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將歷代皇帝集合起來舉辦一場運動會的話,那宋高宗趙構或將獲得一枚長跑獎牌。這位活了八十一歲的南宋開國皇帝,一生共跑路了四次,才最終偏安一隅。在臨安城度過了三十年的歲月靜好後,面對金主完顏亮六十萬大軍進逼下,再次想要“浮海避虜”,不過這次他運氣超好,有位書生力挽狂瀾,領兵作戰,最終保“宋室轉危為安”,趙構不用再來個第五次跑路,這場大戰史稱“采石之戰”,挺身而出的是已年過五旬的文官虞允文。
完顏亮:江南這次我要定了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金主完顏亮每當讀到這裡,便會對江南的繁華留下貪婪的口水,“投鞭渡江”吞下南宋的野心便不可抑制的熊熊燃燒。
南宋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七月,透過弒君篡位上臺的完顏亮,已做了十二年的皇帝,此時的他剛四十歲,正值一個男人成就事業的黃金年齡,自以為一切準備就緒的他下令金國遷都到北宋的故都汴京。兩個月後,完顏亮集合起32總管、60萬兵力,分4路向著南宋江山,張開了血盆大口,完顏亮親率東路大軍由壽春攻淮南,勢在一舉踏碎南宋。
事實上早在完顏亮南下之前,南宋的情報線上已屢屢傳來危險資訊,但宋高宗並不相信,他想的是“朕待之甚厚,彼以何名為爭端?”
對於完顏亮而言那躲在江淮後面的南宋小朝廷,你稱臣了又如何?你年年送錢又如何?正如你趙家說的那句: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江南的花花世界,大金朝這次要(睡)定了!
戰前,他揮毫寫下自己的決心:
萬里車書盡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
完顏亮此時舉兵攻宋的時機卡得很準,一來自“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南宋與金在1141年訂立了紹興和議,整體上“和平”已持續了二十年,南宋上下並不認為金人會毀約出兵;二來南宋能領兵打仗的將領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一句話,老的老死的死,中興四將都已去世,楊沂中和劉錡也已經60多歲,年老多病,李顯忠這些南歸的將領剛開始挑大樑。
承平已久,朝中無將,無所準備的南宋,又一次面臨滅頂之災。
採石磯:南宋已經無路可退
從西湖歌舞中驚醒後的趙構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逃跑。還想效仿父親宋徽宗,將爛攤子交給兒子來收拾,而自己當鴕鳥。被朝中主戰大臣費力勸住後,才任命劉錡為將,領兵抵禦金軍。
劉錡此時六十四歲,年邁多病,躺在擔架上指揮作戰,根本擔不起重任。劉錡不得不將兩淮防務交給副帥王權,但此人有著嚴重的“恐金症”,是個“飛毛腿將軍”,領命之後躊躇不前,被催促幾次才到達前線,剛見金軍大兵壓境便撇下大軍,撒腿往南跑,得益於身體健康,金軍的鐵騎都追不上他。
