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人把蝗蟲叫做螞蚱,卻不會叫蝗蟲那麼文雅的名字。
螞蚱生在草叢裡,生在柴禾裡,生在地裡。
只要玉米秸長高了的時候到地裡去,就會看到蟋蟀和螞蚱在草叢裡亂蹦。
蟋蟀比較常見,隨處都是,可以用來喂貓,餵雞,餵鴨子。螞蚱不常見,但也會有。小螞蚱生有兩條長長的後腿,背上的翅膀還沒長全,就像光著屁股,在草叢裡笨拙地蹦跳。有草黃的,有綠色的,都和生長的環境有關係。要是生在草黃色麥秸垛裡,就變成了草黃色;要是生在綠色的草叢裡就變成了綠的。生在玉米地裡,要是地裡有高高的麥茬,小螞蚱就變成了麥茬的草黃色;要是沒有麥茬,有很多草,小螞蚱就變成了草綠色,算是一種保護色吧。
螞蚱小的時候不好玩,只因為它們體型小,太容易捕捉,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它們不能吃。
我們是小孩兒的時候,總是以能吃不能吃來衡量身邊的事物。榆樹上的榆錢能吃,就要上樹勒榆錢;槐花能吃,就要上槐樹摘槐花;蟋蟀不能吃,就對蟋蟀沒什麼興趣;螞蚱能吃,就對螞蚱充滿了濃厚的興趣。
螞蚱有公母之分,公螞蚱體型較小,但能伏在體型較大的母螞蚱身上,成雙成對出現。
到了收玉米的時候,大人們拿著鎬頭,把玉米秸放倒了。玉米秸裡的螞蚱就會蹦出來,我們會用手去扣螞蚱,用長長的細棍子去打螞蚱,尤其遇到成對出現的螞蚱之後,就好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抑制住心頭的狂喜,拿著棍子慢慢走過去,照準了,一棍子打下去,就把那對“狗男女”打得動不了地方了。
撿起來,扔到瓶子裡,要在火上烤了吃。
剛開始逮螞蚱的時候,我們技術不行,總是跟著兩個大一點的孩子屁股後面亂跑,卻半天也逮不住一隻螞蚱。
大孩子說,你們太性急,腳步聲驚動了螞蚱,或者踩住了玉米秸,驚動了螞蚱,就永遠都逮不住了。後來,我們躡手躡腳去逮螞蚱,屏息凝神,還真逮住一些小螞蚱。交給兩個大一點的孩子,頗有一種氏族部落進貢給酋長禮物的意思。只是,兩個大孩子瞧不上我們逮住的小螞蚱,說是不能吃。
他們逮住的都是大大的母螞蚱,肚子鼓鼓的,有我們手指頭粗,裡面肯定藏了很多螞蚱籽,在火上烤了一定好吃。
太陽曬得我們口渴,兩個大孩子拿著一瓶子螞蚱帶著我們到一家去烤螞蚱吃。
一個大孩子家沒人,他就和另一個大孩子從鐵柵欄門上翻牆進去,用鐵絲穿了大肚子的母螞蚱,開啟煤火,烤了一陣子。我們幾個小孩兒扒著鐵柵欄門,饞得口水直流,叫嚷著要吃螞蚱肉。
口水都流到衣服上,滴到地下,把地下都砸出了小坑。
一個大孩子說,你們會吃嗎?會吃的吃螞蚱籽兒,不會吃的吃螞蚱屎。等著,一會兒讓你們嚐嚐螞蚱籽兒。
一個大孩子看不過去了,拿著一串烤好的母螞蚱走到鐵柵欄門那裡,掰開一個母螞蚱的肚子,裡面露出了金黃的籽兒,還冒著熱氣,只是母螞蚱已經黑黢黢的面目全非了。我們不敢吃,他就罵一句,自己吃了兩個,再用手扣一點母螞蚱肚子裡的金黃籽兒,抹到我的嘴裡,又分別扣了一點籽兒抹到其他幾個流口水的小孩兒嘴裡。
我的嘴裡香氣四溢,沙沙綿綿的感覺,就還想吃。其他幾個小孩兒也嚷著要吃,不料,他大喊一聲,沒了,快回家吧!
我們幾個小孩兒還是不肯走,但他們就是不烤了,似乎真的沒有了。
我們幾個小孩商量,一定要學會逮螞蚱,而且要學會逮那種大肚子的母螞蚱,至於公螞蚱和小螞蚱,根本不入我們的法眼,頂多拿來練手,喂貓餵雞,要是逮住了大肚子的母螞蚱,就要自己在火上烤了吃,而且一定要吃到金黃的螞蚱籽兒,而不能吃了螞蚱屎。
那個年月物質比較匱乏,我們能把還沒放倒的玉米秸撅折了,放到嘴裡大嚼一通,還能到地裡拔了人家的胡蘿蔔,擦乾淨了,“嘎嘣嘎嘣”啃著吃,當然,也能到紅薯地裡刨出紅薯,啃了皮,“咯吱咯吱”吃起來,吃得津液順著嘴角往下流,往往弄得衣服上一塊一塊的斑點。
有南方的一個媳婦,在牆根發現一條蛇。別人都嚇得趕緊躲避,她一點都怕,喜出望外,徒手捉蛇,捉住之後,打死,掏了腸肚,洗刷乾淨,在油裡炸了吃。我們沒有那麼生猛,也不敢靠近蛇,只敢去欺負螞蚱。
逮了母螞蚱,就要上火烤了吃。
火大了會把母螞蚱燒焦,火小了烤不熟,要掌握分寸,還要善於識別母螞蚱肚子裡的籽兒,慢慢掏出來吃。
母螞蚱肚子裡的籽兒其實就是它們的後代,還不到產卵的時候,就被我們吃掉了。但母螞蚱生生不已,不會因為我們吃了它們中的幾個就消亡了,而是照樣會產卵。
鄉親們種上麥子的時候,地裡視野開闊,一望無際。母螞蚱會把下半身插進鬆軟的地裡,把卵產到地下。但我分明在堅硬的路邊看到一隻身子已經發黃的母螞蚱一動不動。我上去一把就扣住了,把它提起來。再看路面,已經被母螞蚱的屁股打出了一個一寸多深的洞,不知道它費了多大的勁才打了那個洞。我於心不忍,又把它放回去了。不料,它並沒有理解我的好意,在我把他的下半身放入洞裡之後,它竟然振翅高飛了。笨拙的身體在空中悠悠地飛,一會兒就落到地裡,我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捕捉了。
家鄉的螞蚱沒有鬧過災,也沒有絕跡過。但是,現在的螞蚱日漸稀少,可能和化肥農藥的使用有關係吧。
飯店裡有炸蝗蟲那樣的菜,不過和家鄉的母螞蚱比起來似乎差了很多滋味。亦或許,我只是保留了童年的感覺,以至於讓這種感覺先入為主了,也就接受不了別的吃法了。
可惜的是,家鄉的螞蚱少了,人們卻豐衣足食了,難道不是好事嗎?當然是好事,但分明有一種懷念和隱憂時刻瀰漫心頭,讓人慾說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