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是中國傳統二十四節氣之一,雷聲轟響,叩震萬物,預示春歸大地,人間青蔥。節氣之中,它是“有聲有響”的,驚醒的“蟄”即小蟲,從此跨入新的生命序列,迎接新的成長季節。這一節氣所蘊含的自然人文氣息,也引發作家杜陽林的創作靈感。
2020年12月10日,國內一線純文學刊物《十月》推出最新一期。在釋出的兩部長篇中,其中一篇是來自四川作家杜陽林的鄉土題材長篇小說《驚蟄》。2021年7月,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了《驚蟄》單行本。7月7日,《驚蟄》單行本首發暨研討會在北京舉行。杜陽林是如何構思這部小說的,他又是如何從一名曾經的媒體記者走上文學寫作道路?封面新聞記者對杜陽林進行了一番專訪對談。
“書寫讓我找到一把鑰匙,讓從前時光歷歷在目”
封面新聞:《驚蟄》以主人公凌雲青四歲到十四歲的成長經歷為脈絡,串起了“川北觀龍村”一戶淩姓人家的十年故事。這裡面有真實的影子嗎?有你們家鄉真實的狀況嗎?虛構與非虛構之間是什麼關係?
杜陽林:《驚蟄》小說裡的某些人物,在我的家鄉是有現實原型的,但“文學創作源自生活又高於生活”,即使在“生活真實”的基礎上,也會進行藝術加工,小說中有“真實的影子”,卻無法“一一對號入座”。“川北觀龍村”是虛構的村名,但我也曾在一個與小說中觀龍村相似的村落裡,從呱呱落地,長成一個少年,然後幸運地上學,去往城市。虛構的觀龍村,依舊承載著我對故土的種種複雜情感,對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們有著萬千思緒。《驚蟄》裡有很多細節,都來自於兒時的故鄉記憶,具有寫實的意義,比如家鄉房前屋後的竹子、土地乾旱缺水、家家戶戶掏紅苕挖窖坑、冬天人們用“烘籠子”取暖等等。
在寫作過程中,塵封的記憶隨著情節的推進噴湧而出,原以為生活的記憶像一粒種子,埋在凍土裡早已僵死,但遇到了合適的溫度、光照和水分,立即生根發芽,蓬勃生長,展露非凡的力量。對我而言,小說是一門虛構的藝術,但寫作時持有的情感,卻顯出“非虛構”的性質,我在往昔裡打撈真實的回憶,又將回憶打散、拆分,重塑為嶄新的文字,這個過程便是虛構和非虛構相互碰撞和交融、漸漸達到和諧一致的融洽,這也是我感到寫作最為迷人的地方。
封面新聞:寫作這部小說的初衷是什麼?
杜陽林:寫作《驚蟄》,是我對自己的一個承諾。從“起念”到“成稿”,前後有五六年時間。《驚蟄》主人公凌雲青的“人生十年”,也是一個貧瘠偏僻小村落的十年變遷,這是一段不該忘卻的時光。書寫《驚蟄》,讓我再度重溫了少年時代的憧憬和激情,對未來的希望,對人生的初悟。透過文字的回溯遊弋,書寫讓我找到一把神奇的鑰匙,既能讓從前的時光歷歷在目,又能與如今的我血脈相連。
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花幾年時間,在心中一遍遍打磨和潤色這個故事,因為它從來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直到真正將它寫下來,才讓自己更加完整,並且依舊相信,我有著數年前對理想的執著和信念,無畏於當下,無懼於未來。
每一代年輕人,都會面對自身的困惑,直面種種挑戰,進行自我的覺醒和突圍之旅。“凌雲青們”的成長和發展,與中國改革開放大致同頻合拍,現已是社會中堅力量,他們能否為現在的年輕人帶來一點啟示、一點指引呢?或者,從精神的層面,對當下迷惘的青年有所鼓舞和幫助?這便是我書寫《驚蟄》的初衷——既為了“往昔那一代的年輕人”,也為了“現在的年輕人”。
封面新聞:為什麼選擇“驚蟄”這個節氣名稱作為這部小說的名字?