古語有言:守江必守淮,南宋的兩淮防線,拱衛著臨安。拜王權這種貪生怕死將領所賜,開戰後一個月時間,南宋的這第一道防線便被完顏亮突破宋,崩的乾脆又徹底。劉錡也被迫退守江南,防守最後的長江防線。
完顏亮輕鬆地率主力越過淮河,到達南宋第二道防線長江沿岸的採石磯一帶(在今安徽馬鞍山),兵鋒直逼臨安。
採石磯又名牛渚磯,位於馬鞍山市西南的翠螺山麓。採石磯絕壁臨江,易守難攻,扼據大江要衝,與岳陽城陵磯、南京燕子磯並稱為“長江三磯”,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完顏亮隔著長江遠望,那無數次夢到的江南繁華勝景,就在眼前,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結局似乎已經提前註定,面對金軍的虎視眈眈,守衛採石的宋軍只有一萬八千人,都是從淮河防線跑回來的敗軍之卒,更雪上加霜的是軍中無主,此時王權獲罪撤職,新任主帥李顯忠還在赴任的路上。
黑雲壓城城欲摧,看起來,金國的大軍渡過長江,兵臨建康、臨安,南宋滅亡已經不可避免,留給宋高宗的時間不多了。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能臣,就在這波譎雲詭之際,一介從未上戰場的書生,推翻原來劇本,更改了結局,力挽狂瀾將南宋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五品文官中書舍人虞允文,奉命犒師,抵達採石磯。
虞允文:不足48小時的戰前準備
虞允文,彼時已年過五旬,時任中書舍人,即宰相秘書一職,此前與打仗作戰之事毫無交集。宋高宗命知樞密院事葉義問至前線鼓舞士氣。葉義問也是個“恐金症”患者,懼怕金軍威勢,於是舉薦手下的文官虞允文奔赴前線勞軍。
虞允文沒有患上“恐金症”,是個堅定的主戰派,在采石之戰的一年前,他還與完顏亮有過一面之緣。紹興三十年(1160年),虞允文曾出使金國。親眼看到金軍造船運糧、加緊備戰的情況,回來後他曾上書朝廷加強對金軍事防禦,但人微言輕,警醒的言論被淹沒在一片“祥和”的太平景象中。
趙構知虞允文是個人才,臨行前對他說:“儒臣不應該上前線,但是卿洞達軍事,請你勉為朕行。”
臨危受命的虞允文帶著慰勞將士的軍需連夜趕路,於十一月初六午後,來到採石磯前線時,展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絕望景象:對岸的金軍幾十萬大軍連營三十餘里,築起高臺,“敵騎充斥”,敵人的偵察部隊正在奮力收集情報,準備殺奔過來。宋軍則是主帥未到,士兵則軍心渙散,三五星散,解鞍卷甲,坐於道旁,成了待宰的羔羊。
還沒當虞允文緩過神來,一個更加爆炸性的訊息傳來:“完顏亮昨日已殺白馬、黑馬祭天,與眾將士盟誓,初八日將渡江。”
留給守在採石磯的南宋將士時間已不足48個小時!
戰場形勢卻刻不容緩,等不及主帥李顯忠了,虞允文當機立斷,挺身而出,決定集合部隊,並親自統領作戰。
虞允文的隨從見此,上前勸他:“您只是奉命來勞師,不曾受命督戰。我方不足兩萬,北岸數十萬金兵,如果戰敗,您擔得起這個罪過嗎?”
虞允文鏗鏘有力的回道:“危及社稷,吾將安避?”
虞允文面對眾將士,發表了戰前演講,鼓舞士氣:”朝廷養汝輩三十年,顧不能一戰報國耶?若金兵渡江,又能逃往哪裡?金帛與誥命都在此,我受朝廷之命前來督師,吾輩浴血奮戰報效國家的時候到了!”
