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慚愧,看過再多的書,上了年紀回想起來,腦海裡顯現的不是什麼深奧的哲學或者理論,給我留下深刻印象並在後來歲月中時不時潛在地影響為人做事態度的基本都是文學類書。那些常年擺在書架上的書,留有塵世間濃濃人情味的書籍,讓我總有回味。也許有些書並沒有明確要教育人的理論觀點,卻恰恰讓你在一生的經歷中有所悟所思,影響如此深厚而綿長。
地球不只有故事
我的專業是自然地理,上學時說不上感興趣,教書以後更加註重各知識點的分佈記憶,但總體來說這些知識點相對比較枯燥、易忘。20世紀90年代後,教材中增加了環境保護的內容,但這部分內容知識點相對比較僵化,感覺人與自然是割裂的。直到有一天,我在書店看到了《地球的故事》,立刻買了回來。在亨德里克·威廉·房龍撰寫的所有作品中,《地球的故事》是擁有最廣泛讀者的一部著作。房龍打破了常規地理書的寫作方式,不僅介紹了基本的地理知識,還視角獨特地從地理的角度講述了各國的歷史演變,分析了地理對國家的歷史發展、人群性格的形成所產生的影響,生動地演繹了“人文地理”這一概念。
雖然我深知地理學是一門綜合學科,卻沒有完全體會存在於地球表面的地理事物是人文、自然、經濟、社會、政治等的融合。閱讀此書以後,讓我對地理專業,對自己所教學科有了更深的理解與真誠的喜愛。學地理的人除了買些與一般人不一樣的專題地圖,總歸要買幾本地理理論書籍,而《地球的故事》並不屬於理論書籍,卻能讓人以全新的角度認識“枯燥”的地理學。
為什麼丹麥人喜歡靜謐的書齋,而西班牙人則熱衷於廣闊的天地,為什麼日本近代瘋狂地向外擴張,而國土同樣狹小的瑞士卻保持中立,難道國家性格真的與國家地理有關?房龍把人類和國家作為地球的一部分一起描述。他告訴我們生活在那裡的居民情況,把人類關心的故事寫進地理學。房龍還根據地球各地生態環境的發展趨勢,對那裡未來的政治走向提出許多預測,甚至他的預測有的已成為事實,有的正在成為事實。而看完以後,你會想:自然與人類,誰說了算?地球不只有故事,還有對未來的魔法。
《地球的故事》也讓我第一次意識到自然與人類一樣是有生命感受的,我們要敬畏與尊重自然,學會崇尚尊重天地萬物的靈性。人類對待自然應該剋制,而不是毫無節制地利用、開發、耗盡大自然賦予地球的美麗與資源。我們同地球上所有生物一樣,都是同一個星球上的夥伴,為了我們賴以生存的世界的福祉,要共同承擔責任。請仔細回味房龍的這句話“我更注意地理學中純粹的‘人類’方面,而不是被認為對大生產一直具有極其重要意義的商業問題”“人最先在本地理學中出現,接著是他的自然環境和背景”。這些文字讓我對地球生出溫暖的情意。
保持對生命的敬重
“那年深夏我們住在村裡一所房子裡,越過河和平原可以望見群山。河床裡盡是卵石和大圓石,在陽光下顯得又幹又白的,河水清澈,流得很快,而在水深的地方卻是藍幽幽的。部隊行經我們的房子向大路走去,揚起的塵土把樹葉染成了灰濛濛的”。我第一次看到這段文字的時候是1991年深夏,眼前呈現的畫面清晰、明亮。按道理這段自然景物的描寫透著天然、寧靜,卻讓我覺得傷感與寂寞,彷彿從大地深處彌散出無聊又無力、憂傷又孤獨的迷茫感,部隊似乎不是向前行進而是撤退。這段文字當時神奇地吸引我一遍遍讀,在基本背下來後,我才繼續翻閱下去。書的名字叫《永別了,武器》,作者海明威。
之所以先列出這本書,是因為在我讀書的年代對軍人格外崇拜。幼小的我,曾經那麼羨慕與崇拜軍人,幻想著在戰場上英勇殺敵,保衛祖國、保衛人民。現在想想,那個年代十幾歲孩子的腦中和心裡殺敵就是一件解恨而光榮的事,不會想到與一個瞬間消失的活生生的生命有什麼關係。而《永別了,武器》在一開始就讓人感覺到了戰爭的無情與冷漠,特別是本應熱血沸騰的青年戰士身上望不到希望的寂寥和空無。這本書第一次讓我反思戰爭的意義與必要性。為什麼會有戰爭?戰爭對普通人意味著什麼?
