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文化之都”是中日韓三國文化部長會議聯合發起並得到中日韓三國領導人會議認可的文化城市品牌評選活動和國際文化城市品牌建立工程。自2013年啟動以來,“東亞文化之都”產生了8組25座城市,其中中國有9座。這些當選城市都有著深遠厚重的歷史底蘊、豐富多彩的文化遺存,並留下了眾多三國間文化交流的佳話。
橫臥湘江的橘子洲,洲頭的毛澤東青年藝術雕塑高達32米(攝影•陳海良)
“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毛澤東1925年在《沁園春·長沙》中描繪的長沙秋景,勾起了人們對這座城市的無限憧憬。這是一座充滿革命氣息的古老城市,三千年歷史沉積下的人文故事,便掩藏在它的山光水色和滿城的煙火氣息中。
楚漢名城,屈賈之鄉
湖南省三面環山,北部平原、湖泊廣佈。湘江從南向北縱貫全境,流入洞庭湖並匯入長江。長沙就位於湘江下游。穿城而過的湘江將長沙一分為二,形成了“山水洲城”的獨特風貌。
湘江西岸為嶽麓山,南北長達5公里的橘子洲橫臥江心,江東岸就是最早的城區。嶽麓山山脈屬南嶽衡山,山上古樹名木、名人墓葬眾多。山麓有被列為中國古代四大書院之一的嶽麓書院。嶽麓山與橘子洲成為長沙最有名的旅遊景區。
嶽麓山秋景。山上的愛晚亭為中國四大名亭之一(圖片提供•嶽麓山風景名勝區管理局)
有人說,長沙人的血脈裡流淌著“湘江水”。一往無前的湘江不僅在崇山峻嶺間沖刷出一片適宜耕作的魚米之鄉,更塑造了當地人勇敢尚武、敢為人先的剛烈性格。歷代名人留下的足跡,又為這片土地注入了獨特的文化基因。
在秦統一六國前,長沙屬於楚國,是楚國的一個“邊陲之地”。楚國詩人屈原曾流放於此,寫下了“哀民生之多艱”的長詩《離騷》。秦國攻破楚國王都後,屈原自沉於汨羅江,以身殉國。後來,當地人為了紀念他,開始在端午節時包粽子、賽龍舟。屈原心憂天下的家國情懷,也隨著這些習俗一併流傳下來。
100多年後,又一位憂國憂民之人被貶至長沙,他就是西漢著名的政治家和文學家賈誼。賈誼任長沙王太傅(太子老師),居住在今老城太平街一帶。感懷於屈原與自身相似的境遇,賈誼寫下了後世聞名的《吊屈原賦》。在任期間,賈誼的民本思想與重農思想,深刻影響了長沙文化與經濟的發展。
賈誼井,也叫長懷井,為賈誼故居原物,至今已有2000多年曆史(攝影·王漢平)
到了近千年後的唐代,詩人杜甫流落長沙,租住在湘江畔的“江閣”。杜甫拜訪賈誼故居時,在賈太傅所鑿水井旁吟詠出“長懷賈傅井依然”的詩句,這口井便被後人稱作“長懷井”。
長沙從最初的一個蠻荒之地,逐步發展為一個繁榮的都市,並以“楚漢名城、屈賈之鄉”的美名著稱於世。事實上,長沙地區有據可查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
長沙寧鄉的炭河裡遺址出土了大量商代晚期至西周早期的青銅器,證明該地曾為西周某一方國的都城所在地。其中,商代晚期的青銅禮器“四羊方尊”,因造型精美、工藝高超,被寫進了中國的歷史教科書。
依託炭河裡遺址建起的現代主題公園炭河古城(圖片提供•炭河古城)
在戰國後期,強大的楚國被秦國所滅,秦始皇在這裡設定長沙郡。公元前202年,漢朝開國功臣吳芮被封為長沙王,始建長沙國。從此,長沙城的城址再也沒有變過。一系列考古發掘表明,古城的中心區域一直以來就在今天的太平街、五一廣場和走馬樓這一塊。這片土地下埋藏著歷朝歷代積澱下來的文化寶藏。
天心閣是長沙古城的一座城樓,城樓下的古城牆位於古城東南角,始建於公元前202年,現存這段為明代所築
位於天心閣對面的長沙簡牘博物館。長沙已成為中國出土簡牘最多的城市
