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候,講破舊立新,所有古書都在盪滌之中,想讀書而無書讀。一日,我從隔壁村莊董二先生家裡獲得一本《千家詩》,偷偷藏在腋下,欣喜萬分甩著雙臂,大步流星往回走,而腋下的書什麼時候丟了也全然不知。來來回回找了兩遍怎麼也找不著,令我十分沮喪,這可是一本線裝繪圖本,被何人撿走了,至今仍是個謎。
好在不久,我發現我二哥那裡有《千家詩》,常常是抄一首讀一首背一首,隨著時間推移,我竟能熟背《千家詩》。又隨著年齡增長,漸漸明白,所謂《千家詩》並不是一千個詩人之作,而是從唐宋時期千千萬萬詩人作品中挑選的224首詩,是青少年學習近體詩的啟蒙作品,也是古典詩歌愛好者品讀的範本。集中所選皆為五言、七言絕句和律詩,分門別類,為宋人所選,以宋詩居多。《千家詩》取材廣泛,不偏門戶。詩作者有124位,上至皇帝、宰相、名人學士,下逮女子、和尚、牧童、無名氏,只要有可取之處,同樣選入書中。因為唐宋時期特別是唐代,近體詩廣泛流傳,社會上三教九流都喜歡吟詩寫詩,這本詩集正是反映這種空前盛況。按季節編排,適合人們閱讀習慣。春夏秋冬節氣不同,自然景象各異,詩人筆觸所至,情感所及,異彩紛呈,給人以美的享受和藝術薰陶。
炎炎夏日,火燒火燎,而農村到處是一片繁忙景象,“鄉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范成大《村居即事》)初夏風飄柳絮,葵花向日,黃梅時節,陰晴不定。青草池塘,蛙聲陣陣,金色枇杷,掛滿枝頭。榴紅似火,荷綠如蓋,沁香撲鼻,時近傍晚,山銜落日。牧童橫騎牛背,吹著不成曲調的笛韻,悠然歸來,好一幅“落日牧歸圖”。田園生活,田園風光,在詩人的筆下,無不栩栩如生。你看,“茅簷長掃淨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王安石《書湖陰先生壁》)綠水護田,青山送色,多麼美好的生態!楊萬里描述杭州西湖“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天光、水色、荷葉連成一片,陽光、紅花互相映照,構成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寒冷的冬天裡,蟬已失聲,葉半凋落,生機難覓,寒夜客來,竹爐火紅,以茶當酒,談天說地,亦可消閒。“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盧梅坡《雪梅》)在這雪壓枝頭,寒風刺骨的時候,唯有梅花含苞怒放,滿園沁香,昭示著新的春天即將來臨,勃勃生機已為期不遠。因而,梅花就成了詩人題詠的素材和精神寄託。林逋的《山園小梅》被譽為詠梅的絕唱。萬花紛謝,一梅獨放,疏影橫斜,清香飄拂,霜禽偷眼,粉蝶徒憾,唯我志趣高潔,吟詠不輟。其語言美、形象美、意境更美。讀來倍感親切、親近,彷彿置身其中。
在寫節令的詩作中,我喜歡唐人杜牧的《清明》和宋人王安石的《元日》。杜牧時任池州刺史,所寫的《清明》完全是江南水鄉的景色。杏花村就在今日池州市城西,向以產酒著稱,我曾慕名參訪,感觸良多,古村今可覓,玉碑勒字明。《元日》即正月初一,這是一個辭舊迎新的日子,詩人寫景自然清新,寓意深刻貼近,春節間熱鬧氣氛和永珍更新的盛況都濃縮在這28個字中,抒發了一個改革者必勝的信念和大無畏的氣魄。
我愛《千家詩》,它使我常讀常新,百讀不厭,漸悟其平仄、對仗諸要求,也學習做起詩來,出了兩本詩集,有的詩作還獲了獎。我真的難以忘卻《千家詩》。(方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