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廣東大湖鎮某村有個叫李英舉的人,娶妻方氏。成親之時,兩方父母都已去世,也沒留下一文錢財,只有一座破爛的宅院和幾畝寡收的薄田。為了日子過得更好,李英舉義無返顧地外出經商,一走就是七八年。
等李英舉從外面回來時,整個人煥然一新,襤褸布衫變成了錦衣玉袍,後面還跟了一隊押送財物的隨從。他修整了房屋,蓋起了一座三進三出的院子,添置了不少的傢什,僱起了僕人和丫鬟。
人一旦有錢了,心態就變了,李英舉也不例外。從前的父老鄉親在他眼裡猶如破銅爛鐵,毫無可取之處。每次有鄰人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總會擺起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擦身而過後,還會用手閃閃周圍的空氣,生怕對方的汗臭沾惹到自己衣服上。如果遇上和他打招呼的人,更是一臉不睬,看都不會看在眼裡。正是因為這樣的態度,鄉親們漸漸與他疏遠,不上門也不打聽他家的事情。
對結髮妻子,李英舉的態度也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改變。以前認為妻子淑良,現在覺得妻子老氣;以前認為妻子勤懇,現在覺得她傻氣。帶回來的錢財不但沒給她添置一衣半衫的,還將她視作老媽子,趕到老房子去住。
有了錢財,李英舉再也不管田裡的事,成日與一群狐朋狗友為伍,在外花天酒地。在他們的誘唆下,還喜歡去青樓貪圖一夜春宵。
第一次去青樓時,李英舉還有幾分緊張,多去幾次後,他簡直流連忘返。裡面的姑娘千姿百媚,哪裡是家中的黃臉婆所能比的?姑娘們軟玉弄香、嬌聲細語,更不是樸素的方氏所能及的。
去的次數越多,李英舉越加嫌棄自己的妻子,覺得對方上不了檯面,甚至有了休妻的打算。但方氏行為端莊,又讓他找不到休妻的理由。
這天,李英舉將青樓的姑娘紅玉帶回了家。
見家裡來了客人,方氏趕緊端茶倒水,忙前忙後地伺候著。紅玉也不客氣,一邊喝著茶,一邊對李英舉說道:“你這位老媽子還真不錯。”李英舉生怕丟了自己的臉,也不辯解,面紅耳赤地揮揮手,讓方氏快走。
該吃晚飯了,方氏端了一碗熱氣滾滾的湯進屋,正準備放桌上時,紅玉突然站起身來,方氏避閃不及,一碗湯全撒在了紅玉身上,紅玉痛得當場大叫起來,李英舉一看妻子丟了人,抓起桌上的碗就向她砸去,砸得方氏頭破血流。
方氏一邊哭一邊說道:“你竟然狠心打你妻子?”
紅玉一臉吃驚地看著他:“喲,你家室富有,又一表人才,怎麼會娶這麼一個醜陋不堪的妻子?”
聽到方氏和紅玉的話,李英舉的臉脹得通紅,惱羞成怒之下,他衝到門外,找來一根棍子又朝她打了過去。直到方氏癱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他才停了手。
也不知紅玉回去說了什麼,李英舉再去青樓時,總有人朝著他指指點點。李英舉覺得這些人都在嘲笑他那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妻子,一時興致全無,怨氣叢生,衝出青樓,把方氏拖在房間裡又是一頓暴打。
李英舉似乎從毆打妻子中得到了快感。自那以後,凡是在外受了點氣或稍不如意,就將妻子暴打一頓以作發洩。李英舉每次都是關著門在屋裡打妻子,所以就連下人們也都不清楚他這一怪癖。
沒多久,李英舉藉口家中開支過大,辭退了幾名僕人,所有的事全讓方氏做,田間地頭、洗衣做飯、清潔打掃,幾乎都被方氏包攬了。僕人們的事情少了,方氏卻成了這個家裡真正的僕人。
面對喜怒無常的李英舉,和三天兩頭地毒打,方氏的日子過得極為艱難。她實在忍受不了了,巴不得哪一次李英舉將她打死,可李英舉總會在最後關頭停手。從前的夫妻恩愛早已煙消雲散,填補進去的只有滿腔的恨。
方氏也想過自盡,可她不甘心:憑什麼自己就該如此卑微的死去,而對方就可以盡情的享受生活?怨氣得不到發洩,一天天積攢在心底,只等最後的爆發。
這天,李英舉又帶著一股怒氣從外面回來。一進門,扯著頭髮將方氏拽到屋裡,抓起牆邊的棍子就朝她打去,棒棒重擊,一連幾十下,方氏痛得已經無力說話了。眼看血流了一大灘,李英舉這才住了手。
他丟了手中的棍子,踢了踢癱在血泊中的方氏:“明天有客人來家裡吃飯,你半夜去河裡抓些鱔魚回來,作明天的招待。還有,做完飯就滾回自己屋裡待著,不要出來丟人現眼。”說完,揚長而去。
方氏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才勉強爬起來。她掙扎著走到院裡,拿了一個竹簍,兀自出門去。快要天亮時,方氏帶著滿滿一簍鱔魚回來,倒在水盆裡養著。
晚上,她從水盆裡捉出幾條又大又肥的鱔魚,剮殺過後,燉了一大鍋。飯剛做好,李英舉垂頭喪氣地從外面進來,邊走邊罵:“媽的,幾個兔崽子,說好了來,臨到頭了又說來不了了!我李英舉就是被他們哄騙著玩的嗎?”說完,又朝方氏吼道:“把鱔魚端進來。他們不吃,我自己吃!”
