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埃及前總統穆罕穆德·穆爾西在法庭突然暈倒,送至醫院後不治而終,猝然身亡,終年67歲時。
他正因為洩露國家機密、殺害抗議者、為哈馬斯進行間諜活動等多項罪名受審。這距離穆爾西成為埃及首位非軍方背景出身的總統、“首位民選總統”僅僅過去了7年。而關於穆爾西之死,歸根下來,是埃及政壇的權力遊戲。
穆罕穆德·穆爾西
穆爾西之死——穆兄會受重創
在埃及前總統穆爾西去世兩天之後,聯合國人權事務高階專員辦公室發言人科爾維爾表示,應當就穆爾西死亡事件的背景和潛在玄機,以及其生前遭到囚禁情況進行迅速、公平、公正、徹底與透明的獨立調查。
同時,穆斯林兄弟會更是於穆爾西17日離世後,大膽宣稱,前總統穆爾西是死於“謀殺”,在這種輿論背景下,埃及內政部宣佈立刻進入國家最高緊急狀態。
儘管埃及媒體援引當地醫療專家的診斷結果,即穆爾西死於心臟病發,且他的身體沒有明顯的受傷和掙扎痕跡,然而,穆兄會卻對埃及官方給出的醫學報告證明完全不買賬。
穆爾西的遺體在6月18日清晨就已下葬開羅東部的一處墓地,同一些已故的穆兄會高層一同安息於此。據穆爾西的兒子艾哈邁德·穆爾西稱,因為埃及當局不允許穆爾西的葬禮在穆爾西的家鄉舉行,所以只能將這位前總統草草掩埋他鄉。
埃及總檢察院承受著穆兄會成員到埃及各駐外使館門前抗議示威的壓力,對穆爾西真實死亡原因進行了漫長的調查。
在此期間,美國《華盛頓郵報》秘密採訪了倫敦穆斯林兄弟會主要成員,正當埃及穆兄會號召全球穆斯林為穆爾西之死進行祈禱之時,倫敦穆兄會卻突然爆出穆爾西之死為“謀殺”的依據。
穆爾西2013年起就因為有關間諜罪的指控一直身處獄中,人們對於穆爾西被羈押期間的生活條件表示高度關注,包括他在長達6年的牢獄生活期間是否得到了適當的醫療護理,是否能夠正常同家人、私人醫生和律師進行正常溝通。
得到答案令人倒吸一口冷氣,埃及當局在其監禁期間禁止他用藥,且穆爾西長期處於單獨監禁狀態,當局不允許任何對穆爾西的探訪。
聯合國人權觀察組織稱,穆爾西的死亡,放在埃及當局虐待和系統性孤立政治犯的背景下看,“完全可以預料到”,因為政府對他進行了冷虐待和折磨。
2013年,穆爾西下臺後,埃及穆兄會也隨即被打為非法組織。
然而,無論是穆兄會在穆爾西下臺時的暴躁,還是穆爾西死後的抗議遊行示威,這一系列瘋狂的過激行動都不是其失去挑戰埃及現總統塞西政權的根本原因,這些充其量只能算落敗之後,其表達對當局不滿的行動。
歸根到底,最首要的原因是穆爾西——代表著穆兄會利益的“首位埃及民選總統”遺憾退場,穆兄會因此再無倚靠,頃刻間便分崩離析。
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上臺後,對境內在冊的1.6萬名埃及穆兄會各級各部的骨幹成員採取了從決策到執行監督的強制干預措施,從組織層面割斷了穆兄會的大動脈。
在經濟層面,沒收了穆兄會名下財產、實業和實體機構,導致穆兄會組織機構全面瓦解,而經濟收入幾乎斷流。
與此同時,政府還令埃及警方對與穆兄會有關係的人進行長時間的秘密監控,根據歷次抓捕及審訊情況,建立了較為完善的穆兄會成員資料庫,在此基礎上,進行高頻率的不定時突擊搜查檢查,以隨時更新成員現狀資料,掌握現有成員動向。
現如今,埃及境內據嚴格完全統計,穆兄會成員僅存幾千人。
然而,儘管據一些活動在較為發達的開羅地區的穆兄會成員稱,自2013年8月以來,埃及政府強力打壓之下,穆兄會的支持者已有多大800多人死亡,但穆兄會並未完全僵死,其成員大多數轉入地下。
穆兄會的成員在穆爾西離世前,都是在大白天招搖過市,到處塗寫標語,現今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地進行。
穆兄會垮臺——埃及政壇的遊戲
對於穆爾西的死因,人們難以追究,但穆爾西死後,穆兄會在埃及可謂是真正的大勢已去,穆兄會的垮臺,其癥結除卻本身的先天不足,更多應歸根於埃及政壇背後那隻看不見的手。
穆兄會政府緣何如此短命?更深層的原因在於埃及複雜的政治生態。
穆爾西上臺後,對埃及政治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如宣佈了“百日復興計劃”、大規模撤換軍方高層、追擊逃稅欠款的經濟寡頭,以及任命伊斯蘭派系主導草擬新憲法工作簿等等行動。
