改易漢朝的配祀制度以適應當時的政治需要,這一點在《通典》中有詳細描述,茲不贅述。
有鑑於此,在首次配祀時(233),曹叡顯得相當謹慎。最終僅入選了三個人,即夏侯惇、曹仁、程昱。
(青龍元年)夏五月壬申,詔祀故大將軍夏侯惇、大司馬曹仁、車騎將軍程昱於太祖廟庭。--《魏書 明帝紀》
此三人都是曹魏集團的奠基元勳,入選絕無爭議。但考量三人的出身背景,便會發現曹叡用心良苦。
曹仁與夏侯惇,出身譙沛集團,分別代表著曹魏宗室與姻親;出身東郡的程昱,則代表著兗州集團。
程昱字仲德,東郡東阿人也。--《魏書 程昱傳》
這裡可以清楚看到,在曹魏的首次配祀中,佔據最高地位的是譙沛子弟,其次是兗州集團。至於荀彧為代表的穎川集團、崔琰為代表的河北集團則不在其中。
實際上在曹魏的五次配祀活動中,荀彧均未能進入配饗名單,這對潁川士人不啻為一種敲打。
至於河北士人,本屬袁紹故吏,其集團首領崔琰又與曹植存在姻親關係,且遭曹操隱誅,因此也未能進入配饗之列。
(曹)植,(崔)琰之兄女婿也。--《魏書 崔琰傳》
兗州集團在曹氏陣營中的地位比較特殊。該集團在興平年間(194-195)經歷過一次分裂,以陳宮為代表的大量兗州士人變節出走;程昱、滿寵、薛悌、樂進、萬潛等少數兗州人則追隨曹操平叛,並因此得到重用。
兗州從事薛悌與(程)昱協謀,卒完三城,以待太祖。太祖還,執昱手曰:“微子之力,吾無所歸矣!”--《魏書 程昱傳》
換言之,曹叡提拔程昱而棄選荀彧,其實是對“忠君”行為的明確鼓勵,藉此凝聚人心。第二次配祀時提拔龐德、李典、典韋等人,其實也是出於類似考慮。
一言蔽之,曹魏首次配祀的作用在於定下基調,即魏室是以譙沛子弟為核心,以忠誠於曹氏的附庸勢力(兗州集團)為輔弼的政治集團。
正始四年的二次配祀
正始四年(243)五月,曹魏進行了第二次配祀。此次入選的功臣數量巨大,比其餘四次加起來還要多。
此次配饗人員,分別是:曹真、曹休、夏侯尚、桓階、陳群、鍾繇、張郃、徐晃、張遼、樂進、華歆、王朗、曹洪、夏侯淵、朱靈、文聘、臧霸、李典、龐德、典韋。
(四年)秋七月,詔祀故大司馬曹真、曹休、徵南大將軍夏侯尚、太常桓階、司空陳群、太傅鍾繇、車騎將軍張郃、左將軍徐晃、前將軍張遼、右將軍樂進、太尉華歆、司徒王朗、驃騎將軍曹洪、徵西將軍夏侯淵、後將軍朱靈、文聘、執金吾臧霸、破虜將軍李典、立義將軍龐德、武猛校尉典韋於太祖廟庭。--《魏書 齊王紀》
由於彼時曹叡已死,曹芳尚未親政,因此該次配祀活動實際是由兩位輔政大臣曹爽與司馬懿所主持。
從配祀人員的出身上,可以看到曹爽在其中起到了主導作用。這與當時的歷史背景有關。
正始二年(241)司馬懿在樊城大敗吳將朱然,進一步鞏固了朝中地位。曹爽為了與司馬懿抗衡,便發動伐蜀之役,以獲取政治資望。
(二年)夏五月,吳將朱然等圍襄陽之樊城,太傅司馬宣王率眾拒之。--《魏書 齊王紀》
曹爽先派自己的表弟夏侯玄赴雍涼探路,之後在正始五年(244)正式發動了駱谷之役。
(夏侯玄)為徵西將軍,假節都督雍、涼州諸軍事。與曹爽共興駱谷之役。--《魏書 夏侯玄傳》
五年春二月,詔大將軍曹爽率眾徵蜀。--《魏書 齊王紀》
換言之,正始四年(243)的第二次配祀,其實正好發生在曹爽籌備軍事活動的前夕。
瞭解到時代背景,便可以將配饗人物劃入不同的集團。
