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鮮章平 圖/ 李沛立 王民斌
那時我還未走出校園,一次暑假去伊寧市,下了車路過工人俱樂部,大概就是現在花城商場北面的馬路邊。只見高大的白楊樹下,一溜小吃攤一字擺開,清一色改裝的手推車,車上有自制的炊具,旁邊是小方桌,幾乎每個桌上都坐滿了捧著碗吃得津津有味的食客。
湊近一看,一位回族大叔小碗裡盛著些白色的麵疙瘩,不由好奇地問道:“請問您吃的是什麼啊?”
“面肺子。”
“好吃嗎?”
“當然好吃啦!”
於是我挨著他坐下,衝老闆喊:“來一碗麵肺子!”
面肺子端上來後,我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塞進嘴裡,立即吐了出來。一股說不出的怪味!當我在桌子上放下五毛錢默默離開後,面肺子的陰影在我的心中籠罩了很久。
沒想到工作之後,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改變了對面肺子的認識。那是一個三九寒天,結束了一天的採訪,從牧區回到團部小鎮,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在忽閃忽閃的路燈下一路找去,好不容易見到一家門口亮著燈的小店,掀開門簾進去,一股熱浪迎面而來,瞬間感覺僵硬的身體變得柔軟起來。一個戴著頭巾的回族小媳婦麻利地從火紅的爐子上提起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陶瓷壺,給我們每人倒了一碗金黃色的茯茶。一杯熱茶下肚,感覺每個毛孔都透著愜意。這時候,老闆娘已經熟門熟路地端上了美食:熱氣騰騰的面肺子。
“怎麼,吃不慣這玩意?”看著我愁眉苦臉的神情,同行的團場新聞幹事好奇地問道。
“沒啥,沒啥,吃得慣。”這麼晚了,店裡也沒有別的可吃的,我還有什麼選擇呢。
“放心吧,我家的面肺子還沒有人說不好吃的!”老闆娘滿臉的自信。
話音未落,大家已經呼啦呼啦地往嘴裡送了。我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麵肺子塞進嘴裡,咦,怎麼沒有了記憶中的怪味?我也和大家一樣,幾分鐘一碗麵肺子就下肚了,舔舔嘴唇,回味面肺子的油潤清香和湯料的酸辣可口,還有些意猶未盡。
現在想想,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團場娃,平日裡盛慣了五花肉豬肘子的胃,乍一遇見少數民族的美食不適應也是正常的事。後來當了記者,和社會的接觸也由淺入深,對各民族的美食自然也是兼收幷蓄,來者不拒了。從第一次品嚐棄之而去,到心心念念難以忘卻,一碗小小的面肺子,常常讓我感慨不已。就像和人相處,第一印象或許並不好,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瞭解的加深,閱歷的增長,最終變成摯友也未嘗不可。所以對一個人或者一件事,不要過早地下結論,時間自然會給出最終的答案。
其實理論起來,面肺子對我來說也不算陌生。小時候,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缺吃少喝是常態。所以大人們總是想著法子開發資源,改善伙食。這時候,父親做的豬肺成了我們常吃的美味。因為豬肺結構複雜,看著很髒,所以在處理豬下水時,常常是被扔掉的垃圾,即使是在那個貧窮的年代。父親就把人家不要的豬肺拿回來,不停地從氣管往裡灌水,還用嘴對著氣管口用勁吹,把臉憋得通紅。如此週而復始,直到灌進去的水從肺泡裡流出來不帶一點汙色,這時候原本黑紅色的肺泡變成了白色。父親把豬肺切成片,和其他雜碎摻在一起,或者做成酸辣湯,或者爆炒,這時候的豬肺沒有一點異味,口感筋道細膩,竟然比豬腸、豬肚還受歡迎。
相比而言,面肺子是用羊肺加工而成,能有多大區別?當然,面肺子的加工程式比父親做的豬肺更復雜更講究,我想這也是它能夠吸引越來越多的食客,在伊犁特色美食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原因所在吧。