杜陽林:鄉村的耕種自古以來注重節氣。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家孩子,在我有記憶時,便明白農人是“靠天吃飯”的,即使大字不識的農人,也對節氣有所認知。春種秋收,老祖宗傳下的節氣知識準確地指導著耕種收穫,而在二十四節氣中,我唯獨對“驚蟄”最感興趣。驚蟄時節,春雷轟響,驚醒冬眠小蟲,也驚醒了山川萬物,我渾身骨骼彷彿也隨之鼓滿了力量。
《驚蟄》,沒有比它更適合的書名了,因為少年的我,與這個貧寒的村落一道,與我摯愛的家人一道,與痛楚或甜蜜的歲月一道,覺醒、磨礪和成長。所以,“驚蟄”既是那時一個人、一個村莊的甦醒,也是一群人、一個時代的覺醒。
“延續媒體從業者的敏感,讓小說有靈魂有思想”
封面新聞:在寫《驚蟄》這部小說之前,做了哪些準備?
杜陽林:除了在自己的“記憶庫”中進行深刻的翻查檢索,我還閱讀了小說發生的時段,即1976到1986年間的相關報刊和雜誌,這是為了更好地培養一種“語感”。那時的村莊是什麼樣子,人們經歷了怎樣的大事件,如只從記憶翻檢,是不全面準確的,還需要“那時的記錄”,對我而言,閱讀當年的印刷品,是很好的“返舊之途”。另外,我還悄悄回了幾次老家,之所以說“悄悄”,是連此時居於鄉間的親人都不願驚動,一個人去走走熟悉又陌生的小路,看看變化很大的那塊土地,我甚至還想爬上當地的野棉花山看一看——當然最後沒有爬上去,順著山腳找了一通,上山的路已經被叢叢野草埋裹,徹底找不到了。幸好記憶還在,因鮮活的記憶而書寫的故事還在。這樣一想,也多少衝淡了心中的遺憾,更加感謝文學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了。
封面新聞:你以前是媒體記者,這對你進行文學創作有哪些幫助?
杜陽林:之前在媒體工作了十幾年,現在想來,當記者寫新聞稿,和作家寫散文、小說,雖然是截然不同的寫作體裁,但都有相通之處,對我如今重拾文學夢有很大幫助。首先是思維上的助益。當記者時,我養成了“多維考察”“換位思考的職業特性”,力求寫出的每一篇新聞稿,都要客觀公正,都要有力度。在面對文學創作時,我會延續新聞媒體從業者的敏感,儘量讓小說有故事、有靈魂、有思想。其次是素材的積澱。小說創作是虛構的藝術,但這虛構之中又需要真實生活的原型,之前有過媒體任職的經歷,面對過形形色色的人,採訪過光怪陸離的事,很多素材都能為我所用。
感謝自己曾為媒體從業者,這樣的工作培養了我的嚴謹思維。以前我所在的媒體對新聞質量要求很高,錯一個字、一個標點,語義發生斷裂、寫了病句等等,都有前輩和老師給我指出,從而讓我養成了對文字負責的態度,現在用於文學創作,依舊保持那份初心,嚴格要求自己。
“文學不是靈丹妙藥,但至少能給我們勇氣”
封面新聞:能看得出你對寫作很有追求,你的下一部作品是寫什麼?
杜陽林:我的下一部作品,還是想寫鄉村,不過是寫“現在的農村”。新的鄉村,有了通達的道路、有了水和電。光纖和網線入戶鄉村之後,初看與城鎮沒什麼差別了,但在某些方面仍存在問題,有些是“歷史遺留問題”,有些是因為時代變化而帶來的新問題,我想正視這些問題,面對當前鄉村發展遇到的困惑而寫作。
改革開放以來,7.7億農村貧困人口擺脫貧困,中國人民正在向共同富裕的目標紮實邁進。如何讓脫貧之後的農村能發展得更好,從物質和精神上都得到切實提升,是我們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要一環。我希望能透過下一部長篇小說的書寫,來梳理鄉村現狀,以文學的方式來思考和求索“更好的未來”。
也許,文學不是靈丹妙藥,無法解決我們現實生活中方方面面的問題,但它至少能給予我們以勇氣,教我們積極思考,並將自己的困惑和苦惱,以文字的形式呈現給更多的人,讓大家形成情感的共鳴。就像作家阿來講的,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文學能改變世界,寫作終究會讓我們的人生因自省而變得更好。
來源:華西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