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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前兩年病了。
雖然她身體似乎一直不太健壯,多次進過手術室,但這一次,她得了大家甚至都不願意說出那個字的病,所以,我也不說。
我們開玩笑,說她很幸運,因為一次不明原因的發燒去醫院,無意中發現了與發燒並不相關的病。發現得很早,按照醫生的說法,做完手術,一切就回到最初的起點,該吃吃,該喝喝。
我是一個熱愛科學的文科生,面對疾病的方式一般是看科普讀物。外婆得了阿爾茲海默病,我就買了不少相關的書,得出結論是,有家族性遺傳因素,且不可逆,於是我從現在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這次媽媽病了,我向身邊的醫生朋友諮詢,他從學科角度出發,告訴我,按時複查即可——我也是這麼跟我媽媽說的,但是她信不信就不好說了。
那一代人相信醫生,但又有自我療愈的方式。比如,絕大部分食物並沒有什麼特殊功效,以前我會站在知識的制高點去反駁,但現在我覺得,安慰劑也是一種療法,關鍵是心誠則靈。就像王建國說的,吃紅棗不補血,但只要不失血,就讓他們吃吧。
媽媽暫時治好,未來不可知,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在這個基礎上,我能做什麼呢?先說件往事。
18歲離家到北京上大學,第一個寒假前夕,考完試,我和同學約著去北京動物園玩。這是我在北京的第一個冬天,冬天的動物們不太願意出來見客,傍晚5點,已經天黑了,我在動物園門口接到家裡打來的電話,說媽媽剛做了心臟手術,一切順利,於是來電告訴我一聲。
正準備過馬路的我,望著車水馬龍,瞬間淚流滿面。家人的做法很容易理解,畢竟當時我也還是個孩子,畢竟我就算提前知道也毫無作用,畢竟……算了,結果好,一切都好。
而這一次,從入院檢查開始,我就全程遠端跟蹤媽媽的病情,他們會與我商量,也讓我問問身邊的“醫生朋友”,我意識到,親子關係在發生微妙的變化。儘管,我依然做不了什麼。我除了在一開始確診後買了機票趕回家看望,之後無論手術還是恢復,照顧我媽的還是我爸和身邊的其他親屬。我能具體做什麼呢?想來想去,可能只有知識支援和情感支援。
人到了我這個年齡段,父母生病,就成為一件常見的事,因而籠罩在愁雲慘霧中的家庭也不在少數。經常聽到一句話,生病的人已然病了,還把沒病的人拖“死”了。
我不認為生病之後就要特殊對待,把病人當病人,無異於時時提醒她“喂,你有病”,除了徒增壓力之外毫無作用。疾病是一個機率問題,就和我們每個人的出生也是偶然一樣,與其時時擔心明天會不會哪個基因突變了,不如在健康生活的前提下,把得過的病忘了吧。
我是這麼跟我媽說的,不管她信了多少,總之她現在與我的視訊通話中表現出來的是,該吃吃,該喝喝。也因為每隔三個月要複查,全身CT不知道掃了多少遍。她的身體其他器官和指標都表現良好,甚至比早早就失去了頸椎曲度的我都要健康。有時候,我和我爸都會開玩笑地對我媽說,你真幸運。
但不可否認,得了病或者說得過病的人都是敏感的,我也不知道如果這事兒發生在自己身上,我會如何,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媽媽偶爾歇斯底里,偶爾黯然神傷,這時候,我就後悔當年怎麼沒學心理學,至少能用一些手段來撫慰自己——是的,病人發起火來,殺傷力波及四周,你還不能防禦。
我一直認為,人對於人生的認知來自身邊的參照系。比如,媽媽病了,我才能想到很多問題。人生是個機率,但我的過法可以不是。於是,我又開始做心理建設了,如果我年紀大了怎麼辦,就和我當初學習阿爾茨海默病的知識一樣。
從我有記憶開始,媽媽是30多歲,所以,我從她身上了解了一個女人從30多歲盛年走向60歲老年的過程。而我一直在親身體驗的,則是一個女人是如何從小姑娘長到三十而立的。
當我到了我媽成為我媽的年齡,兩個階段銜接上了,我彷彿瞬間看到了之後跨度30年的人生簡介。而這些內容,是生活的瑣碎、疾病的侵擾、不可逆的衰老等並不愉快的事情。
一開始想到這些,我會惶恐,啊,那個青春可愛的少女終究要老去了!但人的強大之處可能在於適應,現在我已經想好了等我退休要寫什麼風格的回憶錄,以及如果有黃昏戀,我要找個什麼型別的。
有機會,我想問問我媽,你年輕時如何想象自己的老年生活?如果疾病註定是人生的組成部分,你希望家人如何與你共度?
白簡簡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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