而最震驚中外的一次考古發掘當數馬王堆漢墓的發現。這是西漢長沙國丞相利蒼及其家屬的墓葬。出土的各類珍貴文物多達3000多件,成為20世紀世界最重大的考古發現之一。
長沙簡牘博物館收藏著走馬樓一帶出土的2萬餘枚西漢簡牘和14萬餘枚三國吳簡。三國時期,長沙是東吳孫氏的發跡之地。在那個年代,竹木片製成的簡牘是主要的文字載體。這些簡牘成為後人解讀當時社會生活的重要密碼。
歷史留給長沙的除了綿延不斷的地下文物,還有傳承至今的千年學府。公元976年,北宋潭州太守朱洞在嶽麓山下創立了嶽麓書院。南宋兩位理學宗師朱熹與張栻在這裡探討學術,史稱“朱張會講”。嶽麓書院與江東的城南書院一起開啟了湖湘文化“經世致用、相容幷蓄”思想的源頭。
晚清,中國2000多年的封建制大廈將傾。一批批嶽麓學子於民族危亡之際挺身而出,擔負起救國救民的重任。從嶽麓書院走出來的政治家曾國藩,深受“經世致用”思想影響,他與李鴻章、張之洞以及同為嶽麓學子的長沙人左宗棠一起並稱為“晚清中興四大名臣”。他們發起了洋務運動,邁出了通往近代化的第一步,卻終究未能拯救中國。
嶽麓書院連續辦學達千年之久,從這裡走出了眾多軍政學傑出人才,如今成為湖南大學的一部分(攝影·王漢平)
毛澤東曾經就讀過的湖南第一師範,前身為城南書院(攝影·陳海良)
與嶽麓書院一江之隔的城南書院,由張栻於公元1161年創立。中國民主革命的先驅黃興等一批仁人志士曾在這裡學習。黃興先後在長沙成立華興會,在日本成立中國同盟會,與孫中山一起領導了辛亥革命。如今的長沙街頭,在黃興路上立有黃興的雕像。
1903年,城南書院更名為湖南師範館,辛亥革命後改為湖南第一師範學校,毛澤東曾在此求學。期間,他與蔡和森等志同道合的同學一同登臨嶽麓山、站立橘子洲頭,暢談人生國事。第一師範走出了一大批革命先輩。1920年,毛澤東擔任第一師範附屬小學校長,並在這裡與長沙人楊開慧結為連理,兩人攜手一起開展革命活動。幾年後,重返長沙的毛澤東故地重遊,寫下了那首膾炙人口的《沁園春·長沙》,抒發出革命青年對國家命運的感慨,以及改造舊中國的豪情壯志。
洲頭的雕塑前,講解員賀婷(左)正向遊客講述毛主席登臨橘子洲的故事(攝影•陳海良)
位於長沙寧鄉花明樓的劉少奇故居。劉少奇於1898年誕生於此(攝影·王漢平)
位於長沙市長沙縣果園鎮的田漢故居。田漢於1898年誕生於此(攝影·王漢平)
新中國開國元勳劉少奇,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的詞作者田漢,皆出生於長沙。有人稱,“一部中國近代史,半部由湖南人寫就。”這其中,多數人又與長沙有著不解之緣。他們繼承了長沙人骨子裡的剛烈性格與家國情懷,在暗黑年代裡燃起星星之火,最終以燎原之勢,照亮了整個中國。
湖湘文化的寶庫
長沙是湖湘文化的發源地,在它豐富的地下寶庫中,現已發掘出3000多座楚墓,10000多座漢墓。湘江兩岸,湘繡、湘瓷、湘劇等燦爛的民間文化薪火相傳。
1938年,寧鄉的三位農民在鋤地時挖出一件碩大的金屬器物,墨綠色的外身被巧妙地設計成四隻卷角羊,這便是被史學家譽為“臻於極致的青銅典範”的四羊方尊。尊體巧奪天工的設計展示了當時高超的青銅鑄造水平和審美情趣。在戰亂年代,四羊方尊幾經轉手、遺失、破損,最終成功修復,此後作為全國排名第三的十大傳世國寶,多次出國展覽。寧鄉先後出土過眾多震驚世人的青銅重器,被稱為“南方青銅之鄉”。
出土於長沙寧鄉的精美青銅器四羊方尊(左)與人面紋方鼎(複製品)(右圖攝影·王漢平)