一盤散沙的將士們,震驚的看著這個身材單薄、鬢角斑白的書生,感受到他必死的決心,找到了主心骨,眾人受到鼓舞,都從地上了站起來,重新穿好盔甲,決心死戰。
虞允文凝聚人心後,整頓軍隊佈置防線,面對敵眾我寡,抓住金兵不習水戰的劣勢,利用己方優勢,以水師為主力,將戰船分為5隊,沿江佈陣,又在南岸部署強弩作為支援。
南宋水師的踏車海鰍船,大而靈活,而金軍渡江的戰船隻是臨時而造的“舢板”,兩者相交,南宋一方具有碾壓性的優勢,又有霹靂炮,這一大殺器,整體與金軍還有一戰之力。
采石之戰一觸即發。
眾志成城打贏採石阻擊戰
十一月初八是完顏亮定下的渡江決戰的日子,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向金軍大營時,戰鼓隆隆,旌旗獵獵,金軍七十艘戰艦開始劈波斬浪,殺向採石磯。
這次迎接他們的不再是一觸即潰的慫軍,而是臨江佈置的嚴密軍陣和漫天的箭雨,金軍被打得猝不及防,宋軍“士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在採石磯周圍登高觀戰的南宋民眾,則不斷為將士們吶喊助威。早已埋伏的南宋水師各隊,利用大船優勢,插入敵陣之中,撞沉金軍船隻。
金軍憑藉人數優勢,與宋軍從天明廝殺到夕陽西垂。這時候,有一支從光州敗退下來的宋軍路過附近,虞允文靈機一動,派人送給這些潰兵旌旗和戰鼓,命令他們奔赴山後,張滿旗幟,擂鼓吶喊。
不知真假,連遇變故的金軍,看到宋軍援軍已至,士氣崩潰,兵敗如山倒,被宋軍將士攆下了江,溺死者十之七八。完顏亮則惱羞成怒,將金兵“不死於江者悉敲殺之”。
首戰之日毫無所獲的完顏亮,下令次日繼續強渡,拿下采石磯。虞允文也料定對方不會善罷甘休,連夜派船隊封鎖金軍船隊唯一入江口楊林渡口,截斷金軍歸路。
十一月初九,金軍再次撲殺過來,兩軍相持於長江之上,金軍始終未能登上南岸,最終被虞允文燒燬了全部戰船,損失慘重。
失去全部戰船的完顏亮,再行嚴酷軍法也於事無補,無能狂怒之下處斬了負責指揮的將領,率軍退往揚州。啃不下虞允文堅守的採石磯的他,打算從瓜洲進攻京口渡過長江。
金軍退往揚州後的第三天,原本這場戰爭的男主角李顯忠才姍姍來遲。
不過此時,虞允文已在四十八小時內,創造了奇蹟,領著大潰逃後宋軍,以弱勝強,取得了一場史詩般的大勝!
《宋史》道:“允文采石之功,宋室轉危為安,實系乎此。”
偉人在讀了《通鑑紀事本末》關於采石之戰的章節後,寫下“偉哉虞公,千古一人”的眉批。
完顏亮飲恨被殺,南宋延續百年
李顯忠並未在採石磯見到虞允文,此時虞允文已帶領一隊人馬直趨京口,繼續阻擊金軍。
在京口戰場上,完顏亮依然沒有取得進展,再次敗於虞允文。戰局的變化,不僅出現在前線,完顏亮的後方也起火了。金朝的東京留守完顏雍,在女真貴族的擁戴下稱帝,沒有了退路的完顏亮,孤注一擲下令三日渡江,敗則殺無赦。
完顏亮對士兵的殘虐早已激起公憤,金國的改朝換代,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心再戰的金軍將士,為了活命,決定先下手為強,在完顏元宜的帶領下,眾人闖入大帳殺死了完顏亮。第二天,金軍退兵三十里。十二月初,金軍全部退走,宋軍乘機進軍收復兩淮失地,一場持續兩個月的戰爭就此逐漸平息。
剛上臺的金世宗完顏雍因內部不穩,便暫時放棄軍事進攻,與南宋議和,南宋朝轉危為安,宋高宗趙構最終沒能追隨父兄北狩五國城,並得以善終。宋金之間又進入了南北對峙狀態,國祚又延續了一百多年。
奇蹟真的發生了,戰爭勝利了,南宋的走向改變了。
當虞允文在鎮江見到老將劉錡時,劉錡拉著他的手說:“疾何必問!朝廷養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儒生,我輩愧死矣!”
人的一生,關鍵時刻也許就那麼一兩次。虞允文的勝利雖非一人之功,但絕對值得青史留名,《宋史》有《虞允文傳》。我統計了一下,有5000多字,在惜墨如金的史記類著述中,已是非常慷慨的了。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虞允文在存亡之秋,以一介書生,承擔了本不屬於自己的重任,併成功力挽狂瀾,責任感與使命感令人敬佩,也值得每個人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