方氏把煮好的鱔魚倒入大盆,端進房間,又給他拿了一壺酒後,悄悄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僕人見李英舉房門緊鎖,敲了敲,沒人應答,扒著門縫往裡看,裡面的場景嚇得他魂飛魄散,飛跑著大喊:“死人啦,死人啦!”
方氏從房裡出來時,左右鄰居也都趕來了,大夥齊心協力,強行開啟房門,只見李英舉七竅流血,死在桌邊,桌上還有一碗吃剩下的菜湯。
里長見出了人命,連忙跑到縣衙呈報。
不一會兒,衙役和仵作趕到。經仵作查驗,李英舉是中毒而死,經檢驗,菜湯裡有毒,李英舉應該是吃了那盤菜後中毒而亡的。有了仵作的結論,衙役將李家僕人們和方氏一併帶回了縣衙。
海豐縣知縣梁超開堂審案。
僕人們怕用刑,一見知縣就七嘴八舌地說道,和自己無關,因為家中主人的飯菜都是方氏所做,其他人並未插手過。
梁知縣又質問方氏為何在菜中下毒。
方氏一臉蒼白地說道:“我沒有下毒。他是我丈夫,家中用度全指望著他,我怎麼可能給他下毒呢?他死了後,留我一人,又沒親戚朋友,又沒有孩子,我怎麼可能殺他呢?”
梁知縣問道:“那你昨天煮的什麼菜?”
方氏回道:“紅燒鱔魚。前日他說有朋友要來家裡吃飯,讓我去河裡捉些鱔魚回來招待客人。結果朋友一個沒來,他就將那一盆鱔魚全吃了。”
鱔魚在當地很常見,因為其肉質豐厚,當地人都愛吃。特別是窮困人家裡,每次想打牙祭時,都會從河裡捉幾條回去。很多人都吃過,從來沒有聽說過中毒的事,想來這毒與鱔魚無關。
此時,外出走訪藥鋪的衙役回來了,也說城裡的藥鋪並未賣出過帶毒的東西。
方氏一個弱女子,想下毒,必定是去外面買毒物。既然藥鋪沒有賣過,那毒又從何而來呢?看來李英舉所中的毒並不是常見的毒物。
為了弄清事實真相,梁知縣決定帶著方氏一同去往李家,再次勘查現場。
進了李家宅院,他四處觀察,還讓衙役用竹竿捅各處的藤蔓,看是否有蛇蠍之類的毒物依附在上面。衙役們費力了半天,也沒發現蛇蠍。方氏的房間裡也沒有發現殘存的毒物。
梁知縣又來到廚房,見大盆裡還有不少剩下的鱔魚,一些已經死了,一些還活著,有幾隻高高地揚起頭,離開水面兩三寸高。梁知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幾條活潑的鱔魚。
片刻之後,梁知縣叫來方氏,讓她用當天的方法將剩餘的鱔魚全煮了。又吩咐衙役,將牢裡的死刑犯帶過來。
大約一個時辰後,鱔魚煮好了,又是滿滿的一大盆。梁知縣命令死刑犯們上桌品嚐這道菜。死刑犯以為這是官府特地給的優待,一個個毫不理讓,爭先恐後地去夾盆裡的鱔魚,大快朵頤起來。
一陣風捲殘雲後,鱔魚吃得一根不剩,死刑犯們坐在地上打起飽嗝。
一個瘦弱的犯人突然開始全身抽搐起來,口中接連吐出白沫。緊接著,其他的犯人也開始了抽搐,口吐白沫,有幾個抱著肚子不停地打著滾,臉上汗水淋漓。
梁知縣不動聲色地站在一邊,也不讓人叫郎中,眾人看得是紛紛傻了眼。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犯人一個接一個地死了。
梁知縣這才說道:“是這鱔魚有毒。”
一聽這話,方氏嚇得癱倒在地,全身發抖,顫顫巍巍地說道:“這、這、這怎麼可能?我不知道這有毒啊!這不就是鱔魚嗎?”
