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腦為主要作戰空間,以打擊、削弱、瓦解對手戰爭意志為重心,主要包括戰略誘導、政治顛覆、勸阻拒止三種形式
透析美軍認知戰的“拳腳套路”
■付徵南
編者按
近年來,美軍以推進大國戰略競爭為主要指向,相繼推出了“多域作戰”“聯合全域作戰”“聯合全域指揮控制”等一系列以認知域為攻防重點的全新作戰概念,旨在透過虛實結合、軟硬兼施的多重戰法,打擊戰略對手的戰爭意志和作戰決心,以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此舉引發世人高度關注。後發國家只有摸準摸透美軍發動“認知戰”的“拳腳套路”,看清其制勝機理,才能做到有的放矢,贏得主動。
“認知戰”正成為當前美軍作戰概念設計的主流思維
“認知戰”的理論淵源最早可追溯到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克勞塞維茨強調戰爭是政治的繼續,戰爭根本目的是透過暴力手段打垮對手抵抗意志,將己方意志強加於敵,這與《孫子兵法》強調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思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上世紀70年代,美國戰略家約翰·博伊德在克勞塞維茨思想的基礎上,將人類所有衝突總結歸納為消耗戰、機動戰和精神戰三種類型,並由此提出了著名的“OODA”(觀察-判斷-決策-行動)理論。其中,作為“認知戰”的思維核心,博伊德強調的“精神戰”的基本內涵主要指透過直接或間接、暴力或非暴力手段製造、利用和放大敵方個體或群體的焦慮、猜疑、恐懼心理,在其內部營造不安全、不確定、不信任的政治氛圍,從而有效削弱、破壞、瓦解對手戰爭意志,致使其全面崩潰。這套戰法在美對蘇競爭戰略當中得到了充分運用,也成為美重點針對大國競爭對手而定製設計的一種介於平戰之間“灰色地帶”的對抗方式。
“9·11”事件後,特別是阿富汗戰爭以來,在資訊科技的持續作用下,人工智慧、大資料等智慧手段的蓬勃興起和廣泛應用,催生出了“平戰模糊、兵民一體、內外聯動、全域融合”的“混合戰爭”,也使得“認知戰”作為“混合戰爭”的主要樣式,逐步走上了歷史前臺。2017年9月,美空軍前參謀長大衛·古德芬首次在軍事上提出了“認知戰”的概念,強調“戰爭形態正由消耗戰向認知戰方向轉變”,標誌著“認知戰”開始正式進入美軍理論體系,成為其新一輪作戰概念創新的思想核心。
美軍近年來推出的“多域作戰”“聯合全域作戰”“分散式殺傷”等一系列新概念都帶有“認知戰”的濃厚色彩,均以認知域為攻防重點,力求透過有效控制資訊的流質、流量、流向和流速,實現物理域、資訊域和認知域的無縫融合與一體聯動,以奪取“OODA”的領先優勢,給敵方製造“看不清、判不明、定不下、動不了”的多重認知-行動困境,最終使其陷入混亂、癱瘓、瓦解的崩潰境地。美陸軍以應對大國競爭對手為目標,以“灰色地帶”競爭為重心的“多域作戰”概念就是典型例證,其中心思想是“利用全域能力的突然、快速和持續整合,給對手製造多重困境,為指揮官執行同時作戰和順序作戰行動提供多種選項,從而贏得物理和心理優勢,影響和控制作戰環境”。這意味著“認知戰”正成為美軍當前作戰概念設計的主流思維。
以打擊、削弱和瓦解敵國個體或群體戰爭意志為目標
對戰爭形態特別是“重心”問題的理解和認識,是戰法設計的邏輯起點。“重心”是敵對雙方的力量源泉,如何集中力量攻擊對手“重心”(向心攻擊),同時有效減少、隱藏和防護自身“重心”(離心防禦),則是戰法設計的關鍵。不同的作戰對手、作戰環境和作戰條件有不同的“重心”,針對不同情況要形成不同的戰法指導,這也是認識戰爭制勝機理的邏輯前提。
按照克勞塞維茨的定義,戰爭性質由三大要素構成:戰爭由人來打(戰爭主體),受政治利益驅動(戰爭動因),是敵對雙方意志的較量(戰爭結局)。由此,可以推斷出三類衝突的“重心”:“消耗戰”的“重心”,是戰場上的敵軍部隊,戰爭勝負的關鍵是如何依靠壓倒性的數量優勢,有效殲滅敵軍主力,實現“大戰而勝”;“機動戰”的“重心”,是敵方戰爭體系或作戰體系的關鍵薄弱環節,如指揮中樞、資訊系統、後勤節點等,戰局走向的關鍵是如何依託決定性的質量優勢和戰場制權優勢,透過精打要害的方式,使對手整個體系陷入癱瘓,實現“小戰而勝”;“認知戰”的“重心”,是以人腦為主要作戰空間,以打擊、削弱和瓦解敵國個體或群體的戰爭意志為目標,以焦慮、猜疑、恐懼等心理弱點為突破口,重點依託情報戰、心理戰、輿論戰、網路戰等軟殺傷手段,在敵內部製造不安全、不確定、不信任的政治氛圍,加大其內鬥內耗和決策疑慮,最終導致戰爭體系自行瓦解,實現“不戰而勝”。從作戰物件和實施手法上看,“認知戰”大體可分為三種樣式。
