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在1987年年底的時候,也就是我在施工工地做了近兩年的普工後,我被安排進了水暖班,開始正式學習水暖安裝。水暖班裡有一個G師傅,我們都屬蛇,他比我整整大十二歲,他一輩子的命真苦,直到現在想起他,還是會有無盡的感慨。
G師傅從小生活在河南老家,一直到二十幾歲,在農村已經結了婚,並且有了兩個兒子。聽說他父親是在文革期間,用剪刀抹了脖子,死的很慘,至於什麼原因,發生過怎麼樣的故事,他從來沒有說過,也沒有聽外人做過詳盡的描述,文革過後,他父親被定為蒙冤受害,正式平反後,他才得以頂替父親的崗位,從河南來到了陝西,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不清楚是在他參加工作前,還是在參加工作後,他的原配妻子上吊死了,這件事兒也只是傳言,詳細的故事也不是很清楚。原配妻子死後,留下了兩個兒子,他後來又在河南老家續娶了一個老婆,再生了一個兒子,並把家一起帶進了城裡。一家五口人,四口人沒有城市戶口,那個年月,沒有戶口就意味著沒有糧本,加上他參加工作很晚,學徒工資只有二十來塊錢,日子就過的悽苦無比。進入八十年代以後,城市裡的人的生活逐漸好轉,糧本上供應的雜糧基本就沒人吃了,普通的麵粉也開始有一些結餘,據他以前的工友講,他那些年,就是靠借工友們的糧本,買回一些別人不要的雜糧和少許麵粉來維持生活。
我認識他時,他也就是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中等身材,很結實,短髮直愣愣的長著,普通的衣衫,也不算是破舊。他為人很好,不愛與人爭長短,是公認的老實人和好人。水暖工的工作一般分上下水和暖氣安裝,上水、暖氣安裝的活能相對輕鬆和乾淨一些,下水指的是樓宇的排水系統,使用的都是鑄鐵管子,管子間的連線需要用“石棉拌和著水泥打口”,特比髒,管子又笨重,不屬於好活。班長分派活的時候,如果有兩種活可選的話,G師傅基本都是做下水的活,他也從不吭氣,當然他也不是完全任勞任怨,只不過是不去爭執。他的老婆和三個孩子我後來也很熟悉,這位嫂子人挺好,長得也算是漂亮,雖然是農村人,嘴可會說話了,令人感覺到親切。她和鄰居一起在市場上擺地攤賣衣服,從西安康復路市場批發回來一些衣服、褲子,賣出去賺點差價,需要進貨的那天,天不明就坐上長途汽車,往西安趕,下午或者旁晚才大包小包的扛回來,特別能幹。擺地攤,自然發不了大財,可還是感覺他的生活慢慢的好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笑摸樣,他的笑很淳樸,露出白白整齊的牙齒。我甚至覺得,那幾年應該是他一生最舒坦的時光。那段時光於我也是快樂的,幹活,說笑,約同事、同學一起喝酒,談天說地,與G師傅在一起相處,感覺很輕鬆。那時的氛圍,人心相對單純,不似現在,每個人內心總是充滿了焦慮。
在稅務局工地施工時,我們班組來了一位技校畢業分配的女孩兒,是一位領導的女兒,都知道她只是實習一段時間,熟悉一下水暖施工的流程,將來準備學習做水暖預算的。普通工人對於坐辦公室的管理人員是一種仰視,至少那時大家的心理是這樣的。她是一位非常愛說笑開朗的女孩兒,領導安排她也跟著G師傅。當時的工程進展已接近收尾,活不多,大家都比較輕鬆,我們三個就經常在一起瞎聊。說實話,那時內心是非常失落的,這或許與我不甘心一輩子做苦工有關,挺嫉妒和羨慕那個女孩兒的機遇。
建築工地的活沒有輕鬆的,上高爬低,安全性也不高,工作地點也不固定,東跑西跑的。G師傅的好運氣還在延續,主要還是因為他為人忠厚的原因,他被調到單位機關的鍋爐房。對於常年在施工工地工作的人,特別能體會去燒鍋爐的好處,特別是水暖工,能夠有幸去燒鍋爐那就真的是功德圓滿了,不用再受風吹日曬,不用再東跑西顛,冬季也不受冷。G師傅沒有太高的文化,能夠穩定下來,他就感覺到了萬分滿足。與G師傅分開後,我也開始了繼續求學之路,隨後也換了工作崗位,慢慢步入了正軌。
分開的一兩年裡,我們還有聯絡,也經常遇到那位嫂子,都是一副輕鬆開心的模樣。有一天,突然聽說G師傅病了,竟然是肝癌晚期。我去醫院看他時,他神情非常低落,臉色烏青,說話如若遊絲,沒有一點底氣,肚子大的如同孕婦。趕巧我老媽也因病住在同一家醫院裡,他還掙扎著去到老媽的病房裡探望了一下。
沒過多久,他就走了,走的無聲無息。那位嫂子後來帶著她親生的那個小兒子改嫁了,兩個大一點的兒子仍舊住在G師傅留下的房子裡,據說,那位嫂子對G師傅的遺孤還算好。前些年還能在街上遇到那位嫂子,平淡的打個招呼,卻總是物是人非般的傷感。G師傅的孩子卻再也不曾見到過。
斗轉星移,轉眼就過去快三十年了,今天回憶起曾經的人或事兒,悲傷的心情還是聚集在心裡,難以釋懷。
命,前世已然註定!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