(1)諸夏侯曹氏
曹真、曹休、曹洪、夏侯淵、夏侯尚無疑可以歸入一類。
曹真與曹休作為文帝、明帝時代的柱國大將,入選毫無爭議。鑑於曹真是當時輔政大臣曹爽的父親,配祀廟廷更是板上釘釘。
曹洪的情況略為特殊,他在文帝末期曾被廢為庶民,明帝時期重獲啟用。此次配饗,可以視作一次歷史功過的蓋棺論定,恩怨既往不咎。
(黃初)七年正月,驃騎將軍曹洪免為庶人。--《晉書 天文志》
明帝即位,(曹洪)拜後將軍,更封樂城侯,邑千戶,位特進,復拜驃騎將軍。--《魏書 曹洪傳》
夏侯淵不僅是曹氏姻親(夏侯淵與曹操為連襟兼親家),還長期在關西征戰,有“虎步關右”的美名,十分符合曹爽西征的宣傳需要,因此亦入選。
太祖下令曰:“宋建造為亂逆三十餘年,淵一舉滅之,虎步關右,所向無前。”--《魏書 夏侯淵傳》
夏侯尚功績不如上述諸人,還一度因為冷落正妻(曹真姊妹)受到曹丕的憎惡。
(夏侯)尚有愛妾嬖倖,寵奪適室;適室,曹氏女也,故文帝遣人絞殺之。--《魏書 夏侯尚傳》
不過夏侯尚既是曹爽的姑父,又是司馬懿的親家(尚女嫁司馬師),可以作為一個協調兩位輔政大臣意見的平衡點,因此也得以入選。
毫無疑問,上述人物的入選,基本是以曹爽的意志為主導。
(2)公輔之臣
桓階(荊州長沙)、陳群(豫州潁川)、鍾繇(豫州潁川)、華歆(青州平原)、王朗(徐州東海)等人,出身各異,分別代表著不同的地域集團。
上述人物基本都在三公之列。桓階雖然官止九卿,但長期擔任尚書令,是曹丕時代的寵臣兼權臣。他的入選,也算是給了建安十三年(208)歸降曹操的荊州集團一個交代。
桓階字伯緒,長沙臨湘人也……文帝踐阼,遷尚書令,封高鄉亭侯,加侍中。--《魏書 桓階傳》
至於陳群、鍾繇的入選,可以視作荀氏家族未能入選的替代方案(荀攸在兩年之後才配祀廟廷),相當於對潁川集團的安撫。
考慮到荀彧生前與司馬懿的友善關係,這些人物的入選,應該是司馬懿在背後起作用。
司馬宣王常稱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從聞見,逮百數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指荀彧)者也。--《荀彧別傳》
至於華歆、王朗的入選,無外乎是對清貴耆老的政治表彰。
(虞)翻謂(華)歆曰:“竊聞明府與王府君(指王朗)齊名中州,海內所宗,雖在東垂,常懷瞻仰。”--《吳歷》
王朗與司馬家族存在姻親關係,其孫女是司馬昭之正室,即西晉追封的文明皇后。其入選背後無疑有司馬懿的影響。
(3)外姓大將
張郃、徐晃、張遼、樂進、朱靈均出任過四方將軍(即前、後、左、右將軍),可以劃分為一類。
其實這類人物的政治隱喻最為濃厚,因為他們的架構形式完全遵照“五子良將”的模式,只是“五子”中的于禁被替換為朱靈。
太祖建茲武功,而時之良將,五子為先。--《魏書 卷十七》讚語
因此這種配祀模式,與其說是對入選將領的肯定,不如說是對於禁的公開侮辱。
于禁由於“弗克其終(指投降關羽)”,導致歷史評價暴跌,連諡號都被追為“厲”,一生的軍事功業被概括為“殺戮無辜”,還被曹丕羞辱致死,作笑當時。
諡(於)禁曰厲侯……于禁最號毅重,然弗克其終。--《魏書 于禁傳》