面肺子品質好壞,首先要看原料。帶病體的羊肺堅決不能要,否則任你怎麼清洗,吃了也會有致病的可能,而且口感也不會好。當然,如果有條件能選擇三歲以內的羊,那是最好不過的。這樣的羊肺看著鮮活,有彈性,吃著放心。羊肺洗好之後,就要往裡面灌麵漿了,須把麵粉裡的麵筋先洗掉,否則無法完全滲入肺葉裡,灌出來的面肺子不飽滿。同樣的道理,原料第一。所用的麵粉、調料和清油,品質好壞直接關係到口感。麵粉要用伊犁河谷的冬麥粉,大米最好是六十八團的伊香大米,清油呢,當然是昭蘇的菜籽油,這是伊犁面肺子界公開的秘密。最後,把灌好的面肺子放到水裡煮熟,就可以出鍋了。我想,當初我吃得面肺子怪味大,應該就是在清洗和選料上沒有把好關。
說是面肺子,其實這道美食裡不單單有面肺子,傳統的吃法還有一個黃金搭檔——米腸子。米腸子一般選用羊小腸,反覆翻洗好之後,把泡好的大米和剁碎的羊油、羊肝、羊心、胡蘿蔔、皮芽子等輔料拌上食用鹽、孜然、辣子面等,然後灌進腸體,每隔30釐米用繩子扎一下,為了防止在煮的過程中脹氣爆裂。當然,洗出的麵筋也不會浪費,會隨著面肺子和羊腸子一起下鍋,最後成就一碗美食。
到這個時候,這道美食也只成功了一半。一碗好吃的面肺子,還得有與之相配的調料,這是畫龍點睛的靈魂之作。紅豔豔的辣子面、讓人又愛又恨的蒜泥、剁碎的香菜和小蔥,再加上一大勺熱氣騰騰的原湯,這才算大功告成。最讓我感到奇怪的是,伊犁的面肺子調料裡所用的辣子面和蒜泥是不用油熗的,就那樣原汁原味,竟然和麵肺子搭配得如此和諧。我想,這或許就是原生態的魅力吧。
記得我剛到伊寧市工作的時候,滿大街的夜市成為一個奇特的景觀,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從不打烊。而最紅火的,非農四師所轄的老綠洲影劇院和花城商場夜市莫屬,以至於最後幾乎蔓延到整個解放路和軍墾路。說是夜市,其實每天六七點就陸續出攤了,每天這個時候,就能看見攤主們騎著特製的三輪車前呼後擁奔向自己的領地,車上無外乎都是冒著熱氣的火爐和大鍋,那陣勢,頗為壯觀。夜市上以面肺子、火爛雞、羊雜碎、牛骨頭棒子、烤肉串挑大樑,後來品種越來越多,什麼麻辣燙、麻辣串、關東煮都加入了這個陣營。當然,最醒目的是面肺子,路過夜市,老遠就能看見小攤上擺著黃燦燦的面肺子,旁邊是盤了一圈的米腸子,一口大鍋冒著熱氣,攤主一邊招呼顧客,一邊手腳麻利地切下一塊塊面肺子、米腸子和麵筋,用笊籬放進滾燙的大鍋裡熱一會,然後倒進碗裡澆上調料,再舀一勺熱湯,端上桌來,趁熱就著辣醬大塊朵頤,別提有多美了。
好在夜市藏龍臥虎,總能遇到令人驚豔的高手。後來在花場夜市找到一家,因為來得晚,只能排到夜市的尾巴上,從東往西第二家,攤車上卻掛著個牌子:第一家面肺子!究竟是夜市第一家,還是伊犁第一家?全憑顧客心中去評價。可見攤主有多麼自信,也有多麼睿智。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坐下來,沒想到真的大飽口福,同行者也都讚不絕口。
讓人始料不及的是,由於一些特殊原因和城市環境治理的需要,露天夜市在2009年的某一天一夜間退出了新疆的歷史舞臺,告別得那樣迅速和決絕,讓我等饕餮客失去了不少樂趣,城市也少了些煙火氣。好在有經營頭腦的人們總能發現市場的需求,近幾年有商家想出金點子,改造了一批帶有玻璃鋼頂棚的半封閉式夜市,彌補了食客們的遺憾。當然,隨著夜市的衰落,也成就了一批網紅店的崛起。在伊寧市就有伊犁河路的“一絕面肺子”、光明巷的“祖名面肺子”、六星街的“藍牆面肺子”等,我想這也是社會進步的表現吧。
前不久我回伊犁陪著外地來的親戚去逛伊寧市六星街,正走著突然有人停下車給我打招呼,一看是原來的同事。
“一大早幹嘛呢?”我很好奇。
“帶兒子吃了個面肺子,他一大早就鬧著要吃。”
這可真是吃麵肺子從娃娃抓起啊!有了這樣的鐵桿粉絲,伊犁的面肺子還愁什麼呢!
來源:新疆兵團四師可克達拉市融媒體中心
編輯:黨豔麗
稽核:崔凱 佘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