穆爾西是有著穆兄會背景的總統,其變革的首先切入點就是清洗軍隊以求扭轉政局,而這位民選總統與埃及軍方之間的爭鬥,也一掃外界對其“軟弱總統”的認知,在讚歎穆爾西的鐵血手腕的同時,也不免猜測揣度這位變革家能夠抵禦埃及固有權勢格局的火力多久。
首先,穆爾西對嚴重不滿他執政的軍方進行了大規模清洗。
就這埃及北西奈半島的武裝分子襲擊致16名守軍士兵陣亡事件,趁民眾對軍方無能的怨懟發酵至頂峰時,一口氣解除了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主席、論君元帥、國防部長坦塔維的職務,任命了彼時還是軍情局長塞西作為武裝部隊總司令兼國防部部長。
同時,解除了海軍司令馬米什、防空軍司令塞伊夫和空軍司令哈菲茲職務,傑出武裝部隊總參謀長阿南的職務。
這就結束了?隨即,穆爾西便加強對各部的管控力度,新任命了4名總統助理,17名總統顧問委員會成員和國家行政監督總機構領導人,更為辛辣的是,直接宣佈了70多位現役將軍提前退休。
表面上,穆爾西大膽釋兵權的舉動似乎沒有激怒埃及軍方,相反,在接近一天的沉默之後,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就發表了一份名為“將埃及裝在心中”的宣告,表示總統穆爾西撤換軍方最高領導的決定屬於正常行為。彼時尚難預料,埃及軍方正在憋一個大招。
每一次巨大的改革都會不可避免地觸及少部分人的利益,但如若同時擊中多個群體的利益,便不可避免地會激發幾個原本各自為政的群落集結在一起,甚至擰成一股繩來反對新政權。
在穆爾西實行改革期間和其鋃鐺入獄,甚至身死後,埃及軍方、法院和世俗黨派都沒有一刻放過穆兄會,三股勢力的步步緊逼,對穆兄會勢力擴張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
埃及法院先發制人,宣佈以伊斯蘭政黨為主的制憲委員會無效,並在穆爾西即將贏得總統選舉前架空了穆兄會主導的人民議會。
並在埃及民眾對穆爾西統治的不滿到達頂峰之時——穆爾西被埃及軍方免職前一個月,裁定協商議會違憲,在實質上完全否定了穆兄會所制定推動的新憲法。
埃及軍方緊隨其後,當穆爾西總統選舉結束當天,便對這位所謂的“民選總統”諸多忌憚,採取緊急措施向外界宣佈,軍方代行立法權,隨即推動成立國防委員會,釜底抽薪剝奪了總統指揮軍隊的權力。
世俗黨派,即反對派最後補上一刀,拒絕參與穆兄會組建的內閣,在穆兄會提出提議時,無論是何等情況,都為了反對而反對,提出了“凡是穆兄會說的都是錯的”這一荒謬口號,始終抵制穆兄會的全國和解提議。
正是埃及政壇一環扣一環的“全國拯救戰線”,導致穆爾西變革困難重重,最終變法成效不佳,民怨叢生。同時,在穆爾西變法成果不佳之時,別有用心的勢力還傳聞穆爾西政府背後的穆兄會得到了美國的支援。
話柄的起源只是因為時任美國國務卿的希拉里在2012年7月訪問埃及時,曾表態要求軍方將國家權力轉交給民選政府,希拉里因此遭到了示威者的圍堵。
希拉里
但事實上,不僅是之後美國考慮將穆兄會列為恐怖組織,甚至在當時,穆兄會與美國的關係也是水火不容。穆兄會視美國為操縱前政府的境外黑手,尤其對美國在中東地區的霸權政策不滿,對於美國作為埃及的死對頭——以色列的盟友更是諸多不滿。
而美國也對於穆兄會油鹽不進的臭石頭脾性也是極為反感。
且不論希拉里在穆爾西變革不利時,主動示好到底是真心想要拉攏這個希望謀求獨立,彰顯同穆巴拉克政府不同的政府,還是想引發埃及民間的仇美、仇以情緒,進而攪亂穆兄會這股較之前政府反美更為徹底的政府勢力,這不得而知。
穆爾西之死——牽動阿拉伯世界生態
穆爾西作為穆兄會成員眼中的殉道者,其溘然離世並未讓埃及當局鬆一口氣,反而,因為突發的心臟病這種難預測因素離世,導致埃及當局在其離世的很長一段時間,面臨民間勢力反彈的風險。
這是由穆爾西背後的穆兄會決定的,穆兄會在中東世界代表的不僅僅是伊斯蘭組織預算系統本身,更是廣泛意義上的體制外反對派的主體核心象徵之一。
儘管在埃及境內,穆兄會的擴張得到了官方抑制,其佔據有利地位的政局被扭轉,但在民間至今依舊有許多穆兄會和穆爾西的同情者與支持者。
