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15日,離抗戰老兵蘇國章老人100虛歲的生日只剩5天。
他的兒子蘇勇早上出門上班,可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有人上門來要債,還有催債電話不斷地打來,老人才知道,兒子的網貸已高達數十萬。
此事引起一片譁然,所有人都唏噓不已。
這位百歲老人的經歷,還得從上世紀30年代說起。
家園被毀,親人離散
1937年,日本人挑起盧溝橋事變,抗日戰爭全面爆發。
日軍得知四川是我軍抗戰的大後方,就派出飛機在成都上空大肆轟炸,瘋狂叫囂3個月內要滅掉中國。
為了保護家園,年輕人紛紛上了戰場。
蘇國章的3個哥哥臨行前,再三叮囑他在家裡要照顧好年邁的父母。
沒想到,兄弟4人就此永別。
淞滬會戰,大哥再也回不來。
聽到這個噩耗,父親口吐鮮血,一頭栽倒在地上沒能起來。
母親臥床不起,不久也跟著父親撒手人寰。
投軍報國,因傷回鄉
1938年,蘇國章18歲,他學著哥哥們的樣子報名參軍。
被問到怕不怕死時,他斬釘截鐵地回答:“只要能殺日本鬼子,死1萬次都不怕!”
跟著一群同齡人,他穿著草鞋,翻山越嶺,從成都步行到重慶參加新兵集訓。
半年後,蘇國章被分配到99軍補充團,跟隨部隊從重慶乘船沿江而下到了江西,1939年又趕往湖南參加長沙會戰,那是蘇國章第一次參加戰鬥。
不久,又一個噩耗向蘇國章傳來:他的三哥犧牲在山東戰場上。
1944年,日軍向湖南衡陽發起了瘋狂的進攻,蘇國章所在的99軍補充團負責外圍作戰,跟日軍進行白刃戰。
號角吹響,蘇國章衝上去就跟鬼子拼命,沒想到鬼子從後面偷襲,刺中了他的腰部。
蘇國章失血過多暈倒在地。
等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破廟裡,腰部纏上了厚厚的繃帶。
因為傷勢過重不能再上戰場,蘇國章跟其他幾個重傷戰友一起被送到重慶後方。
養傷期間,得知二哥戰死在湖南,蘇國章深感遺憾,兄弟二人在同一片戰場竟然沒能見面。
如果沒有受傷,他寧願留守前線,陪著二哥戰鬥到最後。
流浪四方,針灸謀生
1945年抗戰勝利,重慶街頭張燈結綵,老百姓敲鑼打鼓迎接解放軍歸來。
人群裡,一個拄著柺杖的年輕人不停地朝著前方揮手,他就是蘇國章。
養好傷後,蘇國章決定離開重慶,回到成都的家去看看。
那一片完全變了樣,房子都塌陷了。
他又去姐姐家,兩家的房子都空了,人都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
如果兩個姐姐也不在,那麼他在這個世界上就孑然一身,沒有任何親人了。想到這裡,蘇國章的腦袋一片空白。
順著一條小道,他漫無目的地往前走,餓了就採一把野果子吃,困了就在山洞裡睡一覺。
途中,他路過一個寺廟,裡面住著一個和尚。
他停下來歇歇腳,與和尚聊起了自己的情況,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路在何方。
和尚建議他把針灸這門手藝撿起來,他茅塞頓開。
順著和尚指的方向,蘇國章總算走到一片有人居住的地方。
那是大涼山的雷波縣,日軍來襲的時候,人們都躲進了山洞生活,戰爭勝利後,又從山洞裡搬了出來。
蘇國章在那裡安定下來。