實際代替于禁入選的朱靈並不受曹操寵愛,還一度被于禁奪了部曲。諷刺的是,最終朱靈入選,于禁落選,黑色幽默十足。
太祖常恨朱靈,欲奪其營。以(於)禁有威重,遣禁將數十騎,齎令書,徑詣靈營奪其軍。--《魏書 于禁傳》
由此可知,張遼、朱靈等人的入選,實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藉此嚴厲警告外姓將領,絕不能投降敵國,否則于禁就是榜樣。
此次配饗雖然沒有于禁,于禁的影子卻無處不在。
(4)死於國事者
這類人物有李典、龐德、典韋。
李典死於合肥之戰(一說死於戰後瘟疫)、龐德死於襄樊之戰、典韋死於宛城之戰。曹丕繼位後,曾親自為龐德撰寫墓祭,歌頌其忠誠。
文帝即王位,乃遣使就(龐)德墓賜諡。--《魏書 龐德傳》
因此這類人物,與上述的外姓將領屬於同類,都是曹魏為“忠臣”樹立的榜樣。只不過他們去世時位階不高,達不到四方將軍的名位,因此單列一類。
實際上述兩類人物,都是以忠勇著稱的外姓軍官,可以視作曹爽出征前夕的一次軍事動員,即表彰力戰之士,同時杜絕潛在的投敵行為。
由於後世學者經常把典韋與許褚視作同類,因此認為典韋入選而許褚未入選,似有不公。
且潼關之危,非褚不濟,褚之功烈,有過典韋,今祀韋而不及褚,又所未達也。--裴松之
其實瞭解到歷史背景,便會發現此次配祀的核心,乃是激揚士氣,鼓勵殉難報國。許褚以壽終,自然不能入選。
(5)半獨立性質的地方督軍
這類人物有文聘、臧霸。
文聘“在荊州數十年,名震敵國”;臧霸則是青徐豪霸集團的代表人物,其子臧艾甚至承襲了青州刺史,割據性質較濃。
不過嚴格意義上說,曹魏政權中,這類半獨立性質的地方軍閥,遠遠不止文、臧二人。
文聘雖然於事有功,但與其作用相似的呂虔卻沒有入選;臧霸晚年被奪兵,長期處在軟禁之中,亦談不上得寵。因此他們的入選,其實存在特殊的歷史背景。
(呂)虔在泰山十數年,甚有威惠。--《魏書 呂虔傳》
(文帝)遂東巡,因(臧)霸來朝而奪其兵。--《魏略》
這個背景就是尚書檯的掌管人選。
彼時控制尚書檯的是曹爽的三個心腹,譙沛出身的丁謐,與南陽出身的何晏、鄧颺。
故於時謗書,謂“(尚書)臺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當,一狗憑默(當作黠,即曹爽小字)作疽囊。”三狗,謂何(晏)、鄧(颺)、丁(謐)也。--《魏略》
有趣的是,文聘的籍貫恰恰是南陽。因此何晏、鄧颺替老鄉說好話也合乎情理。
文聘字仲業,南陽宛人也。--《魏書 文聘傳》
南陽何晏、鄧颺、李勝、沛國丁謐、東平畢軌鹹有聲名。--《魏書 曹爽傳》
至於臧霸,雖然不是南陽人(臧霸籍貫兗州泰山),但臧霸的兒子與鄧颺交往甚密,還私自把臧霸的愛妾送給鄧颺以為賄賂。
(鄧)颺為人好貨,前在內職,許臧艾授以顯官,艾以父(指臧霸)妾與颺,故京師為之語曰:“以官易婦鄧玄茂(鄧颺字玄茂)。”--《魏略》
這種醜態百出的行徑,被時人稱作“以官易婦”。不過鄧颺既然吃了臧氏家族的好處,總歸要辦一點事。
換言之,在曹魏諸多外姓督軍中,文聘、臧霸力壓同僚,配饗廟廷,實際與何晏、鄧颺等人的私心高度相關,其背後應該也有曹爽的默許支援。
正始五年的第三次配祀
此次配祀僅入選一人,即荀攸。