“戰略誘導”。以敵國政治決策層為核心目標,以情報戰為主要手段,重點利用對手盲目跟風的心理,以美軍理論創新和概念開發的話語權優勢為依託,透過高調兜售某些華而不實或不切實際的作戰構想,對敵實施虛實結合的誘導和欺騙,誘使對手與美進行對等性、對稱性軍備競賽或簡單模仿、照搬照抄美式軍事體制,從而製造、利用和放大其戰爭體系與作戰體系的脆弱點,擾亂其軍力發展目標、方向和節奏,造成其軍事-經濟結構畸形發展,最終拖垮其經濟,為後續“顏色革命”等政治顛覆策略實施提供支援。冷戰時期,美對蘇推行的“星球大戰”計劃就是典型案例。
“政治顛覆”。以敵國民眾為實施物件,以網路社交媒體為平臺,以杜勒斯“和平演變”的“十條誡令”為指導,以輿論戰、心理戰、網路戰等軟殺傷手段為依託,重點利用敵國軍、政、民關係的心理縫隙,透過散佈虛假資訊、灌輸西方價值觀、毒化青少年思想、培植“第五縱隊”等方式,虛化敵國民族意識和歷史認同,破壞其教育體系和生活方式,動搖其意識形態和價值觀基礎,激化其民族宗教矛盾和內部政治問題,持續離間其軍、政、民關係,不斷製造消耗其資源能力的“戰略潰瘍”,割裂維繫其社會穩定、政治信仰與國家統一的精神紐帶,從而誘發政治動亂,使其不戰而亡。美策動的多起“顏色革命”就是主要例證。
“勸阻拒止”。以敵國軍隊為主要焦點,重點是以人工智慧、5G技術和無人作戰系統等高新技術群為依託,最大限度尋找、製造和利用敵戰爭體系或作戰體系弱點,形成先知、先佔、先發制人的認知-行動優勢,並透過高調展示某些顛覆傳統戰爭規則的新技術新裝備新戰法,將不成比例的戰爭成本或作戰風險強加於敵,以有效破壞對手作戰企圖,“勸阻”其放棄戰略競爭主導權,同時依託網空、太空和特種作戰等不受時空因素限制、可在全球靈活切換的精銳兵力,對敵某域作戰力量實施出其不意的跨域破擊,以增加其防範難度,加大其恐懼心理,削弱其作戰決心,“拒止”其實現目標,使其陷入動必受制、戰必持久、打必生亂的不利境地。美軍“多域作戰”概念就是主要代表。
未來“看”“藏”兩種能力的博弈將貫穿“認知戰”始終
“認知戰”的底層邏輯在於資訊的獲取、處理、分析、傳遞和利用能力,在體系建設和戰略競爭方面,重點內化在“看”與“藏”兩種核心能力的綜合整合和對抗博弈上。換言之,智慧化條件下,隨著態勢感知系統和精確制導武器的日益成熟,主觀上軍隊可以打擊和消滅其所能看見的任何高價值目標,導致消耗戰和機動戰等傳統戰法在當今大國戰略競爭時代價值逐漸衰減。誰能最先看清看透作戰空間,摸準摸實對手弱點(看),同時剝奪對手實現這一目標的能力,為其製造新的戰爭迷霧(藏),就能有效瓦解其戰爭意志,將戰爭成本風險降至最低,從而實現“不戰而勝”目的。從機理上說,“看”與“藏”兩種能力相輔相成,又互為矛盾,未來將貫穿“認知戰”始終,一切技術、裝備和兵力運用,都要圍繞服務這一根本。
一是“看”的能力,重點是指以智慧化技術為輔助支撐的情報-監視-偵察力量和專業化的“假想敵”部隊,其基本作用是依託“雲計算”、大資料、人工智慧和無人系統等尖端技術手段,形成全域一體、多源滲透的態勢感知體系,力求透過不間斷的情報-監視-偵察活動和壓倒性的“制資訊權”優勢,精準識別對手身份、預先研判敵軍方案、提前扼控關鍵要點,將資訊優勢有效轉化為決策-行動優勢,增大對手相對戰爭成本和作戰風險,以“勸阻威懾”的方式,直接瓦解其作戰企圖,動搖其戰爭決心,同時組建專業化的“假想敵”部隊,全面加強敵情研究,關鍵是透過敵我對抗、虛擬推演等“預實踐”模式,進入對手“OODA”迴圈鏈,製造、利用、放大其戰爭體系或作戰體系的絕對弱點和相對弱點,有針對性地設計應對策略。外軍實踐表明,情報以及“假想敵”部隊的地位作用,在“認知戰”時代正在由傳統輔助支援力量向主戰骨幹力量轉變。
二是“藏”的能力,核心是以網路戰、太空戰、特種作戰、心理戰和輿論戰等為骨幹的“非顯性”打擊力量,其主要價值是利用其身份模糊、平戰一體的無形無聲優勢,以小股多群、多路多向、隱蔽分散等方式,秘密潛入敵方內部,對敵戰爭體系或作戰體系的薄弱環節實施“精準打擊”和“定製威懾”,使其無法精準研判己方部隊介入的時間、方式和身份等關鍵資訊,難以做出有效防範和靈活反應,從而產生強大心理震懾效果,造成其判斷失誤、指揮失靈、體系癱瘓。同時,以相關作戰力量為試點,以強化人機協同深度、智慧技術密度、察打一體程度為基準,全面打造智慧化試驗部隊、試驗靶場和試驗基地等“預實踐”部隊,使其成為引領體制變革、推動戰法創新的“樣板”。正如美前國防部長卡特所宣稱,“美軍特種部隊擁有情報、機動、出其不意和遠端突襲等一系列獨特作戰優勢,是我們的‘力量倍增器’……這將昭告所有人:你不知道誰會在晚上破窗而入,這也是我們想讓所有對手及其追隨者擁有的感受。”
來源: 解放軍報