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五九六九,河邊看枊”,可在遊得勝生活的這個山村裡,儘管已到“六九”季節,但人們仍然被凍得“伸不出手”。年前下了一場雪,儘管不大,過年期間路面上已基本融化乾淨,但冰凍的土路仍然硬邦邦的。山樑上,特別是背陰處,還披著一層潔白的銀裝。
天空晴朗,沒有一絲雲,只是山區的太陽出的特別晚,已經九點多了,才費力地爬上山頂。
遊得勝和父親遊山林正在屋裡喝著茶,商議如何帶他們的小學老師張順年去上海大醫院,找個專家看看,老師的胃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看上去體質並不差,但近兩年飯量卻驟減,人也瘦了一大圈,總像是大病初癒的樣子。
遊得勝的母親在院子裡正將剩的早飯拌上一些糠餵鵝。
這個時候,只聽見大門“吱——”地一聲響,遊得勝的母親抬頭一看,頓時滿臉笑著說:“他二叔來了,快進屋。”
進來的人叫遊山吉,就是大年初二在大街上遇見遊得勝,因推讓煙的事,雙方都很尷尬也都沒有抽成對方煙的遊得勝的那位二叔。他是遊山林的堂弟,和遊山林同歲,但要小他幾個月。
遊山吉進屋以後,還沒有坐下,遊得勝就跟他提那次在大街上推讓煙的事,可剛一開口,就被遊山吉叫停了。“哈哈!別別別,別再提了,這事我本來不想讓你大知道的,可你大耳朵長還是聽說了,我知道你大的脾氣,他肯定會熊你,哈啥!”遊山吉邊說邊找了個小凳子坐在桌邊,遊得勝急忙拿了個茶碗給他倒上水。
“孩子這次來家過年的表現,我很不滿意,以前不管哪次回家,我還沒有看到過這種變化,這才出校門幾個月啊!”遊山林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後,咣噹一聲把茶缸放到桌上說,“山吉,喝水。”
遊得勝坐在一邊只是笑,沒有說話,看著二叔遊山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後,立即拿起茶壺給續上。
續上水以後,遊得勝想從口袋裡掏出他那帶過濾嘴的高階香菸給二叔抽,但又害怕二叔不抽雙方再出現上次的尷尬局面,就終於沒有掏,只是老老實實坐在一邊聽兩位長輩說話。
遊得勝的母親已經喂完鵝,並燒開了一壺水進屋給茶壺倒滿水後,沒有說話出門去了。
三個人接下來都沒言語,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不一會兒,遊山吉從衣兜裡掏出一個紮緊口的小布袋,解開後從裡面抽出一張裁好的長方形紙條,接著把紙條折成“V”字形,然後又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從布袋裡捏出一些菸絲放在紙條裡,然後用右手捏緊一端,左手扶住中間,反覆旋轉後就很快卷好了的一支菸。這支卷好的煙雖然一頭粗一頭細,但看上去跟沒有過濾嘴的香菸卷一樣。然後,他把卷好的煙遞到遊得勝面前說:“得勝,這個勁大,來支試試?”
遊得勝沒有說話,也沒有敢接,而是兩眼迅速地看向父親。遊山林很快把眼一瞪說:“你叔給的,還不快接著!”