冥冥之中老天也在幫他。一次走在市集上,他進了一家舊書店,幾本書的名字跳入眼前:《皇帝內經》、《本草綱目》、《針灸甲乙經》。
蘇國章10多歲時曾學過針灸,在王醫生的家裡見過這些書。
他激動萬分,掏出身上所有的錢把3本書都買了下來,從此自學脈相經絡、草藥特性、針灸療法等中醫知識。
之後,他帶著銀針在整個縣城裡行走,只要聽說有人不舒服,就前去望聞問切,捏針尋穴。
因為在戰爭中丟失了戶籍資料,那些年又多地輾轉,蘇國章沒法證明自己的身份,他在這個縣城做著一個“隱形人”,沒事就抱著書看。
銀針雖用起來得心應手,但他的生活依舊相當拮据。
有人想給他介紹物件,但看他一貧如洗也只好作罷。
時來運轉,老來得子
時間一晃就到了1980年,60歲的蘇國章還一貧如洗,沒有任何積蓄,如何養老成了他最擔心的問題。
聽一個病人說宜賓的針灸師收入高,蘇國章決定去那裡碰碰運氣。
剛到宜賓,看到一個孩子因為腹痛難忍在地上打滾,蘇國章趕緊上前懇請孩子的父母讓自己給孩子扎針試試。
孩子的父母別無他法,只能答應。
只見蘇國章下針精準,不偏不倚,手法嫻熟,幾針下去竟然控制住了孩子的病情。
孩子的父母對蘇國章非常感激,為了這個疑難雜症,他們帶孩子跑過多家醫院都沒治好,沒想到蘇國章幾針下去就見效。
這件事很快就被傳開,附近的人大病小病都來找他看。
安定下來後,他就租了一間小房子開了自己的針灸館。
蘇國章對每一個病人都當家人關心,說話真誠又和善。
扎針時,為了讓病人放鬆,他偶爾會開一些小玩笑,有時候還講自己上戰場殺鬼子的故事,大人孩子都聽得入迷。
沒多久,一個叫胡培仕的女人慕名來找蘇國章治腿疼,談話之間被他的幽默風趣深深地吸引,兩個人接觸的次數多了,自然就產生了感情。
之後,喪夫的胡培仕帶著年幼的孩子跟他住到了一起,蘇國章的生活才有人照應 。
沒多久,胡培仕懷孕了,第二年生下一個兒子。
蘇國章欣喜萬分,連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孤苦伶仃幾十年,61歲還會有一個孩子,這真是天大的喜事。
老來得子,蘇國章對他特別寵溺。
由於自己沒有戶籍,兒子一直跟著妻子姓。
因為胡培仕的孃家在德陽,之後一家人又搬到了德陽,蘇國章也在那裡買了房子,又開了個新的針灸館。
兒子小的時候,經常被帶到館裡,看父親給病人扎針,他也饒有興趣。
抽空的時候,蘇國章也給兒子講一些中醫理論,把針灸館裡的事情慢慢教給他。他希望兒子長大後做他的接班人。
從小就耳濡目染,這孩子把銀針拿起來也有模有樣,之後又去衛校學習,結識了一幫朋友。
25歲時,兒子突然提出想跟朋友一起到外地去做生意。
胡培仕一聽就堅決不同意。
蘇國章對兒子的決定感到吃驚,他考慮了一陣,雖然捨不得兒子離開自己,但又覺得20多歲該是去闖去玩的年齡,想著自己年輕時過的苦日子,他不希望兒子的青春年華留下任何遺憾。
就這樣,蘇國章把心疼和不捨都壓在心底,給了兒子一筆錢,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因為這事,蘇國章和胡培仕之間產生了很大的矛盾,兒子與母親之間也有了隔閡。
多年保持著部隊的生活習慣,加上科學的養生方法,蘇國章的身體一直硬朗健康,他在自己的家鄉成都也開了針灸館,那些年四處奔波也賺了一些錢。
打電話給兒子,只要聽說手頭緊,他就馬上把錢匯過去。