(五年)冬十一月癸卯,詔祀故尚書令荀攸於太祖廟庭。--《魏書 齊王紀》
實際正始五年(244)的配祀,發生在十一月。而同年五月,恰好是曹爽兵敗駱谷的時候。
(五月)丙午,大將軍曹爽引軍還。--《魏書 齊王紀》
彼時曹爽雄心萬丈,結果一敗塗地,喪師辱國,和表弟夏侯玄狼狽逃回雍涼,聲望受到極大損害。
關中及氐、羌轉輸不能供,牛馬騾驢多死,民夷號泣道路。(曹爽)入谷行數百里,賊(指蜀軍)因山為固,兵不得進。--《魏書 曹爽傳》
軍事行動的失敗,也意味著政治風向的改變。有鑑於此,曹爽不得不重新考慮朝中的統戰工作,因此提拔荀攸配饗廟廷。
荀攸是穎川集團的代表人物,地位高於第二次配祀時的陳群、鍾繇;且荀氏與司馬氏交往甚密,荀氏子弟大多成為西晉篡魏的爪牙,相關記載見於《晉書》、《晉陽秋》,茲不贅述。
司馬宣王見(荀)顗,奇之,曰:“荀令君之子也。近見袁偘,亦曜卿(袁渙字曜卿)之子也。”擢拜散騎侍郎。--《晉陽秋》
(荀)愷,晉武帝時為侍中。--《荀氏家傳》
因此荀攸的入選,可以視作曹爽在軍事失利之後,與司馬懿進行的一次政治妥協。
鑑於荀彧晚年與曹操決裂,汙點太深,實在不方便配祀廟廷;因此提拔荀攸為替代品,藉此安撫穎川集團。
嘉平三年的第四次配祀
嘉平三年(251)是司馬懿的卒年。此次配祀,僅入選了司馬懿一人。
由於特殊的歷史背景,因此司馬懿的入選無外乎一種既成事實般的“走形式”,並無太多論述的必要。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此次司馬懿的單獨配祀,改變了魏太祖廟的配祀順序。司馬懿成為了祔祭眾臣之首,力壓曹仁、夏侯惇等“魏之元功”。
(三年)十一月,有司奏諸功臣應饗食於太祖廟者,更以官為次,太傅司馬宣王功高爵尊,最在上。--《魏書 齊王紀》
(夏侯)惇,魏之元功,勳書竹帛。--《晉陽秋》
如果注意到司馬懿配祀於曹操廟,便會發現這種行為的不合理之處。
司馬懿在武帝時代基本沒有功績,他的發跡之旅,始於文帝,顯於明帝,極盛於齊王。司馬懿在太祖廟的配祀眾臣中高居首位,純粹出於時代需要。
學者徐衝曾把改朝換代歸類為兩種形態,一種是相對暴力的易姓革命;另一種是相對和平的禪讓。在禪讓制的要求下,受禪者需要以“前朝功臣”的身份晉升為新朝的開國之君。
注:見徐衝《禪讓與魏晉王朝的皇帝權力起源》。
換言之,司馬懿高居魏廷受祀功臣之首,其本質是服務於魏晉禪代之目的。
景元三年的第五次配祀
景元三年(262)是魏帝曹奐在位時,也是曹魏滅亡(265)前三年。彼時的魏室已經毫無存在感,朝政完全操持在司馬氏及其附庸手中。
此次配祀,也是曹魏時代的最後一次配祀。僅入選一人,郭嘉。
是歲,詔祀故軍祭酒郭嘉於太祖廟庭。--《魏書 陳留王紀》
郭嘉的單獨入選,由於相關史料的稀缺,一度引起過許多質疑。其實它與當年典韋等人入選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服務於政治需要。
郭嘉的兒子郭奕,被《王昶傳》記載為“好尚通達”。這個詞彙在魏晉時期有特定含義,既包含了“放達”的個人氣質,也隱喻“懂風向,識時務”的政治智慧,即與新晉的統治集團積極合作。
潁川郭伯益,好尚通達,敏而有知。--《魏書 王昶傳》
