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一眼見了秦鍾,把自己看作是泥豬癩狗;見了賈芸,又是另外一副公子哥兒面孔。
賈芸很懂人情世故,賈寶玉也沒有看低賈芸,為什麼兩人聊不到一塊兒?
賈寶玉跟魚兒,鳥兒都可以聊天;賈芸跟鳳姐討工作,隨機應變,伶俐乖覺得很呢!
不同的階層,聊天也不對等,只有尬聊,兩人都覺得沒意思。
那時寶玉和姑娘們剛搬進大觀園,每日只和姑娘們玩耍嬉戲。
賈芸正為一份餬口的工作四處奔波,手上沒有銀子打點,去找舅舅“不是人”被羞辱,求了賈璉也不作數,又轉而去求鳳姐。
他們第一次見面,寶玉十二三歲,賈芸十八歲。寶玉說賈芸像他的兒子,
“ 你比先越發出條了,到像我的兒子。” 賈璉都說,“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歲呢!”
賈芸認了,笑道:“俗語說得:’ 搖車裡的爺爺,拄柺杖的孫子。’…… 如若寶叔不嫌侄兒蠢笨,認作兒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寶玉笑道:“明兒你閒了。只管來找我。…… 這會子我不得閒兒,明兒你在書房裡來,和你說天話兒。我帶你到園裡耍去。”
賈寶玉隨口一句閒話兒,要賈芸到書房去找他,帶著賈芸進園子玩。賈芸當作大事來辦,可明兒是何日?我們都懂的。
賈芸繼續謀差。
他運氣好,從潑皮倪二手上借得一些銀子,籌得麝香、冰片。一大早又到鳳姐屋門口守著,等待時機把東西送出去。
東西倒是送了出去,鳳姐並沒有鬆口,賈芸也不知是否得了工作,這心裡頭七上八下,煎熬!
還好,賈芸送的東西,鳳姐喜歡。賈芸第二日又去鳳姐屋門口等著,鳳姐終於放了話,叫賈芸領對牌領銀子。
賈芸喜不自禁,惦記著寶玉的話,過來找寶玉。他撲了個空,寶玉去北靜王府了。
寶玉認了兒子,就忘了。
賈芸知道寶玉對他是可見不可見的,可他又不敢怠慢。
賈芸為了和寶玉見面花了好多功夫。
兩人再次見面已經是一個月後了,寶玉生病了,差點失了性命,閒著無聊,想起了賈芸,要人去請。
這時,賈芸已經得了工作,在大觀園裡負責花木工程的活兒。
他對園子裡的有名的人口記了一半。
我們就像賈芸,還以為自己挺聰明,其實都是生活所迫。當然,寶玉也有需要記住的人名,如北靜王們等。
賈芸進了寶玉的屋子,暗自把人名和丫頭對號。見是襲人,趕忙站起來。他知道襲人與別個不同。
賈芸對一個丫頭的禮貌,倒讓寶玉不安了,寶玉道:“你只管坐著罷。丫頭們跟前也是這樣!”
寶玉的意思是你是主子,要有主子的樣子,怎麼反過來了? 賈芸也太侷促不安了。
兩人坐好,開始聊天,只是寶玉在聊。他們都是賈府的人,但交往的人不在一個層次。
那寶玉便和他說些沒要緊的散話。又說道誰家的戲子好,又有誰家的丫頭標緻,誰家的花園好;又告訴他誰家有異物。
這些人和事,同賈芸的生活圈子沒有交集。估計寶玉說的也是馮紫英家,北靜王府,王子騰家呀,賈芸見識不如寶玉,怎麼聊?
寶玉聊的是他的生活瑣事,一點沒有諂媚權貴的意思,他本身也是權貴。
對於賈芸來說,剛解決了溫飽問題,寶玉提到的戲子,丫頭,花園,美色,異物對他來說都很遙遠。他沒有辦法感同身受。
可以進入寶玉的書房,就是值得炫耀的好事了。
他只有順著寶玉,點點頭,附和。賈芸的卑微影響到了賈寶玉,把自己擺到了檯面上,好似擺譜傲慢,實是無奈,沒話找話說!
無話可談,見面還不如不見。寶玉一個人說話也很沒意思,就懶懶的了。賈芸知趣起身離開了。
就這一次聊天,兩人都不願意再見面,這一點兩人是相通的。
紅樓夢第37回,賈芸送兩盆海棠花給寶玉,
到了後門上叫婆子捎了一個信兒,也沒有要求見寶玉,而寶玉也對婆子說,“你出去說,我知道了,難為他想著。你便把花兒送到我屋裡去就是了。” 寶玉也不打算見賈芸。
兩人都選擇不見。賈芸送鳳姐冰片,麝香,送寶玉海棠花,他很精明。
明白見面不如不見!
賈芸和潑皮倪二打交道,沒有自卑感,即便窮,但身份高貴,倪二有錢放高利貸,但沒有身份,他信任賈芸是信任他的身份。
賈芸和他母親處於賈府的邊緣地帶,看到了更多的人情冷暖。
賈寶玉也體會著人間的瞬息變化。兩個人都在體驗,又是如此的不同。
寶玉經歷受享的結局,也不是一篇小文可以解釋的。
但賈芸如同大多數人一樣,經歷磨練後,還得繼續經歷,繼續磨練。
為一些生活小事費盡心血,終其一生的高度可能只是人家的起點,但賈芸們依然坦然接受,忙忙碌碌過完一生。
人與人之間雖不同,出身不同,但是所經歷體會的心情都一樣,只是面對的人和事不一樣。
就如賈芸對小紅的喜愛,賈寶玉對林黛玉的喜愛,在這一點上是共同的;
就如賈芸謀的一份工作,花了不少心思,賈寶玉也會有花心思,求而不得的事情;
賈芸面對母親的愛,賈寶玉面對父母的愛,情感是共同的。
賈芸是賈府裡少有的明白人。後來,大觀園閉園,他也會失業,這跟他是否努力工作沒有關係。
同時賈寶玉也失去了一切。
後來,寶玉落魄,賈芸和小紅救濟了賈寶玉。或許這和鳳姐給劉姥姥20兩銀子一樣,賈寶玉偶爾的無意識為之,給自己積了福報。
兩人再次見面時想起第一次的尬聊,會是什麼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