“有人願意打仗。在這個國家裡像那樣的人有很多。另有一些人他們不願意打仗”“可是第一種人卻驅使他們去打仗”“那些不願打仗的人呢?他們能制止戰爭嗎”“我不知道”……看到這些對話,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還有士兵不以成為軍人為傲,他們厭倦戰爭。這完全不似我從小看過的戰爭影片散發出的激昂與豪邁。
曾經,人類生活中戰爭是常態。經過艱苦慘烈的世界大戰後,人類終於走向相對和平的常態。這之後,世界上更多國家選擇使用文明和平的方式解決爭端與矛盾,這才是人類發展進步應有的樣子。作為教育者,《永別了,武器》讓我懂得,戰爭不值得鼓吹,特別是在現代文明社會,更不要給學生灌輸莫名的偏見、仇恨和殘忍。戰爭對牽扯到的每個家庭、每一個個體而言,帶來的都是難以磨滅的痛苦與創傷。我們要保持對生命敬重的本心,對他人留有同情心和起碼的良知,那才是為人的基本原則。電影《西線無戰事》第4分鐘開始,保羅和同學們在教室裡被教授鼓舞的群情激昂,第115分鐘後從戰場回家休假再次走進那間教室,聽教授與他三年前離開教室之前一模一樣的話時,保羅看到了鼓吹者的謊言,卻沒有看到這個世界吸取教訓。
感受美麗新世界
《紅樓夢》是一本被不少名人和大眾評價得十分透徹的經典,而我在這裡再講它的教育價值,似乎顯得味道不足。無論別人怎麼想,我還是想說說《紅樓夢》對我的影響。
從我15歲開始第一次閱讀,不算零星閱讀的部分章回,到現在基本已讀過5遍。記得曾經在近40歲時寫過一篇《讀紅樓的年齡》,講述自己不同年齡階段用不同角度看待書中的人物。從喜歡黛玉到短期推崇王熙鳳,然後開始親近寶釵再回到喜歡黛玉,隨著閱歷增加,不同年齡階段對人、對事、接物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共情。對自身成長來說,紅樓有豐富的價值,不同年齡讀出的價值各不相同,但這些價值之間並不矛盾。對於那些接觸單一觀念的年輕人而言,早看紅樓、多看紅樓可以更好地瞭解人性,認識普天之下萬物生靈的不同,從曹雪芹的筆下客觀感受個體的差異,看到寬容、悲憫,對他人也會更包容。
20世紀80年代中期第一次看到由朱伯雄編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當代大學生叢書系列中的《外國美術名作欣賞》時,我興奮激動的心情難以言表。當時與現在的情況不一樣,現在的中學生有條件、沒時間,30多年前的學生有時間、沒途徑、沒資源、沒網路。所以,第一次見到那些古希臘藝術、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作品,可以說如獲珍寶。
透過那些藝術作品,我第一次認識到人體美是多麼自然,並不是羞恥。我第一次知道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三大巨匠,知道了巴洛克、洛可可與學院派,知道了尼德蘭這個地名,知道了列維坦這個俄國人,知道了打破宗教戒規禁錮的喬託……書中有一段對雕塑《擲鐵餅者》的欣賞評價令我印象深刻,“戲劇性與和諧性推向高潮,靜止地表現生活中動的過程某一瞬間的雕塑,憑著藝術家的審美想象,可以超越時間與空間的侷限”。看著眼前的印刷品,反覆品味對稱、莊嚴、動靜體現的戲劇性與和諧性,想象解剖學、雕像形體、比例、線條、姿態等構建的不同的美。
斯賓塞有句名言:“沒有油畫、雕塑、音樂、詩歌,以及各種自然美所引起的情感,人生樂趣會失掉一半。”《外國美術名作欣賞》這本介紹西方美術作品的書,讓我從此開啟另一扇認識藝術的窗。作品美的體現及真正美的文化,一定是表現人和自然的,究其本質,就是人文主義。
“滲透”進身體的書
