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徐玉蘭與王文娟是越劇界一對合作時間最長、影響最大、成就最高的生旦搭檔。
與其他劇種不同的是,徐玉蘭與王文娟在舞臺上雖然一個是小生,一個是花旦,不是演夫妻就是演情侶,但是臺下倆人卻是一對年齡相差5歲的姐妹,這是越劇特殊的演出生態使然,女子越劇也。
徐玉蘭是大姐,性格果斷爽朗,頗有男兒氣,嗓音高亢,颱風瀟灑,很早就走紅上海越劇舞臺。1948年9月,徐玉蘭經過全面比較考察,並聽取了許多人的意見,才選定當時剛走紅越劇舞臺的年輕花旦王文娟為自己的搭檔。
能被最紅的越劇小生選中做搭檔,可見王文娟也非“等閒之輩”。當時的越劇小報就說:徐玉蘭選中王文娟,也算是“旗鼓相當、門當戶對”了。可見徐玉蘭、王文娟從一開始就奠定了很好的“基礎”。
然而也正如有些資深觀眾所說:越劇演員選舞臺搭檔,並不比選擇婚姻物件容易,“婚前”基礎好固然重要,“婚後”的磨合、包容也很重要。
徐王搭檔之所以能長達65年,一是她們的自然壽命和藝術生命本身就比較長;(兩人都活到95歲高齡辭世)二是她們不論臺上還是臺下,都能互相體諒包容,相得益彰,精神愉悅;三是1949年後越劇院的國營體制也是促使她們長久合作的因素。
然而演員在臺下也是普通人,有自己的七情六慾,也會生產種種矛盾,只是發生在徐玉蘭、王文娟之間的“矛盾”,由於兩人高情商,最後都“化干戈為玉帛”,所以反而成了“趣聞軼事”,讓人津津樂道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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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8月,王文娟得知自己被徐玉蘭“選中”,高興之餘也多少有些惶恐,因為人們對徐玉蘭有多麼喜愛,就會對王文娟有多少期待,這期待既是動力也是壓力。好在兩人合作的第一個戲《風瀟瀟》非常成功,一炮打響,受到戲迷肯定,連演連滿,這讓王文娟也稍稍鬆了口氣。
但是由於當時時局不穩,社會動盪,物價不穩,人心浮動,演員收入受劇場老闆控制,劇團一些“群演”收入少貶值又快,因此紛紛要求老闆加薪,老闆哪能這麼爽快就答應,所以“群演”們只得時常罷演。
老闆為了籠絡徐玉蘭、王文娟、周寶奎這些主要演員,就偷偷給她們加了薪。但王文娟以為老闆答應了全體,就把此事說了出來。這一下子就在劇團炸開了鍋,矛盾激化,王文娟“裡外不是人”,為此寢食難安,不知如何是好。
對此徐玉蘭沒有半點埋怨,反而安慰王文娟。“群演”沒有,就跳過“群戲”,直接演第二場。不料,現場觀眾不幹了,一時群情激憤,大有踏平劇場之勢。徐玉蘭這時挺身而出,大膽向現場觀眾喊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總算平息了“現場糾紛”,讓王文娟懂得了什麼叫“擔當”,也瞭解了徐玉蘭的魄力和為人。
沒有演出,就沒有收入,經常的“罷演”也使劇團無法正常排新戲。情急之中,老闆臨時提出讓徐玉蘭、王文娟演佈景服飾簡單人員又少的老戲。由於時間太緊,連商量都沒有,就先把要演的劇目“貼”出去打廣告,吸引觀眾,讓徐玉蘭和王文娟“一切臺上見”。
這可苦了王文娟,王文娟畢竟年輕了一點,越劇骨子老戲演得不算多。但好在王文娟有“壓箱底”的東西,那都是她在學藝期間透過偷看、偷學,記錄在舊戲報反面的老戲唱本,什麼《碧玉簪》、《梁祝》、《遊庵認母》、《盤夫索夫》、《孟麗君》、《沉香扇》、《三看御妹》……可謂萬寶全書。就是憑著這些“老底”,王文娟在臺上隨機應變,即興發揮編一點臺詞,居然也每齣戲都應付裕如,沒出一點破綻。
結果這些老戲比新戲還受歡迎,場場滿座,讓劇團渡過了難關。因此劇團上下這才意識到王文娟這個新來的頭牌花旦的功力不凡,從此大家對她自然刮相看,徐玉蘭更是高興,因為事實證她的選擇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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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玉蘭有條金嗓子,又亮又高,一開腔,觀眾的注意力就會被她吸引,而王文娟嗓音條件不算出眾,中音區渾厚。因此王文娟就多用腦子“唱”。她不一味翻高,拼嗓音,而是以情制腔,在韻味上下功夫,在刻畫人物性格上下功夫,在形體動作上“翻花樣”,與徐玉蘭互補,天長日久,兩人的合作出現“1+1>2”的舞臺效應,風靡一時,別有魅力。
徐玉蘭在舞臺上一向以服飾行頭漂亮著稱,這是她“名小生”的身份象徵。王文娟作為舞臺搭檔,自然也要相匹配。但那時演戲行頭都是演員本人出資添置的,王文娟相對來說收入少,置辦不起太“華麗”的服飾,怎麼辦?