馬王堆漢墓是意外被發現的,1972年開始發掘。人們開啟墓穴後,發現了一具儲存完好、面板柔軟具有彈性的女屍,這便是利蒼夫人辛追的屍身。六層棺槨層層密封,加上其他條件的共同作用,創造出千年不腐的奇蹟。三座墓中出土了大量的陶器、漆器、絲織品、帛畫、簡牘、樂器、兵器、竹木器以及植物和動物的標本,絕大多數儲存完好,真實而全面地展示了漢代貴族的生活場景。特別是隨葬的衣物,其精美程度和高超的工藝令人歎為觀止。
僅有49克重的素紗襌衣,是馬王堆的另一大奇蹟。襌衣薄如蟬翼,摺疊起來甚至能放入火柴盒中。由於當時的蠶絲較現代更細,專家們用了13年的時間才將其成功複製。馬王堆出土的織造品眾多,其中有40餘件刺繡衣物,圖案精美,針法細膩,證明了西漢時期的刺繡技術已發展至較高水平。
以長沙為中心的湖南刺繡產品統稱為湘繡,是中國四大名繡之一,與楚漢刺繡一脈相承。湘繡著色富於層次、繡品如畫,幾可亂真。1933年在美國芝加哥舉行的國際博覽會上,長沙送展的一幅美國總統羅斯福的半身湘繡像,栩栩如生,曾轟動一時。“這些年,我們開始嘗試用電腦設計、配色、噴繪等現代科技手段來改良湘繡工藝。”湘繡大師黃笛一直在思考創新之路,她將新型材質的布料運用到傳統湘繡中,創造了清新雅緻的“蟬翼繡”。
黃笛和她的28人團隊繡制的巨幅湘繡,藝術而真實地展現了超級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的神采(攝影•黃笛)
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專案湘繡的代表性傳承人黃笛(攝影·陳海良)
湘瓷是長沙的另一張名片。創燒於唐代的長沙銅官窯距今已有1000多年曆史。自1956年銅官窯遺址被發現以來,出土文物已過萬件,被考古學家稱為千年前的“世界工廠”,如今建成了國家考古遺址公園。長沙窯一改當時瓷器生產“南青北白(南方青瓷與北方白瓷)”單一色調的瓷器風格,首創“釉下彩瓷”,並創造性地把繪畫、詩文運用到瓷器裝飾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這首不知由誰歌詠的情詩,歷經千年,依然可以深深砸痛今人的心。
長沙窯瓷器燒製技藝非遺傳承人劉志廣與妻子陳月華(攝影•陳海良)
湘劇同樣帶有濃烈的湖湘特色,起源可追溯到明代。外來的戲曲在長期的演出活動中,與長沙的民間藝術、地方語言緊密結合,逐漸形成了湘劇這一富有當地特色的傳統戲曲劇種。湘劇唱腔多樣,劇目豐富,很多取材於湖南地方歷史和民間傳說,深受民眾喜愛。湘劇國家級非遺傳承人曹汝龍從事湘劇表演數十年,塑造了包拯、許仙、林沖、毛潤之等多個湘劇經典角色。上世紀90年代,他還曾受邀赴日本表演,將湘劇帶上鹿兒島的舞臺。
由曹汝龍(左)主演的湘劇《田老大》講述了劇作家田漢的愛國情懷,近年來在全國巡演30多場(攝影•孫波輝)
長沙還有形式活潑的花鼓戲,色彩絢爛的瀏陽花炮,與湘繡並稱長沙三絕的菊花石刻與長沙粽編,以及位列中國八大菜系之一的湘菜。這些有形或無形的文化遺產在湖湘大地上生根發芽,在歷代長沙人的生產生活中傳承發展,今天依然是長沙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走向世界的長沙
1998年,在印度尼西亞附近海域打撈出一艘唐代沉船,被命名為“黑石號”。船上裝載著經由東南亞運往世界各地的中國貨物,其中有5萬多件長沙窯瓷器。
長沙銅官窯是唐代著名的外銷瓷窯,瓷器的裝飾藝術大膽吸收其他民族和異域的文化元素,成為唐代中外文化交流的鮮明見證。當時的瓷器貿易從湘江起航,順著長江抵達商貿繁盛的揚州,再經寧波、廣州等口岸出海,遠達非洲。可見在唐代,長沙已連線通往西亞北非的海上絲綢之路。據統計,包括朝鮮、日本等在內的29個國家和地區出土過長沙窯瓷器。
