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水滸中原創角色的武大郎,雖然原著將其塑造的倒黴且悲劇,但是他在後世的知名度卻極高。
到現在還熱度不斷的原因有二:
其一是跟潘金蓮的愛恨糾葛;其二就是他所從事的炊餅事業。
其中他跟潘金蓮的感情,被影視劇各種花式改編,基本上是沒有多少新意了。
但是他賴以為生的炊餅事業,現在卻照舊活躍於街頭巷尾,諸如“武大郎燒餅”等食物,在市場或景點中分佈的極其廣泛。
不過問題是,水滸中武大郎兜售的炊餅,真的就是現代所謂的燒餅嗎?他賣的炊餅到底是什麼食物呢?
1、水滸裡的“饅頭”是什麼?
在一些比較通俗的解釋中,小說中武大郎製作並兜售的炊餅,往往會跟現在的饅頭畫等號。
現在的饅頭,自然是那種接近於平底半圓或方形的蒸饃,是北方比較常見的麵食。
然而在《水滸傳》中多次出現的“饅頭”,卻跟現在的饅頭並不一樣,更不會跟武大郎的“炊餅”掛鉤。
因為水滸裡多次提到的“饅頭”,其實就是現在意義上的包子。
水滸中孫二孃在十字坡開黑店,對外兜售的“黃牛肉”“水牛肉”包子,其實只是現在一種通俗稱呼。
實際上整部《水滸傳》都沒有出現“包子”一詞,包括大名鼎鼎的孫二孃肉包子在內,都是統統以“饅頭”進行稱呼的。
比如武松剛來到孫二孃的店裡,孫二孃上前招呼的時候就介紹說:
“客官歇腳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好大饅頭。”
其實就是給顧客兩種套餐選擇:
第一個是好酒、好肉比較奢侈的吃法;第二種就是單純吃“饅頭”當點心。
這個饅頭,就是十字坡特供的——“黃牛肉”和“水牛肉”饅頭。
而且貌似孫二孃的饅頭並不大,因為武松等人直接點了三十個,孫二孃卻並沒有感到意外,所以其大小應該跟小籠包類似,或者比小籠包稍大一些。
後續武松在掰開饅頭看裡面的肉餡時,還特地質疑這到底是什麼肉,現在意義上的饅頭是不會有餡的。
所以水滸裡的饅頭其實應該指包子。
那這個饅頭一般是肉餡還是素餡呢?
孫二孃家的是“牛肉”餡無疑了。
武松在醉打蔣門神之前,跑到蔣門神的酒店裡找茬時,就看到酒店裡正在做饅頭的場景。
“一邊廂肉案砧頭,操刀的家生;一壁廂蒸作饅頭,燒柴的廚灶。”
水滸裡的饅頭也是像包子一樣需要蒸熟,而且以孫二孃和蔣門神酒店的情況看,裡面的饅頭都是以肉餡為主。
這從戴宗在朱貴酒店就餐時就能看出來。
戴宗趕路需要使用神行術,而使用神行術就非常的講究,尤其是非常的忌口,要求不許食用葷腥。
他在朱貴酒店裡點餐時,店小二介紹裡面的餐單裡就有饅頭,但是被戴宗以葷腥為由拒絕。
“酒保又道:‘我這裡賣酒飯;又有饅頭,粉湯。’戴宗道:‘我卻不要葷腥。有甚素湯下飯?’”
除了忌諱飲酒之外,戴宗預設饅頭和粉湯屬於葷腥,而店小二沒有進行反駁,也沒說我這裡有素餡饅頭。
可見水滸裡的饅頭不僅僅是包子,而且一般都是以肉餡為主的包子,在水滸的美食質量並不算太差。
因為饅頭經常用來犒勞部眾。
書裡無論是犒賞山寨的小嘍囉,還是官軍出征之前,都會讓他們好吃好喝一頓,而其中饅頭是必備食物。
桃花莊劉太公給桃花山嘍囉安排的飯食:
“小嘍羅們每人兩個饅頭,兩塊肉,一大碗酒,都教吃飽了。”
秦明徵討清風山之前,慕容知府出城犒軍,安排得也比較豐盛:
“卻說慕容知府,先在城外寺院裡,蒸下饅頭,擺了大碗,湯下酒,每一個人三碗酒,兩個饅頭,一斤熟肉。”
所以饅頭在底層應該算是美食了,就是不知道水滸裡饅頭有沒有褶子。
2、武大郎賣的炊餅到底是什麼?