對此王文娟又是“另闢蹊徑”,力爭儘量省錢,又要別出心裁。於是每次拿到薪水後,她就先多買一些價格便宜的基本料(白布)備著,等拿到劇本後再根據人物確定款式,染色繡花。平時也時常去浙江中路“小花園”等女子商店,淘些既好看又便宜的小配飾、進口的花邊等邊角料存著備用。
她曾設計過一件戲服,深藍色的絲絨面料上鑲著藍色的水鑽,舞臺燈光一打,散發著黑沉沉的幽藍色光澤,非常漂亮。王文娟長瓜子臉,五官秀氣,身長玉立,穿上此服,燈光一襯,豔光四射,簡直就是“絕代佳人”,頓時令大批觀眾傾倒。
1951年8月,徐玉蘭因身體原因去青島療養,王文娟又獨自撐起玉蘭劇團,事事親力親為。沒有了徐玉蘭這位“頭牌小生”,王文娟就在劇目和戲份上就向旦角傾斜。
為演好《巾幗英雄》中的“擊鼓”,王文娟日夜請師傅來教,力圖使戲更好看,也更精彩;接著王文娟又在新改編的現代戲《白毛女》中演喜兒,王文娟反覆揣摩電影《白毛女》中田華的表演,使喜兒“越劇化”,結果這些戲票房很好,基本上場場客滿,觀眾的反應也十分強烈,每次演到楊白勞喝滷水自殺時,臺下總是傳來抽泣聲……可見,沒有了徐玉蘭的“庇護”,王文娟也成了“潛力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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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7月,玉蘭劇團在徐玉蘭的帶領下,全體加入總政文工團越劇團,成為部隊文工團一員。
剛到部隊排演《西廂記》時,由於與四川來的領隊“藝術理念”不同,矛盾僵持,致使戲排不下去。徐玉蘭越想越委屈,從不輕易掉淚的她回到宿舍,竟然嚎啕大哭。王文娟等人見狀,不由自主也“陪哭”起來。這一哭倒又哭醒了徐玉蘭,不能就此動搖軍心呵,於是又是徐玉蘭第一個止住了哭,反過來還勸慰大家。
“不打不相識”,就是透過這樣的磨合,《西廂記》後來的排練演出非常順利,徐玉蘭還獲得全國戲曲會演一等獎。
1953年4月24日下午,越劇團又主動要求跨過鴨綠江,到朝鮮前線為志願軍戰士慰問演出《梁祝》、《西廂記》等傳統越劇。
雖說演出現場都有保護措施,但畢竟是戰爭前線,子彈不長眼睛,徐玉蘭她們幾次處於生死關頭,好在最後都化險為夷了。
在朝鮮前線,徐玉蘭和王文娟經常住在一個屋裡。徐玉蘭不怕死,卻怕蛇蟲蜈蚣蝨子,互相幫對方捉蝨子曾經是她們晚上的一項“必修課”。
徐玉蘭還經常幫王文娟打揹包,笑她畢竟是演花旦的,手勁不足。有一次,王文娟牙疼得厲害,徐玉蘭攔車不得,就步行陪王文娟去後方醫院看看。誰知,一到醫院,王文娟見醫生要給她打止痛針,立即“啊喲”起來,但她還沒“啊喲”完,一旁的徐玉蘭卻咕咚一聲倒地休克了。
原來長時間的勞累奔波,大家的身體都很虛弱,徐玉蘭這個“女漢子”也不例外。於是旁人見狀,開玩笑地說:徐玉蘭與王文娟真是太要好了,王文娟怕打針,徐玉蘭就先替她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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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1月,歷經十八個月的部隊演出生活之後,玉蘭劇團全體成員光榮退伍,加入華東戲曲研究院,即後來的上海越劇院二團。
經過了在朝鮮前線血與火的考驗之後,二團成員互相間彷彿形成了一種更加特殊深厚的感情,大家更加團結友愛,自覺延續部隊作風,還是喜歡一起住集體宿舍,藝術上更是精誠合作,接連排演了《春香傳》、《追魚》、《北地王》、《則天皇帝》、《紅樓夢》等戲,真是佳作不斷,部部成功。
徐玉蘭、王文娟也繼續在這些戲中搭檔演對手戲。在生活上她們情同手足,互相關心,徐玉蘭確定與俞則人結婚;王文娟與孫道臨戀愛,她們都互相為對方出謀劃策;在藝術上,她們相互切磋,共同提高,為一個動作、一句臺詞的處理,都要認真探討,有時甚至為此爭得面紅耳赤,因此她們的表演唱腔更加成熟完美,《追魚》、《紅樓夢》等劇都成了她們此生的經典代表作。
徐玉蘭曾說,兩人在一起排練、演戲的時間總和都遠超家庭生活的時間。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正是因為經過長時間的磨合,兩人從舞臺搭檔變成了朋友、姐妹、親人……戲怎麼會不默契精彩呢?
直到晚年,她們還計劃把曹禺名劇《雷雨》搬上越劇舞臺,王文娟自然演繁漪,徐玉蘭卻自告奮勇演魯媽……她們又一起創辦紅樓劇團,走越劇改革之路,搞活越劇市場,引進新人,又成功排演了《忠魂曲》、《西園記》、《皇帝與村姑》等原創大戲。
而為了這些,她們不顧年老體弱,四處奔波。大冬天,因為錯過了郊區的公交班車,只得在闃無一人的站頭上大跳交誼舞,互相“抱團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