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成語,濃縮歷史精華;曲徑通幽,遇見不一樣的“中國”。
《鄭伯克段於鄢》是一篇影響深遠、寫作技巧成熟老到的美文,主要講述魯隱公元年(公元前722年),鄭莊公與其親弟弟共叔段之間為爭奪君權而進行的一場殘酷鬥爭。整篇文章人物形象與個性生動鮮明、結構精巧、詳略得當、情節跌宕起伏。把鄭莊公的“裝”、共叔段的“貪”和母親姜氏的“偏”表現得淋漓盡致。清朝名著《古文觀止》將其列為首篇,實在當之無愧。
除了文學藝術成功外,筆者以為,《鄭伯克段於鄢》之所以如此引人關注,還在於它提出了一箇中國人千百年以來糾結不已的“痛點”,即親情與國法如何抉擇、家庭成員之間發生矛盾衝突時應當如何處理等問題。
因為,早在2000多年春秋時期,中國人就開始講究親疏有別、尊卑有序,講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但問題是要求是一回事,遵守是另一回事。面對壓力與誘惑,“良心喪於困地”多,咬牙堅守節操者少。
還是以鄭莊公的故事為例,當初母親姜氏生他時難產(寤生),其時又沒有剖腹產技術,大概母子倆都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因此姜氏對他非常不喜(遂惡之),竟然乾脆連乳名都叫成了“寤生”。
再後來,姜氏又有了小兒子共叔段,非常喜歡,以至於三番五次吹枕邊風慫恿老公(鄭武公)廢長立幼,“公弗許”。因為立嫡以長不以賢,這是不成文法。
鄭武公去世後,莊公即位。但姜氏並沒有糾偏,反倒費盡心機甚至公然違反國家法度的規制,不擇手段地為共叔段索要封地。鄭莊公心裡那是相當地不痛快,但不得不一再讓步。共叔段見有母親撐腰,信心滿滿,野心膨脹,不斷地招兵買馬、擴充套件勢力範圍,進而計劃以母親為內應,伺機奪取最高權力。但這一切並沒有逃過鄭莊公警惕的眼睛,而且,在面對手下提醒和勸諫時,鄭莊公充分發揮了“裝”的本事,一直隱忍不發,直到共叔段自己跳出來造反,才予以迎頭痛擊之。要說共叔段也確實爛泥巴糊不上牆,一擊即潰,逃命了事。
行文至此,《春秋左傳》道出了“鄭伯克段於鄢”六個字隱藏的豐富含義。“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作戰),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
《春秋穀梁傳》更進一步解釋說:“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殺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賤段而甚鄭伯也。何甚乎鄭伯?甚鄭伯之處心積慮成於殺也。於鄢,遠也,猶曰取之其母之懷之云爾,甚之也。然則為鄭伯者,宜奈何?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
大體的意思是說,“鄭伯克段於鄢”短短六個字,不僅痛批了共叔段失子弟之道的嚴重錯誤,也批評了鄭伯處心積慮,不擇手段追殺親弟弟的惡毒做派。
這就是“春秋筆法”,而且還出現了我們今天主講的成語“處心積慮”,這裡短短四字就把鄭莊公的虛偽、奸詐和兇殘揭露無遺。鄭莊公之所以受到不留情面的揭露與批判,就在於他所謂的敵人是自己的親弟弟,他原本有能力避免悲劇的發生,卻採取了縱容默許的態度,實際上是對自己的一奶同胞搞引蛇出洞把戲,然後再使以辣手,上演手足相殘的悲劇一幕。隨後,連姜氏也受到了牽連和懲罰,鄭莊公撂下狠話說“不及黃泉,無相見也”,將其趕出了都城。
寫到這裡,可能有人很不以為然,這就是所謂的“春秋筆法”,就這麼幾個字,能使亂臣賊子害怕,開玩笑吧?君不見當今個別挑戰社會公序良俗的人不但毫無愧色,反倒越臭越香,甚至成了“網紅”嗎?
我說,這僅僅是暫時現象,並非社會主流,而且公序良俗作為軟性約束力量,必定有其無能為力的一面。
還有,這也與隨著社會發展,社會評價標準發生了相應變化有關。就像現代人很難理解為什麼晏子略使小計,用兩個桃子就讓三位勇士自殺身亡(二桃殺三士);明代建文帝被他叔叔朱棣推翻,南京城裡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樵夫因此自縊而死;南宋小朝廷崖山覆滅,10萬民眾追隨皇室蹈海而死……假令絕頂聰明的孔老夫子穿越到現在,他也可能弄不明白,個別挑戰和踐踏了社會起碼的規範與道德的人,怎麼會有團隊拿出重金包裝吹捧?甚至在社會輿論的嚴厲撻伐下,銷聲匿跡一段時間,稍許避避風頭之後,又四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還能獲得不少掌聲?
國學經典欣賞: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於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書曰:“鄭伯克段於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教也;謂之鄭志。不言出奔,難之也。
——《鄭伯克段於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