看著眾人不解的目光,在小漁村長大的梁知縣說道:“鱔魚沒毒,有毒的是蛇鱔!剛剛在水盆裡,那幾條昂著頭的、脖子上有白點的就是蛇鱔,此物劇毒,吃後必死無疑!”
一席話說得眾人不住地感嘆,都以為河裡只有鱔魚,沒想到還有蛇鱔這樣長相類似的劇毒之物混入其中。
而一旁的方氏低下了頭,看不出其表情。
梁知縣問她:“這些都是你捉的嗎?”
方氏面無生氣地點了點頭:“我是凌晨去捉的,天色漆黑,無法分辨,只覺得這條魚肥大,所以一併捉了回來。”
從這句話中,梁知縣聽出了弦外之音:“無法分辨?意思是其實你是能分辨出的?對嗎?”
看著方氏欲言又止的模樣,梁知縣摒退了眾人,將方氏帶進房間,輕言細語地問道:“你還有何隱情?可細細說來,本官定為你作主!”
此時的方氏一臉哀慼,慘笑著說道:“大人,一個惡人死了,還有人為他伸冤,天理何在啊!”
梁知縣一言不發,示意她繼續說。
方氏挽起自己的衣袖,本來應該是細嫩的面板上佈滿了傷痕,有的結成了老疤,有的還是新傷,還有被鞭抽過的地方又紅又腫,縱是梁知縣這樣一個見慣了施刑的人,也不免嚇了一大跳。
方氏說道:“大人,這只是一部分,小婦人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的面板。自從李英舉從外鄉回來後,性情大變,時常將我捆在房中毆打。這些年,我過得生不如死。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想死,但我不敢死,我怕帶著這樣一身傷,下了地府,見到父母,我沒法交代啊!逼急了的兔子還要咬人,何況是人?我巴不得他死,如此一來,大家都能得到解脫。我確實識得蛇鱔。那天我故意捉了幾條混在裡面,就是想讓他死!本以為人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竟被大人您給識破了。如今,我大仇已報,也算了了一個心願。我不奢望活著,該殺該剮,悉聽尊便!”
看著方氏一臉的悽容,梁知縣反而說不出話來了。良久之後,他找來一個穩婆,讓穩婆將方氏帶進屋內驗屍。
穩婆出來後,大喊:“造孽啊,造孽啊。全身都是傷,有幾處因為沒有及時地醫治,已經潰爛了。這樣的男人,真是該死!”
聽完穩婆所說,梁知縣長嘆了一口氣,靜默不語地望著天。
關於對方氏的處置,梁知縣在呈報上級的公文中寫道:家庭講究的是和睦,而不是施暴和受刑的地方。方氏有錯,錯在罔顧人命。但在我看來,李英舉的錯更大,是他親手將一個本該幸福的家庭推向了深淵,是他將一個本來淑良的女子變成了兇手。李英舉死在方氏手裡,於法當嚴,於理自取。介於方氏過往的慘痛經歷,建議赦其死罪,改為流放三千里。
上級的批覆很快下來了,同意了梁知縣的處罰,方氏免除死罪,流放三千里。
押解出發的那一天,方氏朝著縣衙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事後,梁知縣令人在全縣張貼公示並配以圖畫,告知縣人蛇鱔與鱔魚的區別和鑑別的辦法,一旦誤捉到蛇鱔,馬上交到縣衙,集中焚燒,以免擴散。
鱔魚類蛇,頭粗尾細,全身黃褐色,背面顏色較深而腹部較淺,身體上還有不規則的黑點。鱔魚因其肉質肉厚刺少,味道鮮美而被世人所喜愛。有時鱔魚也能將頭揚出水面,但時間很短,多數時間是伏在地面和器皿底部。
蛇鱔雖形似鱔魚,但卻有劇毒,通常以螃蟹\龍蝦\魚類和貝殼為食。蛇鱔的顏色很豐富,有的還有花斑。
和鱔魚相比較,蛇鱔體型更粗壯也更長,頭更大,顏色也相異,蛇鱔還能將頭長時間地揚出水面。
外形上無法分清時,可將兩者同時放在水中,天黑後用燈光進行照射鑑別:脖子上有白點,全身浮在水面上的就是蛇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