長沙窯瓷器將詩文、繪畫、模印貼花運用到瓷器裝飾上(攝影·王漢平)
長沙窯遺址所在的銅官窯古鎮整體採用唐代建築風格,並創造性地透過VR等現代科技講述黑石號、銅官窯的故事
長沙深處內陸腹地,在交通條件落後的古代,依託海上絲綢之路的航運成為對外交流的主要方式。到了近代,越來越多的長沙人開始走出國門,開眼看世界。
日本明治維新的成功經歷,吸引了大批中國人前往日本,探求革新救國之道。據傳,湖南第一師範的許多師生,都有留學日本的經歷。後來第一師範重建校舍時,還參考了日本青山學院的建築風格。
1902年,清朝湖廣總督張之洞選派學生30多人赴日本留學,黃興就在其中。黃興抵達日本後,很快就被留學生界蓬勃興起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思潮所吸引。他還與支援中國革命的日本友人杉田定一結下了深厚友情。1909年,黃興前往鹿兒島尋訪西鄉隆盛的足跡。據鹿兒島的史料記載,黃興被稱為“中國人的西鄉”。在南洲神社,還立有黃興紀念碑。
位於長沙市長沙縣楊託鄉(今黃興鎮)的黃興故居建於清同治初年。黃興於1874年誕生於此(攝影·王漢平)
有著類似經歷的還有田漢。1916年,田漢在舅父的資助下東渡日本,自此開始了長達6年的學習生活,結識了很多的日本學者和作家。期間,田漢與作家谷崎潤一郎相交甚篤,2012年在日本上演的《田漢與谷崎潤一郎》專場紀念公演,講述了這段跨越國界的友情。
近代長沙與韓國也頗有淵源。被韓國人譽為國父的韓國獨立運動家金九曾暫居長沙。大韓民國臨時政府最早是由一批韓國獨立運動人士在上海成立的,1937到1938年曾搬遷到長沙。位於長沙市開福區的楠木廳六號,成為了那個時期他們居住和活動的主要根據地。金九在他的自傳《白凡逸志》中寫到:“我們遷居長沙,受到中國中央政府的照顧和援助,可謂無微不至。”
長沙與日韓兩國的友好往來,一直延續到了今天。1982年,長沙與日本鹿兒島市結為友好城市,1998年與韓國龜尾市結好。結好後長沙與兩市之間的來往交流不斷。
小原良節活動多次在長沙舉辦,人們載歌載舞,共同體驗鹿兒島的這個傳統節日。2004年起,長沙市藝術團與龜尾文化院開展隔年互訪,向兩市市民推介彼此的傳統文化。龜尾市的經典樂曲“阿里郎”多次走進長沙,長沙花鼓戲中“劉海砍樵”的故事也一次次在龜尾上演。
長沙出品的精美湘繡享譽國際市場。日本湖南總商會與湖南湘繡城集團於今年1月在長沙簽訂協議,雙方將共同合作,將湘繡推向日本及國際市場。
2016年長沙當選“東亞文化之都”後,定下次年為長沙活動年,東亞文都一系列交流活動在長沙舉辦。湘劇、花鼓戲、湘繡等非遺專案和青銅器、簡牘、長沙窯瓷器等精品文物赴日韓巡演、巡展。
當代長沙已逐漸發展成國際聞名的媒體藝術之都。瀏陽河畔的馬欄山繼嶽麓山之後,正成為現代長沙的又一大“名山”。大量影片文創企業聚集於此,打造出一批名揚海外的綜藝、影視作品。湘江之濱矗立起全球最大的藝術家個人美術館——李自健美術館。知名旅美畫家李自健用油畫講述人性與美,作品曾在全球30多個國家和地區進行公益巡展,觀眾累計超過350萬。
從只能依託航運對外交流的“四塞之地”,到享譽國際的媒體藝術之都,掙脫了自然條件束縛的長沙正一步步走向世界。絢麗的瀏陽花炮一次次在橘子洲頭燃起,遍佈大街小巷的國風奶茶店“茶顏悅色”聚滿了慕名而來的人群。這些不斷衍生的新名片讓古老的長沙城在歷經數千年時光後,依然充滿朝氣,富有魅力。
橘子洲每逢重大節假日都會燃放煙花,杜甫江閣是最佳觀賞地之一(攝影•陳海良)
文:王漢平 蔡夢瑤
圖片由長沙市文化旅遊廣電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