首先可以肯定,武大郎賣的炊餅,肯定不是水滸裡的饅頭,因為水滸裡的饅頭是肉包子。
那武大郎賣的炊餅就是現在的燒餅嗎?就是那種貼在鐵板上炕出來火燒,就跟現在最常見的“武大郎燒餅”一樣。
這顯然也是不正確的。
因為武大郎的炊餅就是很普通的麵餅,而且就是那種上籠屜蒸出來的麵餅。
某種意義上說,的確跟現在的饅頭類似,無非是形狀上有些差距。
清初的官員和學者陳元龍,在自己編撰的大型類書《格致鏡原》中,就提到了炊餅的“前世今生”。
炊餅起初的名字就很直白地叫“蒸餅”,最早在戰國後期就已經出現,據說是秦國的秦昭王嬴稷製作或命名的。
此後在魏晉南北朝期間被多次提及。
比如西晉的開國元勳何曾,因為門庭富貴所以崇尚奢靡,據說每天在飲食上的開銷,就達到一萬錢之多。
其廚房所製作的饌餚,勝過王侯帝戚之家。
晉帝每次舉辦宮廷盛宴,何曾都不食用太官烹製的饌餚,認為它們不如自己家制的味美,完全辣喉嚨無法下嚥。
尤其是他吃炊餅也很講究。
“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晉書·何曾傳》)
也就是他吃炊餅的時候,侍從不給他從中間十字切開,他壓根就不會品嚐,是個非常講究地道的人。
南朝的齊明帝蕭鸞,也很喜歡吃炊餅,而且也喜歡從中間切成四份,他倒不是講究規矩和排場,他完全就是一整個吃不完。
切成四份沒吃完的下頓飯接著吃,可以說是非常會過日子的國君了。
“我食此不盡,可四片破之,餘充晚食。”(《南齊書·明帝紀》)
所以南宋的詩人楊萬里,就在吃了炊餅之後,想起上面的兩個典故並做詩道:
“何家籠餅須十字,蕭家炊餅須四破。老夫飢來不可那,只要鶻侖呑一個。”(《食炊餅作》)
這首詩可以說非常的直白且諷刺意味十足,何曾跟齊明帝吃個炊餅還要費勁巴拉地切開,你看我餓極了直接一整個吃下去。
其實這就說明從戰國後期到魏晉南北朝,蒸餅或炊餅一般都是上流階層的美食,下層人拿來當飯吃得並不多。
最早可以查到的,底層百姓販賣炊餅的記載,應該就是在唐宋時期。
尤其是到兩宋時期,隨著市民經濟和市井商貿的舉起,南北兩地區都有對炊餅的多處記載。
比如北宋時名臣向敏中出鎮長安,關中附近的百姓販賣炊餅的就比較多,但是向敏中任職後就沒人敢買了。
因為關中人說法發音時,蒸餅的“蒸”跟向敏中的“中”含糊不清,蒸餅很容易說成是“中餅”,這就容易犯了向敏中名字的忌諱。
“關中語音,以中為蒸,向敏中鎮長安,土人不敢賣蒸餅,恐觸中字諱也。”(《劉攽詩話》)
所以就沒人敢售賣了,但這也能反映出炊餅不再“高階”,而是盛行於鄉野市井之間了。
3、武大郎的炊餅怎麼做?
其實咱們前面所說的炊餅,就是“蒸餅”,從戰國後期直到北宋初期,它都叫做“蒸餅”。
那是什麼時候改名叫做“炊餅”呢?
同樣也是北宋仁宗在位期間,也是因為避諱人名才被迫改的,因為宋仁宗的名字叫趙禎。
“禎”和“蒸”也發音類似,所以宋仁宗就把“蒸餅”改名成了“炊餅”,並因為武大郎而發揚光大。
“仁宗廟諱禎,語訛近蒸,今內庭上下,皆呼蒸餅為炊餅。”(《青箱雜記》)
此後時間來到南宋時期,炊餅作為典型的北方面食,也隨著康王南渡在江南流行,杭州市井就有不少販賣炊餅的。
那炊餅應該怎麼製作呢?
“今切麵蒸而食者,曰蒸餅,又曰籠餅,即今饅頭。”(《格致鏡原》)
所謂“麵”,就是指用麥子磨成的麵粉,然後和麵發酵切好後,上籠屜開始燒火蒸熟。
熟了之後就可以直接拿來食用。
這就是“蒸餅”的製作流程,也就是“炊餅”的製作流程,同時也能夠稱為“籠餅”,因為是在籠屜裡蒸熟的嘛。
其實就跟蒸饃的流程一樣。
所以炊餅就跟清朝時期的饅頭差不多,甚至也可以稱之為饅頭,就是現在北方的蒸饃,只不過形狀有點不同。
饅頭大多數是半圓的,而炊餅應是圓餅狀的。
按照《水滸傳》的描寫,武大郎的炊餅就是這樣製作的,應該兜售的應該很廉價,基本上就跟現在的手工饅頭一樣。
對底層完全沒有多少吸引力。
武大郎在討好鄆哥的時候,就試圖用十個炊餅將其收買,但是鄆哥卻表現得很嫌棄。
“武大道:‘好兄弟,你對我說是兀誰,我把十個炊餅送你。’鄆哥道:‘炊餅不濟事。你只做個小主人,請我吃三杯,我便說與你。’”
鄆哥本身就已經很窮苦的,但他卻照樣嫌棄武大郎的炊餅,足以說明炊餅確實不是啥美食,在鄆哥眼裡還不如喝酒划算。
當然如果是孫二孃那樣的“饅頭”,鄆哥或許就不會決絕了,畢竟水滸裡的饅頭就是肉餡包子。
鄆哥吃肉的機會應該不多。
所以武大郎靠賣炊餅楊家,真就是不但非常辛苦,而且掙的錢也不會太多,絕對的小本經營。
此外水滸裡還有一個描寫,證明炊餅真的就非常普通,不但沒有任何肉餡、素餡,甚至連鹹的、辣的或甜的調料,都不會加。
因為戴宗使用神行法時,最常備的乾糧就是炊餅。
“戴宗懷裡,摸出幾個炊餅來自吃。”
使用神行法時,戴宗對吃炊餅絲毫不排斥,所以炊餅肯定不是葷腥,就是純麵粉製作的。
正常情況下炊餅不會單獨吃,一般都是就這下酒菜或者肉食一塊吃,就是充當了北方地區饅頭的作用。
比如鄆哥吃炊餅時:
“歇了擔兒,拿了幾個炊餅,買了些肉,討了一旋酒,請鄆哥吃。”
再比如徐寧在家吃晚飯時:
“徐寧洗漱了,叫燙些熱酒上來,婭環安排肉食、炊餅上去。”
有點大餅卷肉的感覺了。
所以總體來說,武大郎的炊餅就是典型的蒸餅,絕不是包子或燒餅之類,跟現在的饅頭大同小異。
但跟水滸中的“饅頭”天差地別。
(一家之言,求同存異,感謝您的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