曹魏學者傅玄(即《傅子》作者)對此論述為“魏文慕通達,天下賤守節”。學者柳春新在《釋魏文慕通達》一文中,對此也有探討,茲不贅述。
(傅)玄上疏曰:“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而虛無放誕之論盈於朝野,天下無復清議。”--《晉書 傅玄傳》
王昶表示,自己對郭奕雖然“親之暱之”,卻“不願兒子為之”。結合郭奕“好尚通達”的描述,以及郭奕之子郭敞顯赫於魏晉的記載看,基本可以確定,郭奕彼時屬於司馬氏集團的一員。
潁川郭伯益……吾以所知親之暱之,不願兒子為之。--《魏書 王昶傳》
(郭)嘉孫(郭)敞,字泰中,有才識,位散騎常侍。--《魏晉世語》
《後漢書 列女傳》記載,郭奕的妻子,是同郡荀爽的女兒。荀爽是荀彧叔父,荀彧又與司馬懿關係密切(見前文引注),因此郭奕無疑也是司馬氏著力拉攏的物件。
同郡(指潁川郡)郭奕喪妻,(荀)爽以採許之。--《後漢書 列女傳》
當然,由於荀爽的活躍時間問題,郭奕之妻到底是荀爽的女兒還是孫女或有爭議,但郭奕是穎川集團的代表人物,當無疑問。
這裡需要特別強調一點,魏晉之交有兩個郭奕。一個是潁川郭奕,字伯益,即本節的主角;另一個是太原郭奕,字大業,相關事蹟見於《晉書》。不過這兩個郭奕都黨附司馬氏,立場倒是十分一致。
不難看出,郭嘉單獨配祀廟廷,實際是司馬氏代魏之前的一次政治宣傳,即釋放友善訊號,鼓勵魏廷功臣及其後裔與新朝主動合作。
小結
正如開篇所述,祭祀活動屬於王朝層面的宗教,因此廟廷中受到供奉的人物,在身份上等同於神祇。
從人格晉升為神格,箇中艱辛自不必多言,尤其考慮到這些配饗者中大部分並非王朝統治者的直系親屬,因此他們的成神之路也就特別值得探究。
不難看出,曹魏的五次配饗活動,均摻雜進大量的政治考量,高度結合時勢。
明帝時宗親將領凋零,因此曹叡刻意提拔譙沛集團與兗州功臣,樹立其核心地位。
齊王時曹爽與司馬懿爭權,因此出於各自需要,大肆提拔舊日功臣配饗太祖廟。
另外由於駱谷之役的歷史背景(244),曹爽在提拔功臣時,尤其強調“忠君殉難”色彩,因此龐德、典韋入選,而許褚、于禁落選。
正始五年荀攸的單獨配饗,可以視作駱谷之役失敗後,曹爽與司馬懿的相互妥協。
至於高平陵之變(249)以後的兩次配饗,基本可以視作掌權者的“營立家門”,毋須贅言。
姜維問之曰:“司馬懿既得彼政,當復有徵伐之志不?”(夏侯)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漢晉春秋》
有趣的是,配祀雖然是人臣的成神之路,但其結果卻不併由配饗的人臣所左右。
理由相當簡單,提名配饗的臣子早已作古。因此由後人主導的配祀活動,不免存在各式各樣的“用人以親不以賢”,乃至明爭暗鬥,蠅營狗苟,最終貽笑大方。這又是制度的建立者所始料未及的事情。
概而論之,政治活動,無論出於何種名目,總歸服務於時代的需要。
我是胖咪,頭條號歷史原創作者。漫談歷史趣聞,專注三國史。從史海沉鉤中的蛛絲馬跡、吉光片羽,來剖析展開背後隱藏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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