這與穆兄會主張的深耕勞苦大眾的政策導向密不可分,其善於利用慈善捐款在農村和城鄉結合地區吸引低收入者加入組織,有些人儘管未能加入穆兄會,不能稱之為嚴格意義上的穆兄會成員,但這一部分對穆兄會表示好感的民間勢力多至數百萬甚至數千萬。
在埃及境外,土耳其、卡達、哈馬斯、突尼西亞等國家和中東、東南亞甚至歐洲的一些國家,穆兄會的網路仍在擴張,這個成立於1928年的世界上最古老的、網路化、體系化的伊斯蘭組織,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埃及境內穆兄會成員從1.6萬銳減到幾千名,這一部分減少的成員基本轉移到了土耳其活動——土耳其總統在穆爾西離世後收留了許多穆兄會的成員,並一度切斷了同埃及官方的聯絡,稱穆爾西為“烈士”。
由此可見,穆兄會盡管一時受到執政勢力的壓制,但其網路輻射範圍大,生命力頑強,其團體的一舉一動都不可避免地牽動著阿拉伯世界格局的生態,而穆兄會也很難說沒有在埃及東山再起的可能性。
回到問題的本質,埃及人民對2011年的戰亂心有餘悸,經此一役,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停水停電是時有的事,收到恐怖襲擊也再難令人納罕,因為痛苦的記憶刻骨銘心,所以人民群眾對變革的普遍訴求並未形成。
儘管對於埃及現任總統塞西,絕大多數人質疑投票資料,國民群體對塞西政府削減民生補貼怨聲載道,埃及老百姓也只能期待經濟層面的慢慢恢復。
因此穆兄會若死灰復燃,其搭乘的東風只能是域外勢力,克中東各方,又憑什麼出手相助?或者說,中東各國收留在埃及當局追殺下的穆兄會成員,當真只是簡單的組織信仰?
實際上,穆兄會在中東各國看來,不過是一張可以拿捏的牌,至於怎麼打,就看本國的利益訴求和實際意圖,在此基礎上,中東國家或組織分成了兩派,一派是對穆兄會表示支援的土耳其和卡達;另一派則是堅定地反對穆兄會的阿聯酋和沙烏地阿拉伯。
對於土耳其而言,支援穆兄會能代表其足夠有實力和本錢,與反對穆兄會的沙烏地阿拉伯在伊斯蘭世界和中東政治上一搏話語權,更深一層說,隱喻著土耳其有資本與沙烏地阿拉伯爭奪伊斯蘭領袖之位。
同時,土耳其的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與穆兄會下屬政黨自由與正義黨同屬於溫和執政黨,兩者的執政風格和意識形態相近。儘管彼時穆兄會早已宣佈該政黨解散,但倘若穆兄會重新在埃及執政,必然得以擴大土耳其的地區影響力。
至於卡達,收容埃及穆兄會成員同樣是處於希望透過干涉埃及內政來擴大地區影響力的需求。
但不同於土耳其想要與沙烏地阿拉伯一爭高下的野心,卡達作為一個海灣國家,綜合國力卻一直平平無奇——一方面依靠豐富的油氣資源,經濟繁榮發達,另一方面政治話語權卻微薄難言。
因此,其附和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稱穆爾西為“烈士”,帶上了幾分在地區事務中尋找存在感的尋釁意味,更表現為對一向作為沙烏地阿拉伯的附庸和隨從的反抗。
但出於綜合國力的考量,卡達在埃及穆兄會行動上並不會充當出頭鳥,卡達的目的更傾向於跟在土耳其身後,以最小的代價來拾得最大利益。
而沙烏地阿拉伯及其好兄弟阿聯酋之所以支援美國將穆兄會打成恐怖組織,在於對穆兄會勢力得跨國性表示忌憚,身為伊斯蘭主義政治力量,一旦穆兄會在埃及政壇大獲全勝,意味著沙烏地阿拉伯在伊斯蘭世界得影響力將受到分流和衝突。
在穆爾西生前身後,有著無數的波譎雲詭,而在其一死,便有無數的人希望借其死因做題發揮,秋後算賬,同時拿捏住穆兄會這塊肥肉。阿拉伯世界格局的生態以穆爾西之死為導火索,暴露出暗流湧動的爭鬥。
若說穆爾西之死僅為埃及政壇的遊戲,顯然過於片面,外交和內政因素雜糅之下,中東鄰國的插足、埃及軍方聯合勢力的主導、甚至是境外黑手美國的暗暗補刀,都造成了這名具有悲劇意味的殉道者的逝世。
參考文獻:
[1]蔡夢吟《穆爾西去世影響阿拉伯世界政治生態》
[2]景明《聯合國呼籲調查穆爾西之死》
[3]曲翔宇 景明 姚遠《中東多方擔憂穆爾西去世引發埃及動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