從我的床頭到書架,從17歲開始擺了近10年的書是《三毛作品選》,裡面有翻看無數遍的《夢裡花落知多少》《雨季不再來》以及《哭泣的駱駝》等。三毛的書對20世紀80年代的年輕人影響之深是當今年輕人不容易懂的。除此之外還有春風文藝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朦朧詩選》,顧城、北島、舒婷、江河……一個個現在看著還依然感動的名字,那些第一次讓靈魂激情又凝重地衝出精神禁錮的行行詩句,那些關於青春、理想、尊嚴的註解與掙扎,讓人心潮澎湃。真是令人懷念的年代。
20世紀80年代中期,西方哲學思潮的書一下子蜂擁而至,如尼采的《悲劇的誕生》,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等。一時間人人手執哲學書,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總是看到許多人在一起相互探討著新奇的思想,多少衝擊了原本對哲學固定甚至僵化的認知。
另外一些令我深思並影響了價值觀與世界觀的書,有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路遙的《平凡的世界》以及張愛玲的《傾城之戀》。這些書,今天再看書迷與豆瓣評書者的評論,深有感觸,我發現有些東西已經自然而然滲透在身體裡。
如果可以算作書的話,對我生活觀有直接影響的是德國人埃·奧·卜勞恩的漫畫《父與子全集》。這本漫畫集百看不厭,尤其成為父母后,對書中描繪的生動的父子生活情景更是體會頗深。在閱讀過程中,要麼忍俊不禁,要麼會心一笑,總會為父子之間其樂融融的場景而開懷,被他們淳樸、善良、正直的處世方式而打動。再對比、回想自己的成長過程,與父母、子女相處的一些畫面,我突然意識到,人與人之間不能一直被嚴肅、緊張的道德高點壓抑了寬容與純真,除了信任與關愛,親情還可以非常有智慧,我們可以由近及遠地釋放天性。同樣在教育中,學生都是孩子,他們自帶純真可愛,作為教育者如果對孩子懷有發自內心的關愛,則一定會流露出智慧與寬容。教育者要學會傳遞給學生溫情、妙趣,以智慧化解矛盾。
(毛雲輝,上海市鐵嶺中學地理教師,樊陽人文公益講壇助教)
十本書書單:
《地球的故事》
〔美〕亨德里克·威廉·房龍 著
趙紹棣 黃其祥 譯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版
《永別了,武器》
〔美〕海明威 著
湯永寬 譯
浙江文藝出版社1991年版
《紅樓夢》
曹雪芹 高鶚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1982年版
當代大學生叢書
《外國美術名作欣賞》
朱伯雄 編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父與子全集》
埃·奧·卜勞恩 繪
莫蘭 編譯
北方婦女兒童出版社2011年版
《三毛作品選》
三毛 著
海峽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
《朦朧詩選》
閻月君、高巖、梁雲、顧芳等 編選
春風文藝出版社1985年版
《傾城之戀》
張愛玲 著
百花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
《平凡的世界》
路遙 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
《簡·愛》
〔英〕夏洛蒂·勃朗特 著
吳鈞燮 譯
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版
《中國教師報》2021年07月14日第8版
作者:毛雲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