2012年,一個叫黃進的人來找蘇國章診所扎針,得知他是抗戰老兵,被他的英雄事蹟感動。
黃進以“關愛抗戰老兵川軍支援團“志願者的身份,推動媒體採訪報道了蘇國章的抗戰經歷。
這下,戶籍的事情也得到了解決,92歲的蘇國章補辦了身份證、結婚證。
最讓他開心的是兒子能跟他姓蘇,終於認祖歸宗,改名為蘇勇。
另外,他還拿到了一張銀行卡,每個月有800元的助養金劃到他賬上。
兒子歸來,孝心感天
2016年,在外闖蕩10年的蘇勇突然回到德陽。
胡培仕多年住在女兒家照顧外孫,蘇國章一個人在家。
蘇勇提出想去成都發展,還要把父親帶到成都住。
回到家鄉是蘇國章夢寐以求的事情。
很快,蘇勇在成都溫江看中一套房子,蘇國章迅速賣掉德陽的一處房產,拿到的86萬馬上轉到了蘇勇的賬上。
在成都武侯區最繁華的街頭,蘇國章有一家針灸館,他讓蘇勇去打理,自己每天去坐診。
針灸館裡請了人,平時也沒什麼事,蘇國章就聯絡了社群衛生服務站,讓蘇勇去做針灸師,可以多賺點錢,蘇勇也非常樂意。
2018年,成都溫江的房子裝修完成,蘇勇與相戀5年的小樂領了結婚證,他們帶著父親蘇國章一起住了進去。
成家後,蘇勇每天下班後準點到家,小樂對他沒法挑剔。
每天晚飯後,他都陪著父親看新聞,還打來熱水幫父親泡腳。
每個週末,他雷打不動地要帶父親去喝茶聽戲,知道父親有吃素齋的習慣,陪著他一起吃。
每個月,他總會抽出一天時間帶父親到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認識蘇國章的人,都羨慕他有好福氣,說他前面幾十年受了太多罪,上天決定賞賜給他一個好兒子。
被兒子這樣悉心照顧,蘇國章根本不用擔心自己的養老問題。
考慮到兒子剛成家,以後還要生孩子,再加上每個月有房貸,蘇國章從箱底翻出一個存摺,那是他攢下養老的48萬元,遞到蘇勇手上,並催促他和小樂早點要個孩子,蘇勇滿口答應。
為了照顧好蘇國章的生活,蘇勇專門請了一個廚藝很好的保姆,每天換著花樣給父親做吃的。
吃好喝好被照顧得也好,蘇國章想起自己每個月還有800元的助養金,那張卡上的錢從來沒動過,就把卡和密碼都給了蘇勇,讓他拿著補貼家用。
漂泊大半生,百歲遇困境
本以為好日子來了就不會再離去,沒想到命運還是沒放過這個老人。
2019年10月15日,秋高氣爽。
早上出門前,蘇勇交代保姆去菜場買一些秋葵,父親喜歡吃這個菜。
中午,蘇勇打電話問小樂咳嗽有沒有好一些。兩個人聊了幾句,蘇勇說要出診,叮囑小樂下班早點回家,就掛了電話。
平常,蘇勇都比小樂早到家。
那天,小樂到家1小時也沒見到蘇勇,就發了微信問他到了哪裡,可10多分鐘後還沒回復,又打電話發現關機。
保姆做好的飯菜都涼了,蘇國章打電話到衛生服務站,同事都說蘇勇是正常時間下班。
難道是手機沒電?路上出了什麼事?蘇國章和小樂邊猜邊等。
半個小時後,蘇國章的手機響了,隨後小樂的手機也響了,打電話的人都說找蘇勇,問他為什麼關機還不還錢。
蘇國章和小樂都懵了。
突然電梯口傳出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有人敲門。
聽那聲音一定不是蘇勇,保姆沒敢開門。
小樂走過去開了門,門口站著的是蘇勇的朋友吳一,手中還拿著房產證。
吳一說把蘇勇的房產證送過來,再拿回自己的4萬塊錢,說著就把房產證遞到小樂面前。
小樂吃驚得後退一步。自家的房產證一直放在梳妝檯的抽屜裡,怎麼會在吳一手中?