“得勝,現在工作了,雖說工資很高,但是在上海這麼個地方,聽別人說,像你這樣一年的工資收入,就是不吃不喝也只能買個衛生間大小的地方,看來你今後該省的得省呀!你看你大,就是因為以前省錢供你上學,不僅把酒戒了,連煙都不抽了,哈哈!”遊山吉邊說邊又熟練地給自己卷好了一支,叔侄二人開始抽了起來。
聽叔這麼一說,遊得勝禁不住笑了,但突然發現父親在看著他,剛綻開的笑就瞬間收了起來。
“咱農村人實在,說話不繞彎子,走路不擺架子,辦個事也不用看人的臉子,有什麼就是什麼。”看著這對父子你看我、我看你,都一言不發,遊山吉又接著對遊得勝說,“張順年不僅是你的老師,也是你大和我的老師,他經常這樣教我們,你已經是個大博士了,相信在學校裡你老師也肯定沒少這樣教你吧。”
遊得勝連連點頭說:“是!是!”但腦子裡卻在迅速地回想著在家的這七天,還有哪裡做得不好,讓二叔看著生氣了。但他反覆地想了幾遍,也總感覺該說的地方父親都已經說了。因為一直沒弄清楚二叔這是在想說什麼?所以,他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去年你說一家證券公司邀請你去,工資用年薪開,當時我就跟你二叔商議了,我們兩個從小都窮得吃不飽飯,也窮怕了,當時也確實想讓你掙大錢。可最後我們兩個一合計,感覺在一個公司裡掙錢,就是掙得再多,也不如在政府部門為國家出力是正道。後來,我們把這個想法跟張老師說了,張老師非常贊同,當場還表揚了我們,說我們的思想很進步,是塊適合當老師的料。”遊山林對遊得勝說。
這時,遊山吉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但他沒有急於把煙吐出來,而是在口裡含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吸進了肚裡。在肚裡停了一會兒後,又用嘴巴和鼻子緩緩地將其吐了出來。吐出來以後,強烈的煙土味讓他不由地咳了一下。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發現遊山林坐著只顧喝水,又咳了一下,然後慢慢地說:
“得勝,我和你大同歲,又從小一起上學,也都是因為窮,初中沒有上完就回了家。在咱們家族裡,我和你大走的最近。你大就你一個孩子,今後你無論走到哪裡,別總是惦記家裡。”
遊得勝點了點頭,先是看了看父親,又扭頭對遊山吉說:“二叔,我記住了。”說完,仍坐在旁邊一動不動。
遊山林端起茶缸子本來想喝水,但送到嘴邊後突然停下了,想了一會兒後,先是看了看遊山吉,又轉眼對遊得勝說:“有了學問了,當上官了,這些都不能代表你這個人的品行就好了。一個人的品行是靠慢慢養成的,又是在日後不斷學習中慢慢改進的,有了點學問僅僅說明你有了改進品行的基礎,不能說明別的什麼!我和你二叔這都活了大半輩子了,在村子裡從來沒有哪一個說過我們兩個孬,更不用說我們的張老師了。可你這才在村裡待了七天不到,竟然就有人對你開始搖頭了,這哪能行。”
看樣子,遊山林對兒子游得勝春節期間的不滿情緒,還是沒有徹底散去。
遊得勝也只顧忙著給兩位長輩倒水,靜靜地坐在那裡,不敢多說一句話。
“當年,我和你大輟學回家,到現年都已經三十多年了,張老師提起來都還很惋惜、很後悔。”這時,遊山吉又吐出一口煙緩緩地說,“因為我學習不好,張老師當時沒怎麼管我,你大學習好,張老師當時又領著你大去了學校,讓你大繼續讀書,不要回來,可你大過了沒有一個星期又揹著老師回來了,說什麼也不去了。後來,張老師經常對我們說,如果你大當時要是不回來,擱現在的話,即使沒有你得勝考得好,但考個什麼‘985’、‘211’啥得,那是很有把握的。”
遊山林先是笑了笑,又用鼻子哼了一聲,最終沒有說話。
遊得勝只顧忙著給兩位長輩倒水,也沒有接話。場面又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這個時候,遊得勝感覺手機在衣兜裡不停地震動,掏出來一看,就拿著手機出去到了院子裡,剩下老哥兩在屋裡繼續喝水。
只見遊山林拿起茶壺給遊山吉倒水,邊倒邊說:“山吉,咱們說說老師吧,得勝的意思是想把他接到上海看看,得勝給詳細問了一下,上海的醫院有經驗,不難治。”
“哥,其實我今天也是為這事來的,侄子在上海方便了,而我的兩個孩子都結婚自己過了,我和你弟媳婦也商議了,這兩年我們積攢了點錢,我們給出一些。咱們兩個先去做做老師的工作,然後再跟他女兒說一聲。”遊山吉說,“咱們別讓老師晚年受罪呀!”
“是的,我發現得勝的決心很大,今天上午一直給上海打電話,不是那邊打過來,就是他打過去,看樣子怪有把握……”
哥兩正說著,遊得勝從院子裡打完電話過來了。一進屋,手就不自覺地摸向了衣兜,並很快從裡面掏出了他那帶有過濾嘴的高階香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