她跑進去把房產證拿出來對比一看,原來抽屜裡的房產證是假的,真的房產證被蘇勇拿去做了貸款抵押。
聽到這裡,蘇國章的嘴不停地囁嚅,他用柺杖不停地敲擊著地板,想讓自己站起來,可兩隻手一直哆嗦,腿也不聽使喚。
小樂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把所有的催款一一記下,加起來共有數十萬。
除了朋友,蘇勇還到借貸平臺和銀行都貸了款。
所有的借款,承諾的還款時間都是15日。
看來,對於這一天的到來蘇勇早有準備。可除了身份證,其他任何東西他都沒帶走。
一天,一個七旬老人找上門來,說上週找蘇勇扎針,聽說他的母親病危躺在醫院,幾個哥哥姐姐都不出錢,只能靠他一個人。他不想讓父親和妻子為自己擔心,沒敢告訴他們。看他邊說邊抹眼淚,老人心疼他孝順。
蘇勇提出想找老人借3000元,等15日發了工資,下班後就把錢給他送到家裡去,順便再給他免費做一次針灸,老人第二天就把錢借給了他。
15日下班後沒見到他的人影,打他電話一直關機,後來才聽說他失蹤了。
聽著蘇勇編出的荒唐故事,蘇國章氣急攻心,被鄰居緊急送往醫院。
百歲之年,他流乾了一輩子的淚水,他開始擔驚受怕,害怕催債的電話再次響起,害怕催債的人再來敲門。
小樂從借貸平臺瞭解到,蘇勇3月份開始貸款,前面都正常還款,9月份開始拖欠,工作人員也多次打電話催促。
在警察的幫助下,小樂發現蘇勇的手機號在15日傍晚有打車記錄,17號他在廣西的一家旅館住宿過。可惜,其他任何線索都找不到。
小樂說,蘇勇是一個有家庭觀念的人,結婚後很少跟朋友來往,無聊時就在手機上打打遊戲,沒其他愛好。
怎麼會欠下這麼多債?
小樂突然想起2月份的一件事情。那天很冷,蘇勇半夜起來看手機,小樂問他怎麼還不睡,蘇勇嘆了一口氣,說一個好朋友的父親因為重病住進了醫院,找他借60萬,答應半年內全部還清。蘇勇說人命關天的大事,可自己手上沒那麼多錢。
當時,小樂覺得蘇勇對朋友講義氣,勸他盡力而為表達心意就行,畢竟自己一家人的生活要過下去。
後來,蘇勇沒再提起這件事。
8月份,蘇勇有一陣子總到陽臺上去接電話。
9月初,他說要去廣東找一個朋友玩幾天,具體幾天也說不準。
小樂心疼他平時的工作、生活就是兩點一線,蘇國章也同意他出去走走看看。
蘇勇第三天就回來了,小樂那天還誇他是個顧家的人。
吃晚飯時看他臉色不太好,以為是出去玩得太累了,小樂讓他早點休息,
第二天一早,蘇勇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之後一切都正常。
沒想到,表面看似平靜的蘇勇,內心卻暗流洶湧。
在小樂看來,蘇勇的突然失蹤與朋友的借錢有關。畢竟那麼大一筆錢,他當時根本拿不出來。
之後“關愛抗戰老兵川軍支援團”的志願者們瞭解到爺爺的遭遇,籌措了一部分捐款,用於保障爺爺的生活,也有志願者上門照顧看望老人。
如今這位百歲老父親仍在等兒子歸來!如果時光能流轉,他一定會換一種方式對待兒子。
正如沈石溪在《狼王夢》裡寫下的那句話:“過度的溺愛,得來的是狼性的扭曲。”
事已至此,希望老人能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繼續堅強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